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不会忘记
根本没有机会交涉。
红蓝光影旋转,好似碎了一地的玻璃渣。
杨继丰下车时,早已拦起了隔离带,好在现场人并不多,她清清楚楚看到被撞变形的大门,被抬出的人……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应该是白振华,另一个是林音。
最后,王金燕紧紧捂着小新的眼睛出了来,与杨继丰四目相对刹那,她们都看见对方在红光中苍白的嘴唇,斑驳的泪痕,夜色很空旷,世界却狭小得令人窒息。
此后,整整一个月,除了工作上的事,所有人都几乎不怎么开口。
关于那个冬夜,没像上次那般在社交网络席卷,双方都沉默着。彼此也都明白,即便舆论汹汹,逝者也不会因此昭雪,生者也不会获得公道,股价更不会因此上升,于是就都沉默着。杨继丰痛恨这种沉默,因为这种沉默太像是对罪恶的妥协,却又无法不沉默,仿佛一场永远不会苏醒的噩梦。又或许,记住这场噩梦,才不会把未来也变成一场噩梦……
偶尔杨继丰也会找出那篇童话,放在语音朗读里反复播放。
童话里的公主,终是在垂垂老矣时重新点亮青春,而林音只能选择还清醒时,让黑暗结束在黑暗中……
不久之后,又是一个跨年元旦,平江会展中心一楼大厅舞台前,杨继丰戴着墨镜,和钱萌萌站在人群最后,看着舞台上的虚拟偶像。
远看是天空的蔚蓝,近看是水草的碧绿,这是我的家乡,东庭湖。
钱萌萌摘下墨镜,不断擦着眼泪,却是越擦越多,最后只得往洗手间跑去。杨继丰慢慢跟在后面,静静等着洗手间里的哭声平复下来……
大家想用这种方式让林音活下来,但目前活下来的,似乎只有悲伤。
很快,钱萌萌摘了墨镜,红着眼睛出来,而后径直走向二楼,两人在二楼的角落停下,看着虚拟偶像林音随着歌声结束化作一只蝴蝶,在全场的惊叹声中,星星点点消散在舞台上空。
许久,钱萌萌吸了吸鼻子,决定说些高兴的事：姐,这是小姜花写的文案,小孩子的观察力、想象力就是厉害。
杨继丰点头：是啊,孩子是天生的诗人、画家,东庭镇的未来就该由他们来书写。
姐,你知道吗华成集团的股票最近又升了……
资本嘛,换了当家人,自然趁机拉一下股价。
姐,你说……这世界是不是疯了
不是这世界疯了,是资本疯了。
杨继丰说着叹了口气,掀起的疯狂又何止是资本许许多多声音延续着过往的步调,自诩着理性用金钱称量人命。幸好,杨继丰庆幸自己生活在这样一个大禹治水,人定胜天的国家。
说到这里,她又不禁想起王金燕同她说的那些事,高云做的事已经够匪夷所思了,然则资本更匪夷所思,先前不能炒的消息,终于在高云被捕集团换血时,大大炒作了一把。
原本对方准备了七位数的钱,要王金燕放弃继承权,王金燕却只有一个要求,从此与白家,与华成集团不再有任何瓜葛。
或许,在吃瓜群众看来这很傻,过于清高,但亲历过现场的杨继丰明白,这不是傻,而是远离与狼共舞的危险处境……
东庭镇的美好,也不是离了都市就活不下去的人能明白的,生命的出路用多少钱都换不来。
或许是沉默太久,钱萌萌又试着找了个令人高兴的话题：阳间消息还是有的,枇杷饮销量起来了,青梅炒青也在光福重新上线,那边批准了‘香雪梅茶’这个商标,算是文旅IP试点,说起来……叶欣总算是做了件人事……
怎么,还对她有意见
没意见,就是没想到。
怎么会没想到呢人家好歹是平江市的明星企业家,一旦找回做企业的初心,还是有能力改天换地的。
杨继丰话音刚落,就听见钱萌萌手机里传出叶欣的声音。
李总,我很不同意你的话。你们公司,在切切实实消灭更多岗位,却又不能创造新岗位,还想要阻碍其他品牌的创新发展,光想着坐地收租、坐地起价,你们这是搞企业还是当地主就算你们弄死了平江新橙,整个平江也不会只能靠你们走路！
