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了人间界,舒质便痛痛快快游山玩水,将之前顾清淮严令禁止的事全都做了一遍。
他刚坐在旌旗招展酒铺下,铺子老板就擦了桌子对他笑问:“又来喝酒啊,公子。”
“又?看来已经破例多次。”不知何时,一个白衣青年身量的人负剑站在外面,兀自朝酒铺里看来。
昏光洒得整个酒铺明明暗暗,而少年坐的地方靠窗,明光将他身形都洒得明亮模糊。古人诗里说春日游,他不过是抱着酒壶坐在酒铺向外张望,整个人间春色便在他眼中收不住了。
令人只觉春光晴好。
“你来得这么快,”舒质意兴阑珊,“听说扬州城今天有花魁抛球,我倒很感兴趣,不如同去?”
那个导致人间界生灵涂炭的魔尊,正重伤被人追杀,今夜便要逃亡扬州城内,其后一路抵达青玉台,被谛梓救起。
以舒质的打算,他是要今晚就斩草除根,彻底绝了这个世界祸乱的根源。
顾清淮走进来,将他面前的酒樽移开,“屡教不改。”
舒质抬头笑了笑,少年人漂亮的骨相像是一把青玉干干净净打成,轮廓利落俊美没一点拖泥带水,纵然是见惯了各色人群的酒铺老板都轻怔了一下,笑道:“是啊,花影姑娘可是扬州城十里画舫的红人,听说还在御前唱过曲。错过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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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淮目光清沉湛然,静静望了他半晌,才平静道:“此后便收心?”
舒质自然是满口答应,心中开始转悠如何将那重伤魔头引出来。他曾来过这个世界,对所有剧情人物的喜好模模糊糊还有印象。正出神间,听到酒樽被轻轻搁下,他微微一惊,抬眼却见顾清淮看着窗外。
“这酒樽我用过了,”他说完又觉得纠结这点小节无趣,转而惊奇笑起来,“你也破戒吗?”
顾清淮会破例喝酒,舒质是真的没有想到。可见不管什么时候的他自己,最终都会殊途同归。
顾清淮转动了一下桌上酒樽,半顷,松手。兴许是天生魔物的确难以驯服,纵然生来就在清规戒律不染凡尘的青玉台长成,少年一到了人间,却像骤然落入染缸,以他都没有想到的极快速度沾了满身因果和繁华烟火。
他原本是该感到不快的。
一年的教化也脱不掉少年骨子里那点桀骜放肆,反而越被压制愈演愈烈,现在甚至开始逛画舫。
但是。
顾清淮平淡道:“杏花酒这样的甜酿……”
少年慌忙起身:“等等!好了!老板,酒钱放桌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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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顾清淮还是说了下去:“我一贯以为只有垂髫孩子爱喝。”那惯来清俊沉霜的眉眼之间,隐隐透出一二分笑意。
舒质快步走出酒铺,感叹道:“可见你闭门修炼已修没了人性,难怪会出现心魔!”
顾清淮徐徐跟上去,也不分辩,只稍一颔首:“你如此大动干戈,我确实一叶障目。”
青玉台几乎一天一片玉雕杜鹃花瓣传音,一开始还算老实地逛庙会,前日里小师弟已经偷花爬树摘枣,昨天便写到“痛饮达旦,酗烈酒”。整个青玉台忧心忡忡,觉得人间带坏了小师弟,连掌门都旁敲侧击地提醒顾清淮该管管弟子收心。
顾清淮看前面脚步越走越快,不再激他。
人间闹市里,他绸缎般的黑发向后披开,露出一点白净耳廓,只是间或抬头去看花楼上洒落金箔香气。目光里并无贪欢好色,只是难掩惊奇。
想来初生的魔物总是爱热闹的,偏要往人群里钻挤,被笑声淋漓热了满头汗也不肯退开,还要踮脚朝杂耍的地方抛兜里最后一点钱币。就好像笃定了顾清淮不会让顽劣弟子流落街头。
有些话,顾清淮是不便同掌门解释的。
不是贪玩误了心性,是极力要化个人形,不分好坏地去试探人间所有烂漫。这样有些放肆又试探的态度,比他一年前梦魇里那一步更越线,像是要对顾清淮的戒律管教做出些微弱反抗,来宣布——他即将金丹,可以分辨好坏。
“桃李春风…多妩媚,”玄衣下面手指白皙修长,是少年人抓着金樽不肯松手,躺在画舫席间,醉意上头脸耳皆红,“杨柳……更温柔!叹取、叹取笙歌烂漫游……且莫管闲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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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若桃花的美人斟酒上去,笑盈盈道:“真是孩子话,你能有什么闲愁啊?”
她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白衣人身上。那人已经远远看了他们许久,落在少年身上还算缓和,对上她的视线却冷若寒潭。实在是稀奇。
“花影姑娘,”少年听了却勉强坐起身,还要抓着桌沿稳住身形,显然已经醉得不轻,“杏花酒、杏花酒真的不算烈酒吗?”
