十九
不幸的是,在我们到达西安的前一天,倪树荣在狱中被人刺伤,由于抢救及时,虽然性命是保住了,却陷入了深度昏迷。
据狱警说,倪是在放风时与其他犯人发生争执,双方打斗中被刺的。刺伤倪的,不是什么钢刀匕首之类,只是一块瓷片,三角形,像是从摔破的瓷碗中随意拣起的一片。倪颈部被刺两次,一次距颈动脉仅两毫米,另一次刺在了大椎上。就是那一次,导致倪陷入昏迷。师傅认定,刺伤倪的,决非普通犯人。如果颈动脉被刺破,再加上大椎上那重重的一下,倪必死无疑。只是倪命大而已。毫无疑问,有人先我们一步动手了。诡异的是,刺倪的竟是个哑巴。不是天生的不能说话,而是入狱前就被割了舌头。
指使刺倪的会是什么人呢
当晚我们回到西关客栈,各自掸尘洗脸过,师傅让小二将饭菜送到房间,又要了一壶酒,说是我们边吃边合计合计。
也不过晚上八点来钟,一壶酒尚未喝完,屋外就响起了敲门声。门未闩,我们仨都坐在炕上。师傅一声请进,门便被推开了。小二先探进来半个脑袋,随后便一个踉跄,被人从背后踹了进来。还没能我们仨反应过来,十几个黑衣汉子便鱼贯而入,身手敏捷,手里都拎着盒子枪,黑洞洞的枪口都对我们,机头开着。
都别动!老实待着便无事!说话的是一个矮胖子,大眼珠子滴溜乱转。
各位兄弟是不是搞错了鄙人是京师警察厅司法处刑事警察三队队长马佐安,这两位是我手下。师傅盘腿端坐在炕里,右手举着烟袋,左手伏在炕桌上。嘴里说着话,双手一动不动。
没错!找的就是你!都起来吧。胖子手中的枪晃了晃。
去哪儿师傅问,声音很平稳,没有丝毫紧张。
到了就知道了。听清楚喽,三位配合点儿就都没事,若是乱动,就别怪兄弟们不客气!
说着就上来三个人,先将我们拽下炕,分别命令道,张嘴,往我们嘴里塞了块像京城说相声的手里用的御子样的木头,再令闭眼,掏出只黑布袋,便把我们的脑袋套上,在脖子上还系了扣。其手法相当熟练,显然都是些老手。
我感觉着嘴里的御子不是竹子的,也不是普通的木头,而像是某种软木,塞进嘴里后似乎能膨胀,很快就将嘴巴内胀满了,让你无法出声。甚至这种软木还有点咸味,应该是汗水的味道。而套在脑袋上的黑布套却有股子抹布的锼味,闻着让人恶心,透气性却挺好,不憋闷。
我感觉胳膊肘被人搀住了,出门,走过院子,然后像是被塞入了大门外的厢式马车上。晃晃悠悠,颠簸了应该有一夜。路上停下来两次,被人搀下来撒尿,活动活动冻僵的手脚。差不多拂晓的时候,马车完全停了下来。
出了厢轿,一股混杂着牛马粪和青草香气的味道扑面而来,甜丝丝的,我估摸着这应该是到了远离城镇的乡村。倾耳听听,不远处果然有羊叫声传过来。
一直进到了屋里,才把头套给我们摘下来。掏嘴里御子的时候,我呕了几一下,差点没把昨晚上的酒菜给吐出来。
三个人分别被关进了三间屋子,门口有人看守。屋子很大,青砖铺地,有雕花窗户,只是油漆剥落,露出了斑驳的原木,显然这里过去应该是大户人家的房子。不一会儿便有人端着托盘进来,盘内是一大海碗面。颠簸了一夜,这会儿也确实感觉到饿了。于是也没多想,端起碗来就吃。心道就是做鬼也不能做个饿死鬼,不管怎样,吃饱肚子再说。稀里哗啦,三下五除二,一大海碗面便落了肚,身上立马就热乎多了。一夜没睡,肚子一饱,再加上屋内的火炕烧得很旺,暖烘烘的环境中,很快眼皮就重得撑不住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当被人摇醒的时候,我都忘了自己是身处何地了。