杨继丰知道,这段录音出自那场由主管部门主持的沟通会。
杨继丰清楚,这场沟通会怕是救不了平江新橙,好在她和叶欣提前做了预案。眼下能做的唯有等待,等着资本的疾风暴雨过后,再来重新收拾旧山河。
不想将这些说出来打击钱萌萌,于是杨继丰调侃道：行了,东庭镇有这只母老虎在,你们不会吃亏。
钱萌萌跟着笑了笑,但很快又嘟起嘴：姐,你真要走
不走干嘛,留在这里讨人嫌
没人嫌你,严叔叔今后主要在光福。
好了,是我自己不想留。萌萌,当初在娄东买房,就是想和你姐夫安定下来。现在呢,我认命了,漂着呗,反正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是家,至于在哪里已经不重要了。
唉,你和姐夫也不容易。
不说我了,你呢
钱萌萌脸一红,含糊道：都这样了,也只能以身相许。
怎么,听起来还不乐意
没有,乐意得很。我就是想起我那便宜堂哥,总觉得不好受……
说到这里,两人又是叹气,林音偷藏了安眠药,让钱庸睡了整整一天。可以说,他是最后一个知道林音走的,这对他而言,也不知是仁慈,还是残忍
钱庸对此倒是显得异常平静,默默处理了林音的所有后事,便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杨继丰只能暗暗祈祷,这个差点和她凑成狗血剧男女主的人,别再冲动,一切安好。
又沉默了一阵,气氛弥漫着难言的不舍。就在此时,钱萌萌手机响了起来,紧接着杨继丰手机也响了起来,是吴骏和魏杰到了停车场。
那两人不是一起来的,却是刚好碰上。
与吴骏同来的还有陈丽丽和叶涛,杨继丰和钱萌萌下来时,两人正往魏杰车子后备箱搬东西,魏杰一箱箱接过,吴骏则被拦在一边,不让搬重物。
杨继丰看了眼包装,是新出来的香雪梅茶和枇杷饮：别搬了,一年都喝不掉。
叶涛搬过最后一箱饮料,挠挠头：没事,你们杭州那里不是人多嘛,正好帮我们安利安利,尤其是香雪梅茶……姐,你也知道这是我第一个研发的产品,也是严叔叔关照让我们多拿点过来。
谢谢,也替我谢谢严叔叔,改日我去香雪海再向他赔罪。
叶涛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姐,严叔叔气消了,他知道你有苦衷……
得了吧叶涛,说话最忌二传手。不管严叔叔怎么想我的,我还是想同他正式道歉,就是想着先做点成绩出来,再表达歉意。说起来,我对不起的可不只是严叔叔,还有你。
姐,别这么说,不是我夸口,这可是我从小到大喝了二十多年才弄出的独门配方,都刻进基因里了,GP快速山寨出的总是差了些味道,能被外企山寨,也说明我们东西好。
陈丽丽笑着打了叶涛一下：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众人顿时哄笑起来,唯是吴骏有些紧张地看着杨继丰,等到众人笑得差不多了才道：姐,那个房租的事……
陆伯伯好意我心领了,自己住的房子当然是自己付房租。吴骏我告诉你,看山小院,是我、钱萌萌、葛素兰、陈丽丽、王金燕的秘密基地,你们要是惹恼了我们,我们就在那里聚众起义。
陈丽丽又噗嗤笑出声来：姐,放心,还有林湖基地,咱们狡兔三窟。
钱萌萌举手凑热闹：既然是狡兔三窟,那就把娄东也算上。
看着三个男人露出苦瓜脸,三个女人笑得愈发嚣张,气氛热得好像春天提早来临。只是再热闹,终究还是要离别,最后杨继丰拍了拍手道：好了好了,不聊了,我和魏杰开车去杭州,晚了容易堵车,之后有事群里聊。
吴骏还想再说什么,被钱萌萌暗暗拉住,只得目送两人上车离开。
车开上大路,杨继丰点着手机,调出了她和魏杰最爱的歌单。
