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过往秘密
钱庸无法回答林音的问题。
他知道林音是来看王金燕的,他也是。
这三年来他陆陆续续查到不少事,比如七八年前,白岳为何来到东庭镇,又比如白岳还小的时候,就一直跟着白振华登山。
曼陀山庄离杨柳村是有十公里的路程,可如果从山上走,大约只有四公里不到,更何况白岳可以不用从头走到尾。他大可把车停在隔壁村,然后走个半公里左右的山路,进入杨柳村一带的茶山。
为了方便采茶,整座东庭山有不下数百条小山道……
换句话来说,白岳是那个强奸犯的概率很大,又或者说只差DNA的验证。
那一年,王家报案时间太晚,很多证据早已湮灭,再加上白岳是外来的,警方根本不可能排查到白岳身上……
如今那个孩子是唯一的证据……
拿到DNA比对,或许可以送白岳进监狱,却不能让白岳得到应有的惩罚,反而会彻底摧毁王金燕的人生。
没有人比钱庸更懂资本,也没有人比钱庸更了解这个圈子的黑暗面。
当初在英国,仅仅因为钱家不是亲外的资本,母亲的案子便被匆匆结案,不了了之。
在国内,钱家的根基或许是比白振华这个资本圈新贵要深厚,但钱家数百年基业之所以能够延续至今,皆是建立在做人底线之上。
可白家没有那条线,白岳就算进去,也会减刑很快释放,甚至都有可能不进去。而白振华一旦知道有这么个孩子在,一定会不择手段拿孩子逼迫王金燕就范……就像毁掉林音那样毁掉王金燕。
钱庸攥紧林音的手,不敢深想下去。林音亦是沉默,眼眶胀得发酸,她知道钱庸作出这个抉择有多痛苦,她也一样……
哥,嫂——子,这就回去了
电影散场后,钱萌萌看着钱庸将林音抱上轮椅,嬉皮笑脸招呼着,全然没有察觉到两人的异样。
王金燕则躲在葛素兰身后,偷摸着打量林音,不觉自惭形秽,自己怎么能穿这位大美人的衣服
林音真的很漂亮,一袭简简单单的连衣裙,都好像硬照模特那般有范儿,就似一朵玫瑰,怎么摆放都是好看的,哪怕她此刻被摆在轮椅上,也是美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面对钱萌萌的调侃,林音笑着接口：我们打算去湖边吹吹风,一起
不了,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
王金燕正看得入神,冷不丁林音歪过头对上视线,吓得她一个激灵,往后退了半步把头埋下去。林音又笑道：是燕吧,害羞什么,萌萌说你是个美人胚子,我看还真是,那些衣服总算是有了个好归宿。
我……我不适合的。
王金燕绞着手又羞又愧。
适合,谁说不适合王金燕,你只是缺乏练习,美人是练出来的。
王金燕听呆了,钱庸略略皱眉：林音,我们走吧。
这场景在外人看来全然是秀恩爱,钱萌萌当下挥手赶人：行了行了,去吹你们的湖风吧,把燕变成美人的事就交给我,林音——回头给点意见啊。
没问题！林音打了个OK的手势,任由钱庸推着走。
车开到东庭湖某处,林音看着伸入湖面的栈道,抬头命令：推我过去。
钱庸踌躇了下：太晒了。
不怕,我这个妖魔鬼怪,就应该多晒晒阳光,没准能原形毕露。
将轮椅推到栈道尽头,钱庸和林音各自戴着墨镜,看起来好像在拍谍战片。
林音张开双手,迎着湖风突然问：钱庸,这三年你都在国外吧
是。
去干嘛见钱庸沉默,林音继续追问,去杀人
钱庸深吸了口气：是。
他知道这念头很荒唐很可笑,可他若不做点什么,怕是早疯了。
哈……哈哈……林音大笑起来,肋骨一阵扯痛,眼泪也涌了出来。
钱庸想要劝阻却终究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等着,等着林音捂上胸,慢慢停止笑声。
哥哥呀,还是那么中二。
一声哥哥,不觉将两人拉回五年前。