摇醒我的是位年轻人,棉袄棉裤包括脚上穿的鞋都是黑色的。扎着腰带,斜背着驳盒枪,枪套上露出一缕红绸子。年轻人挺客气,一张口竟然是个请字,意思是请我现在去堂屋,说老大要问话。听口音明显是奉天人,这让我很吃惊。同时也更加好奇,这究竟都是些什么人呢为什么要把我们带到这里
出了屋子我注意到,这里很像是座大型的仓库。院子很大,四四方方,面积似乎超过农村的打谷场。东西两溜完整的瓦房,北面的一溜瓦房明显要高大许多,而且中间是三开六扇门,只是在西北角处开了个侧门,可通向后院。我昨晚睡觉的屋子就位于西一溜的边上,靠近侧门。
正房六扇门门口,站着四个黑衣人,一边两个,个子都不高,但显得很精神,一个个挺胸叠肚昂首而立,看上去极像是训练有素的军人。肩上斜跨着盒子枪。进门时,我仔细瞅了一眼,从枪盒子的特征上来看,这些枪应该是那种七密里六三自来得毛瑟手枪,也就是我们警察厅兄弟们平时惯称的自来得,系德国原装进口,毛瑟兵工厂生产。这种枪威力大,动作可靠,使用方便,射击速度每分钟可达900发,确实是好枪,就是太贵。看看这些黑衣汉子每人一只,可以料想这帮子人很有些实力。
师傅和恩泰都已在屋里,只是都站着。我走过去,立在师傅身边,刚立定,就听屏风后头一声咳嗽,随后走出来一人。我定睛一看,这人一身棉袍,侧面开叉很老式的那种,脚下却穿了双尖头皮鞋,擦得锃亮。驴脸,梳了个中分,圆圆的黑框眼镜,镜片竟有茶杯底那么厚。气度儒雅,看上去极像是我们清华的教书先生。
咦怎么让客人站着,快,看座看座!此人一过来就嚷嚷,嗓音尖细,却也是明显的奉天口音。
立刻就有人端过来三把鼓墩,摆放在厅堂下首,教书先生却先坐在了正首的太师椅上。太师椅高,鼓墩较矮,待我们坐定下来,望向上首时,就只能是以下朝上仰望了。不过我明白,此时此刻,彼为刀俎,我为鱼肉,能坐着,而不是让我们跪着说话,就已经是相当不错了,理当知足才是。
瞅瞅师傅,依然表情淡定,从容不迫,恩泰却缩脖藏颈,显得有些猥琐。
好了,我就直言吧。三位能落在鄙人这里,而不是川村竹治手中,应该说三位的万幸。
听到这话,我和师傅都是一楞。因为我和师傅都知道,川村竹治是日本满铁株式会社当下的总裁,我们会有啥事犯在满铁的日本人手中不可能啊!难道,马佐良之死跟日本人有关
斜眼瞄了下师傅,他似乎跟我一样,也是一脸的懵懂。
请详示!师傅拱了拱手。
其实,有关于您马家的一切我们都极清楚,包括您的父亲马岳城,叔马岳青之真实死因,当然,还有马佐良为谁所杀,又为什么被杀,等等。教书先生显得很真诚。
啊……渊源如此之深!不知……您怎么称呼师傅显然是情绪波动了一下,但很快就又复归平静。
在下董天放,此处乃晦鸣学舍西北分部所在地。教书先生拱了拱手。