曾经,他们用旅行的方式度过蜜月。第一天出发时,杨继丰将两人的歌单合在一起,还费了好大一番功夫进行手工排序,保证两人爱听的歌,一首一首间隔着来。
熟悉的旋律响起,魏杰笑道：好久没听歌了,听来听去还是这些歌好听。
不是吧,你做游戏的,音乐也很重要,应该多了解了解新趋势。
魏杰求饶道：老婆大人,别,现在能不能不谈工作。
哈,我记得有人求着我去做霸道总裁。怎么,这就受不了了
行行行,霸总老婆大人,属下听你的指示。
少贫嘴,好好开你的车。
杨继丰说罢,笑着叉起双手,向着前方看了好一阵,才又开口：魏杰,我收回股本后……就只多拿了十万,算咨询费,其实也没怎么上班。
老婆,你在那里好像不止一年吧
是,是不止一年。但是你看啊,我去东庭,人才班子是现成的,资金是现成的,人脉有宫老师,前期也是叶欣和钱庸接洽的,可以说到我手里已经是个半成品了。工作也不忙,我本来就是想休息休息……
没问题,我支持老婆大人的一切决定。
那我把这十万块拿来付房租你也支持
不敢不支持,那可是你们娘子军的革命基地。
油嘴滑舌。
不是油嘴滑舌,你们新媒体工作室不还开着吗总要有办公场所吧。
杨继丰笑着点点头,轻轻道：谢谢你,魏杰。
谢什么,不要这么客气好吗我心里发毛。
当然要谢谢你,你看我以前就没那么理解你,总觉得再怎么讲情怀,该赚钱的时候还是要赚钱。魏杰你知道吗在去东庭前,我去过一些很偏的村子,姨妈知道了都担心我会失联的那种。所以,接这个项目时,我也问过自己是不是疯了,我又不是扶贫干部。
红灯停下,魏杰有些紧张道：你怎么不跟我说,GP出差还要去这么危险的地方
不是GP,是桃宝的农村电商,他们联合品牌搞地推嘛！重点是,我看到那些村子,总觉得没什么希望,也完全不觉得能够振兴。但后来在东庭镇,我看到了希望,也想起了小时候那些国营厂,其实这些乡镇,就特别像大厂区,只不过农村需要的是从农业到工业再到商业的全产业链。以前没这个条件,现在借助电商,打通商业环节,企业必须有一部分自主销售的能力,才不会叫资本扼住命运的喉咙。
老婆大人,你的意思是我们游戏也要进行自主销售不过游戏离了渠道很难售卖的。
嗯,我明白！所以光是卖游戏不够,还是得想办法开发周边产品,游戏不能自主销售,但产品可以。我大概看了下,业内比较通行的做法是卖玩具,或许我们可以考虑做些配套的适合亲子互动的玩具。总之,想办法在实体伸一只脚,就和文旅IP一个道理。
这些倒是想过,可惜一直抽不出精力,看来没有杨总不行。
车重新启动,就好像开启了一个新世界。此时杨继丰手机微信响起,见是钱萌萌发来的语音,杨继丰按下外放。
姐,瞧我这记性,忘记和你说了,厂里全票通过,配给你股票。不过份额和普通员工一样,也不能带走,分多分少全看利润。
杨继丰笑着回过去：你就直接和我说今年能拿多少吧,我这人俗气。
嘿嘿,丽丽估算了一下,按照现在这个势头,年底万把块应该有的。
杨继丰看着屏幕,笑着摇摇头：说来说去,陆伯伯还是为我的房租操碎了心,钱萌萌你可要好好干。
姐,我知道,我会努力的。那个……我的意思是看山小院最主要我在住,你那份就免了吧！
那可不行,你姐夫说我现在是霸道总裁。再说了,既然拿了股票,就得有主人翁意识,就按先前说好的,咱们平摊,我也尽量一个月来一次。
钱萌萌消停了下去,但很快又发来一条微信。杨继丰端着手机屏幕微笑着出神,等到屏幕按下去又点亮,这样反复两次,魏杰忍不住问：老婆……怎么啦
有些话吧,要是放在以前,我会觉得悬浮肉麻,不接地气。但现在,我突然发现一切努力都不会白费。
到底什么话,你这样子我看着心里有点搭不动。
杨继丰仍是微笑不语,下一个红灯,她才举起手机给魏杰看,那是钱萌萌发来一张图,上面写着大家不会忘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