早些年,韩流霸屏,林音虽然对这些东西不屑一顾,可私底下恶作剧开玩笑时,她就喜欢肉麻兮兮地搂着钱庸喊欧巴或者哥哥。
两人相遇在一场浙商宴席上,那时林音弹着钢琴,高傲地像只白孔雀,全然无视周围献殷勤的富家子弟。
她讨厌这些人,更讨厌父母的安排。林家夫妻常年经营外贸生意,好不容易有资格进入商会,自然是希望女儿可以能有个好归宿。他们也不贪心,对方家世能稍微高林家一筹就行,尽量保持门当户对。
林音却不这么想,面包她有了,就想要爱情,她可不要那些满脑子只有生意经,没半点品味,把女人当花瓶的纨绔子弟,她要寻找真正的知音。
就这样,钱庸走入了她的视线。
当钱庸千方百计打听到林音在古典音乐会的座次,坐到她身边时,林音一度很不屑：少爷,你懂古典音乐吗
彼时的钱庸还未退去少年的青涩,他紧张地攥着扶手,努力镇定：我不懂音乐,我是军事迷,喜欢沙盘演练。虽然我们的爱好不搭,可我有爱好,你也有爱好,所以,我会是一个尊重你爱好的人。
那一刻林音忍不住低头笑了。
是啊,谁说爱好古典音乐的人就一定是知音
只有真正热爱的人,才会懂得别人的热爱。
林音学钢琴、学舞蹈,不是为了在婚姻中卖出高价,是林音真的喜欢这些。她的梦想,不仅是要当表演家,还要当个好老师,那是对她生命而言真正有意义的事。
林音有傲慢,钱庸却无偏见,两颗年轻的心就此一点点靠近。林音也渐渐放下矜持的姿态,在钱庸面前展露出爱闹爱笑的另一面……
眼泪无声滑落,林音的表情却维持着微笑：我妈总跟我说不要那么傲,会吃亏的,我不听……钱庸,我知道你的家世,我怕你拿家世压我,所以我必须骄傲,必须考验你……也必须去英国留学后才能决定是不是和你结婚,结果却没想到给自己挖了这么大一个坑。呵,白岳那种花钱买出去的算什么留学！
钱庸蹲下,拉住林音的手：别说了,都是我的错……
林音抽开手,胡乱抹了把,即便一脸狼狈,她的眼神也依旧坚定：之前那些都是气话,就算我不是你的女朋友,他想要的女人都会不择手段,也会有人帮他不择手段……我太相信国外的治安了,当时就应该马上回国……钱庸,告诉我,你有没有杀人
又是好长一阵沉默,钱庸才答道：没有,差一点。
林音松了口气,她庆幸钱庸没做傻事,却也有些不甘：为什么
我找了个雇佣军做教练,也追踪到了那几个人渣……可老师阻止了我,他说钱庸,这不是你该干的事,你真正该保护的是那个女孩……
呵,还真是冠冕堂皇……
林音冷冷讽刺着,只她心里知道,内心深处的坚冰融化了。
钱庸再度抓上林音的手,也不顾那双手沾着鼻涕眼泪：林音,我会保护你,这一次,我绝不放手。
算了吧钱庸。没有你,这三年我也过来了,我从前考验你,是怕你靠不住,结果到最后才发觉,人还是得靠自己,女人靠男人,说得天经地义,可事实呢就算那个男人再怎么有心,也有女人靠不到的时候……好了,不说了,你是想问我会不会送白岳坐牢吧
钱庸心如刀绞,一个字都说不出。所谓的保护不过是狂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能做的不过是一些补偿。至于,林音……他从来都了解她……
林音再度抽手,拿起手机,拨通高云的电话。
喂,音音
电话那头,高云的声音很是亲热,充满了期盼。
林音微微一笑：高云……你们一大家子畜生,迟早会有报应！等着吧！
林音说罢狠狠一甩,将手机扔进湖里……
喂,喂！林音！
高云笑容僵在脸上,手机里传出一阵嘈杂,而后彻底归于寂灭。
臭婊子！高云捏着手机,脸有些变形。
小云,你还在和那女的联系
冷不防,白振华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高云一个踉跄,急急扶住面前的柜子,压下惊慌慢慢转身：爸……
小云,我这个当爸的……有这么让你害怕
不是的……爸,我联系林音,是怕她偷偷做验伤报告什么的万一她鱼死网破,故意伤害也是要判刑的。
她和白岳是恋爱关系吧