我吃了一惊。这晦呜学舍是国内一帮浦鲁东主义、圣西门主义以及巴贝夫密谋主义信奉者组成的团体,清华和北大的许多教授、学生都对他们所宣传的东西感兴趣,我自己就曾经在《北京大学学生周刊》以及《奋斗》、《革命哲学》上认真阅读过大量的相关文章。我的老师尚君武明确指出,国内的这帮浦鲁东主义信奉者们只是截取了无政府主义理论的某些方面为自己所用,他们感兴趣的只是其中的破坏手段这一部分,他们的目的,并非是要在国内发动无政府主义的运动,更非欲在中国实现无政府主义社会,而实是欲借助浦鲁东主义、圣西门主义及巴贝夫密谋主义当中之恐怖暗杀手段来威慑那些当权者中的顽固派,逼迫那些顽固派屈服,最终实现君主宪。
恕在下愚钝,还是不太明白。师傅在怀里摸索着,像是在摸他的烟袋。请问可以抽烟吗师傅问。
可以可以,我也吸烟。说着这位叫董天放的也打开八仙桌上的一只精致盒子,从里面抽出一支雪茄。那盒子好像是金属的,盒盖上雕着花,不像是国内的那种推光漆盒。
这样说吧,我们的活动是为了国家,为了国民,但我们欲达目的,非常需要经费,需要很多很多的经费。购买武器,唤醒民众,健全组织等等等等,哪里都需要银子,没有银子,什么事都办不成。各位明白吧
我们盯着他,只略点点头。
如此大笔的经费从哪里来呢这就需要我们去想办法。
师傅摸了半天,好像啥也没摸着。我估摸着他的烟袋连同身上的枪应该都被搜走了,因为我的枪昨晚就被收了。
董天放也没发话,只是拿眼睛盯了一下立在门口的汉子,略略摆了摆下巴,那汉子转身就出去了,片刻回来,递过了烟袋。
屋子里很快就飘荡起一股股的蓝色烟雾。雪茄的香气很好闻,我在清华的时候就很熟悉这种味道,教授里面有不少人抽雪茄,尽管这种进口的哈瓦那雪茄很贵。
宣统逊位之前,连着许多年,通过种种方式,从宫中窃取大量珍宝,内库庋藏多年的法书名画等等被其监守自盗,公开的数学有数千件,实际的高达五千余件。其价值难以估量!
师傅站了起来,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很快又坐下了,继续叭叭抽烟。
其中包括王義之、王献之父子的《曹娥诔辞》、《二谢帖》,钟繇、怀素、欧阳询、宋高宗、米芾、赵孟頫、董其昌等等大家的真迹,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马远、夏珪及马麟等人的《长江万里图》,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原稿,王珣《伯远帖》,王时敏《晴岚暖翠图》长卷等等等等,还有数量极大的珍本宋版书、明版书,古玩、金银、瓷器更是不计其数。其中的相当一部分都偷运至天津英租界十三号路的一幢小楼内。此事诸位应该都听说过吧师傅仍是未动声色,那边恩泰应了一句,此事古玩界都有所闻。不是后来天津那座藏宝小楼被盗了一次,剩下的都运到奉天去了吗
天津英租界十三号被盗过一次不假,但被盗的仅是一小部分,也就是厂肆上后来出现模本的那些,但是,逊皇溥仪委托日本关东军高级参谋吉冈安直将这些剩下的国宝全部秘密运至奉天,在路上被劫一事,诸位知道吗董天放一脸的严肃。
啊这我还真不知道。啥人如此大胆能是关东军的对手恩泰嚷嚷道。
南满铁路的专列,关东军全副武装押运,而且还是专列进入了奉天地界才动的手,却不仅劫成功了,国宝被劫走了近一半,竟然还零伤亡,闪电一般,瞬间踪影全无。计划何其周详绵密,动作何其敏捷有效!
