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乔治·布伦南
黎方宇和汤姆·威尔逊见到乔治·布伦南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整个上午他们都在忙着尚迪和唐启铭死去的事情,处理尸体、勘查现场、查看监控、寻找证人。
这太令人震惊了,而且很奇怪。比里尔·萨尔维齐之死更令人震惊,也更加奇怪。一位像是他杀,一位像是自杀,然而……后来,莉莉·海耶斯也来到现场。她说,这下事情闹得更大了。
嗯,里尔·萨尔维齐之死,她说,这下事情闹大了,如今说,闹得更大了。
自然而然,谁都会这么想……神探死人了,神探局下不了台,他们当然比脑网或自救芯片厂商更难以打发。而且,打死尚迪那把枪是军用手枪,天哪,军方可怎么打发
整个这件事,从查尔斯·狄拉克的坠亡开始——不,从魔界公司多年前的故事开始,如尚迪反复提到的那样——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幕后黑手再想要善了,万无可能了。
乔治·布伦南中午之前来到了火羊星,有时间吃午饭,但不知道吃了没有。多半没吃,脸色极其难看。眼窝陷得比耳窝还深,眼珠子却瞪得比瞪羚还大。身体不再挺拔,反而有点佝偻。瘦削的脸上,纵横交错的沟壑就像沙尘暴之后的大峡谷,诉说着他的疲惫不堪。
他是那种像电影明星一样的男人。黎方宇印象中,小时候喜欢过的某位电影明星就长这样。那位明星演过阴鸷奸险的教皇和无恶不作的黑帮,令人不寒而栗。也演过落魄潦倒的文人,却一眼看去就不像好人,反倒像魔鬼派过来迷惑世人的奸细。
可惜,现在的乔治·布伦南,尽管拥有反派的外表,却失去了反派的气质,只剩下疲惫,甚至到了崩溃的边缘。
坐。乔治·布伦南开口的时候,一股阴森而强硬的气息扑面而来,尽管看上去疲惫,但他的声音依旧习惯性地保持着强势,像是垂死挣扎。
黎方宇平静地坐下了,但汤姆·威尔逊坐下的动作颤颤巍巍,仿佛是一位腰腿不好的老人。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啰唆,一言不发,光秃秃的额头却像往常一样挂满了汗珠。
很不太平,哈乔治·布伦南坐在桌子对面,左手平放在桌面上,目光盯着摊开的五指,似乎在数那些指头上究竟有多少根汗毛。
是,不太平。黎方宇回答。
哦……汤姆·威尔逊也开口了,他一直憋着,肯定难受得很,哦……不太平,很不太平……可是,布伦南先生,这不能怪我,安保部门……
乔治·布伦南右手抬起来,伸出食指竖在空中晃了晃,阻止汤姆·威尔逊说下去。看来他很了解汤姆·威尔逊,及时地阻止了时间的浪费。
黎警官,讲讲吧。他说,如果我这位并非警察的外人能够听听的话。
能听。黎方宇说。
她的声音也带上了一股冰冷的气息,和她端庄的外表对比未免显得过于冷酷。也许她心中对乔治·布伦南没什么好的看法。显而易见,如果说整件事确实有一个幕后黑手的话,她就正在面对最大的嫌疑人。
很多事情,我想,汤姆已经跟您汇报过了。我不知道他汇报到哪里了。我从头讲起,简短地讲。黎方宇接着说,丽萨·威拉德是杀害查尔斯·狄拉克的凶手,她已经交代了。不过,她是受到了阈下影像的诱导,甚至是操控——您对阈下影像这个词一定不陌生。隐藏阈下影像的拳击游戏是里尔·萨尔维齐送给丽萨·威拉德的。但是,里尔·萨尔维齐随后就死了,在他的办公室里。上班时间,门外都是人,其他员工。他的死很奇怪。两种可能,要么是脑网和自救芯片发生了致命故障,要么是有人通过脑网远程操控自救芯片杀人——一种比阈下影像更加骇人听闻的技术手段。如果是这样,那多半是杀人灭口,掐断了阈下影像的追查线索。对我来说,两种可能都难以令人相信。可惜,目前我也拿不出什么其他令人信服的解释。