白振华问得轻松,高云先是诧异,随后明白了白振华的意思,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是,我可以作证,我还有很多转账记录和聊天记录呢,可以证明他们是情侣关系。
白振华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下：这就是了,恋爱纠纷,这女的也没少拿我们白家好处。小云,坐,陪爸聊聊。
高云有些紧张地扶着侧沙发坐下：爸……岳岳怎么样了
白振华眼里闪过一丝寒芒,却没有发难,良久竟还叹了口气：你弟弟,确实不如你有出息。小云,你从小就是榜样,成绩优秀,头脑聪明,能干还肯吃苦,委屈你了。
高云很不习惯这样的夸赞：爸……你这话说的,要有什么事你就直说——
高云,我在你心里就这样
不是的爸,我是真没受什么苦,不愁吃不愁穿,你也很支持我读书,要不是你的资助,我在哈佛没那么容易往上念……
小云,爸知道,你是想继续读博的,可你妈对我成见太深了,你不得已才出来工作,倒也争气,在互联网企业都做到董事了。唉,你弟弟要是有你一半就好了。
爸,说实话我也没那么厉害,能当上董事,说来说去还是你给我资金,我才能在会莱士草创期间加入。后面那么多投资大佬加入,我早不算什么了,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这个董事恐怕轮不到我。
小云,我白振华打拼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让你们姐弟赢在起跑线上,后头怎么跑,爸不能替你们跑。白岳就是不懂这个道理……真是废物！
白振华越说越气,重重拍了下扶手。
爸……那岳岳现在这样,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小云,看来这份家业只能交给你了。
爸,我没这个意思,房地产我也不懂。
你不懂爸这里的客户,你不是认识了大半吗
爸……我……
小云,别紧张,从前是爸重男轻女,思想老旧,总觉得有儿子当家,公司才是白家的。现在看看,那几个大企业,世界五百强,好几个都是女儿当家,韩国三星不就是。
高云的心狂跳起来,这么多年,她不甘心的就是这点,凭什么她是女儿,就不能成为华成集团的掌门人她完全可以让自己的孩子姓白,让这个孩子完完全全属于白家,绝无后顾之忧。
高云又是了解白振华的,她知道,白振华的顽固不可能这么快扭转。于是她努力平复下心绪,淡然道：爸,你忘了我早签过协议不会沾白家的东西,更何况你在海外的信托也给我留了份额,我知足了。
不不不,高云,白岳这样子,我真不能放心,你爸爸我还能有几年
爸,这话说的……爸身体那么好,我看九十是至少的,或许这段时间,还能想想办法。
什么办法指望你爸再有个孩子
高云陪着笑道：也不是不可以,现在医疗技术很发达的。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可不要怪爸偏心。
高云一口气泄了下来……
这个糟老头子！说到底还是想要儿子,刚才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也亏得是没松口,否则这时候老头还指不定怎么疑神疑鬼呢！
小云,我到底是年纪大了,你看白岳能不能有孩子
高云意兴阑珊地应付着：看吧,这得咨询,我也不太懂,我可以找人问问。
好,这事就交给你了,小云,和爸说实话,你自己的婚姻大事是怎么想的
爸……我现在没心思搞这些。
小云,女人不比男人,你可以不结婚,那孩子呢年纪大了可不好生。
高云苦笑：没什么好生的,白家有白岳,你就放过我吧。
白振华目光闪烁：小云,所以婚姻和孩子你都不想要是我和你妈的事,影响到你了