神了……恩泰叹道。
当年东北胡子的三大山头被血洗的事儿诸位还记得吧对,是奉军副总司令张景惠的亲兵卫队干的,领头的是卫队长岳祥明。这些《东三省日报》、《醒时报》、《盛京时报》等都有报道。但这都是明面上的。其中有一位姓秦的关键人物报纸上从未报道过,诸位知道此人吗董天放说话确实像个教书先生,说事竟也似授课。竹筒倒豆子多好,却偏喜欢边说边问,惟恐听者不能与之互动。
此人叫秦学,有关此人的事情我们知道一些。师傅应道。其实有关秦学及琛尚甫等人的事情,师傅也都是听我转述的。
哦!……董天放略点了点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师傅,半天没挪地方。我感觉着藏在那茶杯底般的眼镜片后头目光晶光闪亮,深不可测。
没错!劫宝的正是岳祥明的亲兵卫队,秦学一手谋划,岳祥明亲自指挥。董停顿了一下,深吸了口雪茄,然后缓缓吐出,不过呢,人算不如天算,有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秦学和岳祥明一帮子人顺利得手后,日夜赶路,进入喇嘛沟地界,人困马乏,寻思着过了大凌河,就安排稍事休整,随后就赶到三十里外的胡家营子,跟等候在那里准备接应的队伍会合。没料想过大凌河的当儿就被一股胡子抢了。据后来得知,这帮四百多人的胡子队伍据说是恰巧路过大凌河,看到七、八十辆马车,车上装的都是箱子,就以为是遇上了啥金银财宝,再看百把人的押运队伍一个个垂头耷脑,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就一哄而上,抢了个措手不及。
这案子应该好破。师傅插了一句。
没错!可马队长知道抢了亲兵卫队的那帮胡子是谁吗董天放问得云淡风清。
谁师傅楞怔了一下。
董天放一双眼晴瞪着师傅,好半天一动不动。师傅似乎明白了什么,蹭地站了起来,大凌河……奉天朝阳的大凌河难道……
马队长请坐,稍安勿躁。是的,正是您的父亲马岳城。
师傅没说话,只是叭嗒叭嗒一个劲地抽烟。
秦学设计由张景惠出面讨伐三大山头,其中的一大目的,其实就是为了这批被劫的国宝。原指望一石三鸟,没曾想只完成了两鸟。血洗尊父的清风岭之后,按照你叔叔马岳青提供的情报,只是在指定的后山山洞内搜出了三十几箱,而那批国宝中的百分八十则不知去向。
慢着慢着,您说什么我叔马岳青提供的情报向谁提供秦学张景惠师傅停止了抽烟,抬起头问道。
自然是秦学。血洗清风岭之前,秦学早就跟你叔马岳青极秘密地谈妥,由你叔提供藏宝的准硝位置,事成之后,马岳青将跟秦学平分这批国宝。并约定,血洗清风岭那天,马岳青以出去采购的名义避开,至于你和你弟弟马佐良,那天只是幸运,当然也不排除你叔良心发现,有意识为马家留后。换句话说,你叔叔马岳青实际上是既欺骗了你父亲,又耍弄了秦学。自己早就转移了那批国宝的大部分,只留了极小部分,算是向秦学交了差。事后,绥远将军丰绅拿到了其中的一小部分,并由此承诺向马岳青提供保护,但剩下的全部被你叔藏匿了起来。具体藏在什么地方,只有你叔自己知道。不过,为防忘记,你叔私绘了一张图,该图采用了一些特殊方法,就刻绘在你叔平时常背在身上的一只羊皮水囊内皮子上。
我微微侧过脸,偷偷朝师傅瞥了一眼,发现师傅竟然异常地平静。激动,愤怒,悲伤等等惯常该有的情绪,他此刻啥都没有。心如止水,波澜不惊。我不知道他是已然麻木了,还是一切都已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一个人能修炼到这种程度,委实让我惊奇不己。也许他的血早已凉了,心也早已死掉。我忽然记起郁老爷子题赠给师傅的一幅字:
天末同云黯四垂,失行孤雁逆风飞。
江湖寥落尔安归
陌上金丸看落羽,闺中素手试调醯。
今朝欢宴胜平时。
师傅托人精心裱框后端挂于卧室墙壁之上。据郁老爷子说,此诗乃其老友,大学者王静安所作。实际意思说的是人生无常,众生实苦,当以悲悯、宽恕之心待之。
