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潇潇地落。
走出楼梯间,抬头,明明在楼下还空空的走廊突然多出两个人,肩抵肩,笑着聊天。
抬起的步子顿住,乐于知有意识地躲避,转身贴在墙后,闭上眼缓了有半分钟才从墙边悄悄探出一只眼睛,越过长廊望向他们。
是陈芨,还有另一个男生。
不是沈眠,他也穿着南一中的校服,胳膊亲昵地搭在陈芨肩上,时不时发出嬉笑。
朋友吗?
他视线移不开,钉在他们紧挨的身体上,尤其是那只胳膊,晃晃荡荡,把他的所有宁静通通搅碎了。
酸味和阴暗面嘎吱作响,像雨后的苔藓疯狂蔓延。
乐于知沉默几秒,突然跨一出步,手伸进口袋,然后像平常那样,当他们不存在似的,静静地走到琴房门口。
钥匙掏出来,叮叮当当在廊道里划开一道清音,交谈声霎时消失,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神色如常地拉开门,抬腿走进去的前一秒被人叫住。
“同学。”
是女声。
乐于知:“”
身体一僵,思考无能。
穿堂风灌入,他好像闻到了一阵淡淡的皂角香,盖过潮雨的苦涩,当然也可能是他的幻觉,毕竟他和陈芨其实离得有点远,但已经不重要了,乐于知的心跳比预想中快太多,光是听见那声“同学”就紧张到动弹不得,不敢想要是她走过来自己会怎么样。
雨还在下,对他来说接近漫长的等待中,陈芨走过来,在他低垂的余光下站定,然后弯腰捡起他掉在脚边的卡片。
“你的学生卡掉了。”她递给他。
手真漂亮。
乐于知根本看不见什么卡片。
视线顺理成章,贪婪又荒谬地沿着指节偏向她的小臂。
只看线条就知道是长期锻炼过的。
好想被她握住腰,用那种根本逃不掉的力道,跟梦里一样
“谢谢。”
乐于知面色如常地接过,轻声说。
没抬头,后颈因为几秒前荒诞的想法慢慢红了,他捏住卡片另一角等她松开手,然后平静地走进去,关门。
像对待陌生人那样。
只留一道刻意粉饰的清淡背影。
“呦,生面孔,之前怎么没发现学校里有这么好看的小学弟。”
“看起来好乖啊。”
楚明野站在原地吹口哨,语气不着调。
“怎么?感兴趣?”陈芨走回去,随口一问,没怎么在意。
“拉倒吧,”楚明野立马撇清关系,“怎么不说是你感兴趣?我都没发现他学生卡掉了。”
“您眼睛可比我尖多了。”他阴阳怪气。
“乖学生我应付不来,”陈芨慢悠悠地回,手肘伏在栏杆上吹风,视线在乐于知刚刚站过的地方停留片刻,继续说,“谈起恋爱来一个比一个纯情,手不让牵,亲也亲不让亲,怕老师怕家长,分手的时候甩又甩不掉。”
“这种人最麻烦。”
“和沈眠谈你就有耐心应付了?”
楚明野“嘁”一声,“不是我说,你其实谈不上多喜欢他吧,顶多是一直拿不下心里有点痒。”
“等沈眠真愿意了,你又要觉得没劲。”
这么多年的朋友,谁还不了解谁,楚明野损她,“趁早喝点中药调理调理吧你,真他妈犯贱。”
“是是是,”陈芨没生气,笑着说,“你正常,喜欢纪津禾那么多年了嘴跟缝起来似的,一个字不说。”
“要不要我帮你去问问?”
话题轻而易举转移。“别,求你了姐,我的事我自己解决。”楚明野闻言登时站直,嘴边依旧挂着笑,但手插兜里,顿时没了继续聊下去的欲望,欲盖弥彰地打起呵欠。
“我回去睡午觉了。”他装模作样拍拍陈芨的肩,无视她调侃的目光。
“自己等你的沈老师吧。”
阴雨绵绵,长廊里没开灯,楚明野背对着她挥挥手,独自走进昏暗中,擦过一旁紧闭的木门。
一墙之隔,同样的昏暗中,乐于知靠在门背后,掌心压向胸口,按住砰砰的心跳慢慢抚平。
今晚又要做梦了。
他闭上眼,攥紧手指。
——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乐于知和陈芨的交集仅限于长廊外的擦肩而过。
无数次。
他渐渐成了隔壁舞蹈生口中经常谈论的对象。家境不错又是优等生,那副清淡乖巧的长相反而俘获了大部分alpha和beta的兴趣和喜欢,于是那些暗戳戳的接近和试探越来越多。
总有人装作不期而遇,主动和乐于知打招呼,忸怩作态地带着羞涩或是直白的打量,就差把“你肏起来应该挺爽的”写在脸上。
有点烦,有点恶心,但还要尽量保持礼貌。
视线只有在陈芨迎面走来时才会变得不自然,欲言又止的喜欢藏在低垂的眼睛下。
但陈芨一次也不记得他,路过就是路过,打招呼更没想到,注意力悉数给了沈眠,无论这位实在美丽又自恃清高的老师对她有多冷淡和不待见。
嫉妒真的像呼吸一样简单,大概从那时候开始,乐于知对沈眠有关的一切就不受控制地变得敏感起来,像只无能狂吠的宠物,看见主人对其它生物产生一丝亲近都嫉妒地想把对方赶跑,然后可怜地依偎在主人怀里撒娇示弱,用水汪汪的大眼睛不断哀求她——“只看我一个人好不好”“求你了”。
人总是贪心不足的。
乐于知总有受够的那天。
—
九月的雨天比往年格外多。
碰上大暴雨,又是晚高峰,主路被堵得水泄不通。
车里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刻意放缓。乐于知把书放在腿上,心无旁骛地写作业。
不止是做给监视器一样的司机看,乐沅清把他的时间安排得很紧,每天留给作业的只有可怜的一个半小时,即使遇上堵车也不会通融一点,时间不够就自己想办法。
但直到写完路况也没有好多少,车鸣声此起彼伏,大部分人都已经不耐烦。
乐于知把试卷分类放整齐,扭头看向窗外,却没想到撞见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雨比刚才小很多,他眨眨眼,慢慢挨近车窗,用袖口擦干朦胧的雾气,盯着不远处的alpha出神。
陈芨一身黑衣白裤,靠在台球馆的墙边抽烟,和学校里的清爽散漫不同,灯红酒绿下的人半张脸隐匿在烟雾中,袖口卷到臂弯露出冷白的双臂,下巴微扬,整个人成熟得不像高中生。
乐于知看迷糊了,收不回视线。
不久有人推门出来,朝她说了几句话。
陈芨点头,指间夹着的猩红恰巧燃到底,她随手丢在地上,鞋底碾几下,然后跟着那个人进去了。
台球馆用的是一整面落地窗,乐于知的视线完全畅通无阻,追着她的身影,很快看见一个男生凑上去,堪称亲昵地搂住她的胳膊,她没躲,顺势接过男生手里的球杆,笑着教他怎么打,男生眼里的激动和喜欢一览无余,简直要溺死在alpha创造的温柔乡里。
“”
乐于知眼睛巴巴地眨了眨,突然不想看了,抿起唇逼自己转回视线,直到道路畅通,车缓缓开走都没再偏头看一眼。
最终也错过了男生转身离开的瞬间,陈芨骤然冷淡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