不是的爸,你别多想,时代变了,女人也可以有事业,不用围着婚姻打转。再说了,我们这样结了婚,无非就是坐下来算财产,结了也没意思,靠自己未必赚不到。
白振华竖起大拇指：好,有志气,高云啊高云,你是儿子就好了。
高云笑了笑,不置可否,心里翻江倒海着各种吐槽。
又沉默了半晌,白振华突然道：小云,如果爸改变主意,要你继承家业呢
爸,别说了,岳岳要是知道了,一准得发疯。
和第一次不同,高云这次是真的推辞,而非试探。
出于某种直觉,她莫名起了一丝恐惧。白振华的眼神是认真的,而她清楚,白振华如果真打算这么做一定有十分严苛的要求,反正白岳已经这样了,时间是站在她这边的,她没必要接受这些条件。再过两年,她找人让孩子姓白,她就不信白振华还会坚持让白岳继承。
小云,爸是认真的,爸有个想法,你且听听。
爸,你说,我看能不能帮上忙。
高云心中冷笑,面上很是恭敬,反正老头子的话她就当放屁听过去好了。
小云,爸知道你能干,公司运作对你而言是小菜一碟。爸在国内的人脉你也认识不少了,在国外还有自己的人脉。爸不瞒你,白岳的情况不好,爸是不可能把华成集团交给他了。
高云的心再度狂跳起来：爸,那协议……
协议可以改嘛,也怪爸从前糊涂,给你造成了伤害。小云,给爸一次机会好吗
高云几乎要把持不住自己,她在还没冲昏头脑前,强压着狂喜问：爸,你想怎么做
让你弟弟去找,你来带孩子。
高云的心瞬间跌落谷底,说来说去白振华就是想要儿子、孙子,自己说到底还是外人。
爸……岳岳不会同意的。
哼,那可由不得他,关键是你,小云……
只是爸……就算不管岳岳,你真的放心我
老实说是有些不放心,所以爸希望,你来当这个妈妈,爸知道这听起来有些荒唐……你从小在国外不明白这点,以后时间长了你就会明白。如果你能答应,白家的产业就是你们母子的。
轰然一声,高云脑子整个炸了,就在此时,有人敲响了门。
咚咚咚……
进来。
杨继丰坐在仓库办公室,伸了个懒腰。
这间办公室是她改造仓库时特意搭的,用以存放单据文件,也好让叶慧敏在仓库现场上班。每当她来巡视时,仓库的人都会自觉跑出去,把办公室留给她。
此刻叶慧敏一手抱着笔记本电脑,一手推门进来,看见杨继丰伸懒腰,不由愣了愣,杨继丰则不以为意,顺势招手示意她过来。
怎么样小叶,报表都学会了吗
叶慧敏拘谨地点点头,放下电脑：杨经理,你看看吧,我做了一周的数据。
好,我对一下。杨继丰拖过电脑,和自己屏幕上的数据核对了起来,一边还招呼着：别站着呀,坐。
哎,好。
小叶,报表改过了
嗯……这样算方便些,可以改吗
可以,反正之后你接手,按你习惯来,你会的函数还挺多的嘛,哪里学的
网上搜的……还有经理你的报表里,我也学了几个。
还挺会偷师的嘛。
叶慧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经理会得多,我可以学吧
当然,我还希望你多学点,等这个做熟了,PPT也丢给你。
叶慧敏没吭声,杨继丰转头看着她：怎么不乐意
没有,我就是想……这些都交给我,合适吗
小叶,你是想说都交给你了,我做什么吧
见杨继丰如此坦率,叶慧敏也放松下来：我可以说都有吗……
可以,可以有疑问,但不可以拒绝。小叶,我是老板,不是运营,这个大表姐当然是由你来当。
大表姐
所有的表格、PPT都从运营手里出,所以公司里通常又管运营叫‘表’哥、‘表’姐。
叶慧敏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杨继丰跟着微微一笑：而且我迟早要走的,你要是不肯学,到时我又不好好交接,这么大个摊子,你让叶欣怎么办更何况,这些东西,你不是早就在学了
叶慧敏笑容僵住,有些结巴起来：杨经理,你……你这话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