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份时,戈蒂回到了市区生活。休学后她的生活变得更加简单,不是在家里上课就是待在图书馆,周末就回庄园和汉娜女士待在一起。而那位曾经替代娜莎的女管家显然是得到少校的特殊指令,在天气转暖后便开始严格监督戈蒂做运动。
女管家身强力壮,有格斗基础,毫无意外,戈蒂端不出一丁点主人的威势,只能在每次训练后默默摸着自己酸痛的腿暗暗怒骂始作俑者。
四月九日的凌晨,德军同时入侵了丹麦与挪威,舆论海啸再次席卷。
柏林的无线电在晨光中张开铁齿,将丹麦投降的捷报混着燕麦粥喂进每个柏林人的胃里。声波像一张密集的渔网,牢牢笼罩在城市的上空,戈蒂正和老师在二楼的书房上课,脑子里的单词被声波武器攻击地四处逃散。忽然窗外飘过邮差的身影,她丢下笔跑下楼,但很遗憾,那只是一封电费报单。
“噢西西,别这样,先生的信前几天才刚来了一次,哪里会有这么快?”安娜心疼地说。
“好吧…”戈蒂转身上楼。
再做的等待也成了习惯。从今天的事情看,或者说从更早开始,大概只要是有成员参军的家庭都能意识到,事情远远还没有结束。上周在庄园的饭桌上,大人们给出的反应更能证实这一点。
他们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海因里希,不会轻易回来。
由于丹麦和挪威特殊的地理位置,那天过后,即便是再迟钝的民众也能感受到德英法之间紧张的关系。晚上戈蒂躲在被窝里偷听外国电台,信号差地像锯齿似的切割着她的耳膜,她正要关掉,一段有力的声音忽然刺破这段噪声!
“一个民族屈服于外来侵略者,就不值得活下去!”
“我们绝不屈服,战斗到底!”
是挪威语,来自特隆赫姆峡湾的凛冽寒风,裹挟着被帝国电台过滤的真相而来。
戈蒂猛地关掉收音机!房间重新陷入安静,她屏着呼吸,慢慢才敢从床上坐起来,有些失神地环顾着四周。她吐了口气,重新靠回床头上,月光从窗帘的缝隙漏进来,恍惚间变成了秦淮河上的粼粼灯影。
戈蒂又做梦了。梦里她回到颐和路,回到种满法国梧桐和香樟树的街道,回到被爬山虎占领的小院子里,在闷热的午后荡着秋千召唤风。忽然画面一转到了四喜堂,她扑哧摔倒在一片灯红酒绿中,许多人围上来,各种香水味混在一起,害得她不停地打喷嚏,假小子黎碧文拨开人群把她扶起来,没心没肺地指着她额头上的大包哈哈大笑,忽然笑声停了,回头一看,是一张被气的勃然大怒的脸。
“笑什么呢?”有遥远的声音擦过耳际。
当然是笑坏蛋黎碧文被她的大哥狠狠教训了一顿,而自己因祸得福一丁点事都没有。
“这么开心?”
当然了,那天她得到一整盒巧克力冰淇淋作为补偿。
“呵呵…再笑巧克力冰淇淋要蹭到裙子上了。”
“反正有人会给我买新的……”
尾音忽然哽住,戈蒂睁开眼,铁十字勋章的冷光悬在上空,而他的眼睛却盛满温柔。
“…俾斯曼叔叔?”
“嗯?”
“我做了个梦……”她呆呆地说,像在喃喃自语。
“是吗?”他嘴角的弧度加深,弯腰靠近她,捏住她的鼻子说,
“嗯哼,看起来是个关于冰淇淋的梦,别告诉我你又偷吃甜食吃到蛀牙。”
戈蒂终于梦醒,眼眶骤然通红。
年轻英俊的中校立功回国,元首亲自授勋的照片很快登上各大主流报刊的头条
,成了风靡全德的征兵海报,宣传部的印刷机昼夜轰鸣,俾斯曼中校成为炙手可热的社交明星,送来的请柬快要堆成一座山。
今晚的宴会在自家酒店进行。中校陷在水晶吊灯的光瀑里,衣领上的金钮扣不知又是被哪位伯爵夫人“无意”扯落,香水味熏人的要命,于是在又一波举着香槟涌来的人群前,他醉地吐了出来,吓得伯爵夫人惊叫着躲开,眼睛里的倾慕顿时荡然无存。
“海因里希这小子还是一如既往的菜啊!”一听这笑声就是亚历山大那个白痴!
艾希礼赶紧过来扛走失态的长官,打算把人送到顶楼的休息室去。大厅中央的非洲犀牛雕被钢铁雄鹰像替代,威尼斯水晶壁灯也成了红黑火炬。原本属于毕加索的位置在37年的堕落展后换成了普通风景画,今天再看直接成了《日耳曼荣光》海报。
电梯上升,海因里希看着玻璃窗外的景象嗤笑着直起身子,胆小鬼艾希礼则在耳边小心翼翼地提醒,
“长官,请您保持醉态!”
“呵…奥古斯特那家伙为了生意真是什么都干的出来。”
这话被紧随其后跟进休息室的奥古斯特听见,他原本就受够楼下那群没见识的土包子,一看这家伙不仅清醒地能随时掏枪,还有空挖苦他,气地把手上的《先锋报》扔过去,上边正用巨大的标题写着——“帝国玫瑰”在后方鼓舞的士气,抵得上十个装甲师!
“呵,小玫瑰,你以为自己又好到哪里去?”
“………”
看他吃瘪,奥古斯特满意地给自己倒了杯红酒,舒服地环顾着他格调优雅的休息室。
“要我说,上边说得对,知道今晚有多少人向我打听你的婚约状况吗?你不用这么看着我,知道吗,宣传部部长亲自过问你的授勋纪录片配乐,想要把你包装成现代齐格菲,只要你愿意,也许下次的授勋仪式就在楼下大厅。”
奥古斯特目光幽幽地转向弟弟,“战术天才多的是,不缺你这一个,按现在的形式,一个在前线立大功的军官,有些权力还不如一个小小的党卫军队长。”
“来根烟。”
奥古斯特冷哼,早知道会是对牛弹琴。
“行,你继续高风亮节,我捯要看你有几条命熬到当将军的那天,不过只会花钱的家伙没资格说话。”
过了还不解气,再骂一句,“蠢货,跟父亲一样,都是蠢货。”
海因里希说,“辛苦了奥古,多亏有你。”
“你少他妈来这套。”
“对不起,但我要走了。”
“你说什么?”
海因里希站起身,顺手捞走茶几上那盒昂贵的古巴雪茄。
奥古斯特丢下酒杯,气的额角外鼓,“知道今天楼下来的都是什么人吗?你是今晚的主角你要到哪儿去?!”
然而根本拦不住。“该死的,你小子能不能别那么任性?!”
海因里希捏着鼻骨,拍了拍奥古斯特的肩膀,“我确实不能再喝了,他们知道,会谅解的,接下来拜托你了哥哥。”
说完头也不回地钻进休息室侧边的密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