她停顿了一会儿,想看看乔治·布伦南的反应,但乔治·布伦南没什么反应,像是神游物外,根本没听见她说的话。汤姆·威尔逊倒是在摇头晃脑,嘴巴翕动着,好在没发出声音,否则真是令人头疼的事情。
这都是昨天下午的事情。黎方宇只好继续,接着就是昨天夜里唐启铭探长和尚迪探员的死亡了。酒店里有监控,发现了异常。唐启铭探长枪击尚迪探员的门锁,粗暴地踹开了房门,冲了进去。于是,监控系统自动报了警。酒店安保和警察去得很快,但也来不及了。两个人都死了。从现场看,尚迪探员像是他杀,有人用一支军用手枪杀了他,没留下指纹,没留下DNA,除了打开的窗子,周围也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包括窗外。他竟然和狄拉克先生一样,没有安装自救芯片。所以,他真的死了。脑网芯片有,但经过了特别设置,没有留下临终影像。唐启铭探长像是自杀,用自己的枪,死了以后手里还紧紧握着自己的枪。他倒是安装了脑网和自救芯片,但他是脑部中枪,中枪角度很特别,脑网和自救芯片被击毁。所以,他也死了,也没有临终影像。
基本讲完了。
黎方宇很头疼,尽管整件事肯定和眼前的乔治·布伦南脱不了干系,但要理顺其中的逻辑很困难。
安静了大概十秒钟,令人难以忍受的十秒钟。
乔治·布伦南终于又开口了,还有吗
基本没有了。黎方宇回答。
不……乔治·布伦南缓慢地摇了摇头,还有。
哦——黎方宇想起了什么,如果非要说还有,那也还有一点。唐启铭的房间,就在尚迪房间的旁边,两间卧室就隔一堵墙。在唐启铭的卧室里,那堵对面就是尚迪房间的墙,墙面上有一个声音捕捉和放大装置,唐启铭似乎在窃听尚迪房间的动静。墙边有一把椅子,椅子上放着靠枕。卧室窗户和尚迪的房间一样,也打开了。不过,没打开得那么大。如果曾经有人进出,恐怕还得动手关上一点。只有唐启铭自己的指纹和DNA,没有发现别人的。
窗户打开了,但没那么宽……乔治·布伦南沉吟着,一直放在桌面上的左手举了起来,但目光还没有离开,手又翻来覆去,目光依旧紧盯,似乎他的左手是眼前最紧要的事情。
我是左撇子,他果然开始谈论他的左手,就是这只手,他在空中摇晃着左手,力量很大。我年轻的时候,参加过几次世界掰手腕锦标赛,曾经得过奖,亚军——不要误会,不是仅仅和左撇子选手比,而是和所有人比。左手和右手可以比赛,有专门的掰手腕比赛器,感受和真人一样。那时,我有一个外号,叫做‘杀人的左手’。
黎方宇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只好静静地望着他。眼睛的余光中看到,汤姆·威尔逊半张着嘴,口水快要流出来了,双眼木僵,目光惊恐——乔治·布伦南有这么可怕吗
你们觉得,这只手像是杀人的手吗乔治·布伦南问,口气就像是在问卫生间在哪里。
哦——黎方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像！汤姆·威尔逊斩钉截铁地回答。
汤姆,你真可爱。乔治·布伦南笑了起来,你根本不该在你的位置上待着,但查尔斯一直护着你,我很气恼。他说,不过,后来我逐渐理解,为什么查尔斯喜欢你了。
他没有等汤姆·威尔逊做出反应,转向黎方宇,现在,一切疑点都指向我,对吗
这个……黎方宇有点猝不及防。
乔治·布伦南左右张望了一下,像是找什么东西——很快找着了,他的右手边不远,桌子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还有一些纸质文件,他伸手拿起了最上面一张纸,递给黎方宇,用眼睛示意汤姆·威尔逊一起看。
看看吧。他说,这是舆情监测部门刚刚发给我的,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只过了一上午的时间就这样了……
黎方宇接过那张纸,和汤姆·威尔逊一起看：
完美魔界再爆大案：基地副总监里尔·萨尔维齐死于脑网遥控
脑网和自救芯片厂商坚决否认火羊星事故,誓言调查到底