花影愣了一下,随即只觉一股杏花香气,但她倒的明明是下了困锁经脉奇毒的烈酒,怎会有……她花容顿时变色,站起身就要离席。
但接了绣球的少年却伸手拉住了她,脸上哪还有一点醉态,只剩笑模样:“怎么了?你不要我的灵力根骨了吗?”
下一刻,那个白衣青年已经凌厉袭来,磅礴灵力瞬间压得“花影”魔气溢散,周围人似乎被突然的黑气吸引了注意力,三人却已经进了画舫房间,门骤然紧闭,挡住了凡人目光。
刚进了屋中,改换面容的顾清淮已经皱眉开口:“太……”
“太冒险了,”舒质懒洋洋接话,却是有些不以为意,“你不出手我也能制服,一个重伤魔修而已。”
被灵力压在地上的“花影”骨骼突然变得高壮,很快在挤压中变成了成年男子轮廓。他阴冷看向舒质,眼中杀机毕露:“你怎么看出来的?”
顾清淮目光中也掠过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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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然不嗜杀,但对魔物最为厌憎,除了……何况这魔修还对他的弟子流露出明显的恶意。
舒质却还是笑眯眯的:“很简单啊,我可以闻到魔气。”
魔尊面色微变:“你是魔物?怎么可能,你的经脉里根本没有……”一点魔气。
但舒质已经揭穿他身份:“魔尊给自己找的身份竟然是花魁姑娘,以此来引仙门弟子上套,抽骨疗伤,真是忍辱负重啊。”
正说着,舒质被擦完了拉住魔修的那只手。顾清淮嫌弃之情溢于言表,令魔尊勃然变色:“你们仙门中人诡计多端,阴险狡诈……”
舒质指指自己:“说我吗?谢谢啊谢谢。”
少年反而笑意更深了起来,得意地从袖中传音灵器玉杜鹃花上,拔一片传音玉简写到:“正月十一,逛画舫,被怒斥诡计多端,阴险狡诈……”
顾清淮已经上前,灵力碾压而下。
但是在即将灵神俱灭之际,魔尊却冷笑一声:“既然你这小子要当魔物,我就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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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他形神消散,只剩一道黑气向蹲着写玉简的舒质灵台飞去。
顾清淮脸色剧变,神情瞬间阴沉了下去,立刻散开灵力去阻挡,然而这距离之下几乎是一瞬间,舒质再抬头的时候,原本干干净净的额头多了一痕魔纹。
他疑惑地摸了摸,被烫得猛地站起,就已经被顾清淮抓住手腕,感觉到灵力输送了进来。
一开始还没什么异常,随着灵力进入经脉,少年倏地挣脱开来,
“停停停!”
见他实在是疼痛难忍,顾清淮只得骤松了灵力,不再驱逐他灵台中的魔气。
舒质揉了揉手腕,“大约是有仙门弟子给了他保命灵器,似乎在我灵台中保住了一线灵神。但是我死了他也得死,这也没什么……”
说着略显得意地笑起来:“跑进我的灵台,他可是自寻死路。”
至于是哪个仙门弟子如此好心,当然是还在九重天青玉台上关押着的谛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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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淮神色难看得可怕,一瞬间有了再来一次剑荡十地扫平魔修的念头。自从面临突破大关,他已经很久没有动过这样的杀念。
甚至因为舒质的原因,他险些要对这些魔修态度松动,连青玉台弟子一年一次的御剑行都延后少许,有意要放过九重天之下的魔修。
他看一眼还在揉额头的舒质。少年对于自己额头的变化也有觉察,但还是兴致勃勃地继续写传音玉简。时而抬头,小心地看一眼他,然后接着冥思苦想什么样放肆的词句能让掌门眼皮狂跳。
那些魔修,不除不足以定人间太平。
顾清淮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理由,垂眼慢慢收起了湛卢剑。
听说顾清淮要重开御剑行,连掌门都有些惊讶。
毕竟虽说仙魔不两立,隔着血海深仇,魔修更是屡屡为祸人间,但这一年来,他看得出来,顾清淮一直在犹豫,甚至前些日子才搁置下弟子们的试炼,亲自维持了一遍魔界与人间界的屏障,以图三界既不生事端,也能护住人间。
最着急的却是放出来没两天的谛梓。那日大比之后,他没再被测出魔气,本着兴许是巧合的想法,掌门做主放了他,收入了门下。
掌门受不住谛梓连日哀求,只得同意让他去玉殿找一趟仙尊,参与御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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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玉殿之中。
舒质又坐回了黄金囚牢,抛着糖丸丹药,漫不经心仰头接着吃。
黄金能抑制魔气扩散,但额头那点魔纹还是蔓延到了他的侧脸,留下了淡淡的印痕。倒不难看,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对劲,不是刚回门派那天捂住额头就能搪塞过去的了。
这些天,他隐隐感觉到顾清淮境界不稳,竟然有跌落预兆,简直大惊失色。
听到脚步声,舒质皱眉:“又打坐中惊醒了?杀心那么重不惊醒才奇怪……”他还没嘀咕完,就已经抬起头。
谛梓站在玉殿门边,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你脸上是魔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