而我总觉得,此诗太过悲抑了,挂在卧室内,俯仰观之,对心情未必有好处。但师傅说他喜欢,谁也没办法。至于郁老爷为什么非要题赠这么一幅字给师傅,其中的真实背景和原因以及动机到底是什么,还真是不好说。
江湖上曾一度揣测,这只羊皮水囊被马佐良藏了起来,马佐良按图索骥已经找到了藏宝地,而且打开过部分箱子,拿出过几件宝物,在党玉琨那里,通过韩振堂换取过大笔的金银,马佐良能在短时间内发家,正是这个原因。但经过江湖弟兄跟马佐良一年多时间的深入接触,发现并非如此。一则马佐良暴发另有原因,二则那只羊皮水囊并非马佐良所臧,藏宝地也并没有找到。据有隐秘江湖人士透露,那只羊皮水囊是被割破了的,其中的最关键部位,是被割下并拿走了的。而被割下拿走的那块皮子,才是真正的藏宝图。应该是采用微雕技法,雕刻在皮子上的。民间雕米,雕核桃,乃至鼻烟壶内画内雕皆为该技法。董天放继续说道。
那么问题来了,那块被割下的皮子,被谁拿去了呢董天放茶杯底镜片后的一双鹰眼再次死死地盯向师傅,一动不动。
师傅没吭声,仍只是埋头抽烟,叭嗒叭嗒声更衬得四周出奇的安静。许久,董天放才又开口说道:其实江湖上人都知道,马队长历来视金钱如粪土,人品高洁,有着极强的国家民族责任意识。那些国宝,除一部分瓷器玉器外,大部分都是善本古籍,历朝历代的名人字画等绢帛纸质艺术珍品。久藏阴暗潮湿之地,对这些大批量的字画艺术珍品有百害而无一利,更不能发挥其应有的价值。一旦霉变腐蚀朽损,更是天物暴殄,害虐烝民,其罪远非当诛那么简单。如能贡献给国家,贡献给为了国家民族的美好未来而抛头颅洒热血的崇高事业,其大义昭彰更会是彪炳史删,光耀千秋。马队长您说是这样的吧
我发现这位教书先生不仅是口才好,学问也是极棒。暴殄天物,害虐烝民一句出自《尚书武成》,我记得原文为:今商王受无道,暴殄天物,害虐烝民。孔传,暴绝天物,言逆天也。孔颖达疏,普谓天下百物,鸟兽草木,皆暴绝之。他竟然能张口就来,用于开导师傅,能为民族大义国家未来着想,将国宝贡献出来,至少可见此人确非泛泛之辈。问题是那张微雕在羊皮水囊上的藏宝图真的是在师傅身上,或是被师傅藏在了什么地方吗董天放这帮人怎么能如此碲定呢
逊帝有罪,不该将国宝盗出宫外,但只是试图关键的时刻能变卖换银子救急,或用于复辟,毕竟没有损毁啊!董天放继续开导道。
藏宝图在不在我这儿权且不论,我是想知道,你们到底都是什么人,做的都是些什么为了国家民族的未来抛头颅洒热血的事情在下愿闻其详。师傅终于说话了。一边说一边将烟袋在砖地上用力磕了磕,再扑扑吹了吹烟袋锅,然后又要装烟。我觉得他似乎是有点心动。
吾师绍彬曾于《晦鸣录》绪言中告之:`今天下平民生活之幸福,已悉数被夺于强权,而自陷于痛苦秽辱不可名状之境。推其原故,实社会组织之不善有以致之。欲救其弊,必从根本上实行世界革命,破除现社会一切强权,而改造正当真理之新社会以代之,然后吾平民真正自由之幸福始有可言。’
又云:政府果为何等之物乎果于吾人类有何等之利益乎吾人饥则食,寒则衣,能耕织以自赡,能筑室以自安,能发明科学以增进社会之幸乐,无取乎政府之指挥也,亦无需乎政客之教训也。自有政府,乃设为种种法令以绳吾民,一举手,一投足,皆不能出此纲罗陷阱之中,而自由全失。世界之人类皆兄弟也,吾之本能互相亲爱,政府乃倡为爱国之论,教练行凶杀人之军队,以侵凌人国为义务,于是宇宙之间同胞互为仇敌,而和平全失。是故政府者,剥夺自由扰乱和平之毒物也。
董天放停顿了一下,端起桌子上的一把袖珍茶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又吭吭清了清嗓子眼的痰,正要接着往下叙叨,忽然听到隐隐有呼噜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我寻声望过去,那边恩泰靠在角落里已经睡着了。再瞅瞅师傅,也皱着个眉头撇着嘴,似乎是一脸的不耐烦。再转过脸看看教书先生董天放,端着个小茶壶楞在那里不动了。
在下哪里说错了吗……董天放大张着嘴一脸懵逼。我却觉得他的许多表情都显得有些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