保险公司发言人发表声明,计划上调意外死亡保费,并有可能将脑网和自救芯片故障排除在外
加急号外：两位神探殒命外太空
加急号外：神探被灭口,惊天阴谋即将浮出水面,神探局已紧急派出顶级团队赶赴火羊星
加急号外：多个系统宇宙监管部门即将派遣联合调查组赶赴火羊星
大揭秘：魔界公司的命案
深度大揭秘：十年前的命案,十天前的命案,和今天的命案
并未尘封的往事：一个软件开发团队的宿命以及背后隐藏的秘密
惊天传闻：或有军方高层牵涉火羊星命案
…………
这些媒体……动作真够快的……黎方宇不得不感叹,一上午忙忙叨叨,她根本没来得及关注舆论,他们怎么知道得这么快、这么多……说着话,她想起了尚迪。是啊,都一样,怎么知道得这么快,这么多
这些没有底线的家伙……汤姆·威尔逊咬牙切齿,我们应该……
他的手做了一个恶狠狠掐死人的动作。当然,黎方宇相信,他不是要杀人,而是要摁住舆论。
摁不住了,再也摁不住了。乔治·布伦南微笑里带着疲惫,慢慢说,我不想摁了,也不能摁了。
他摇摇头,有几篇报道里,说是我杀了所有人。理查德·皮克、克里斯·克伦威尔、海伦·齐格勒、查尔斯·狄拉克、里尔·萨尔维齐……二十年我领导的开发组,除了我自己,所有五位成员都死了。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当然,还有唐启铭探长和尚迪探员。他们的调查太犀利了,和我的组员一样,知道太多秘密。如果不是揭穿我,就是像查尔斯·狄拉克一样勒索我,我不得不杀了他们。我想……
他又举起了他的左手,我杀人,大概就是用的这只手吧！它很有力量……
他的脸上露出恶狠狠的神色,左手也攥成了一个拳头,而且,很灵活……你们知道吗我的花体字写得很好,也得过大奖,那很是需要一点灵巧的劲呢……用这样一只手,杀几个人,我还是很有信心的。
黎方宇沉默不语,至于汤姆·威尔逊……黎方宇感觉,他在发抖,也许想着乔治·布伦南现在就要对他们下手了。这个总裁会议室里只有他们三个人,门外如果有人,也一定是乔治·布伦南的亲信。如果他动手,如果那只手真的那么厉害,那还真是危险……不过,黎方宇不这么认为,并不担心。
是的,有些事情是真的。乔治·布伦南的语气缓和了,确实不像是要动手杀人的样子,二十年前,我们这个开发组,做了一件……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许可以说人神共愤,对,人神共愤的事情。而且,我们做得很隐秘,没有证据,只有结果。真的没有证据,黎警官,你们永远不要想去找证据。说实话,即使我自己要找证据,也找不到了。相关的设计和实施文档早就篡改了,销毁了。至于代码,早就在演化过程中变异了,原初代码已经被淘汰,被清除……现在能够看到的,都是演化出来的无法解释的代码,根本理不出前因后果,无法作为证据。
你们做了什么事情尽管黎方宇很清楚正在面对最大的幕后黑手的嫌疑人,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主动提起自己的阴谋,既然如此,当然要抓住机会追问下去。
当然是阈下影像了……乔治·布伦南又笑了起来,很和善的样子,即使拥有冷峻的身体外形,表情却让人产生一种想要亲近的冲动,让所有的魔界人都像丽萨一样,被诱导,被控制,万万不能有社会发展,一定要保持静止社会的状态。你们可能难以想象,对于资本来说,不该发展的地方竟然发展起来了,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我们必须想办法,阻止这种发展,摧毁这种发展……天哪,原生态的地方就该保持原生态,不能因为几个本地人过得不好,就让游客失去猎奇的乐趣,进而让旅游公司失去利润的来源……对不对
黎方宇无言以对,他真的没想到乔治·布伦南会说这些。他要干什么
哦！乔治·布伦南的表情又变了,眉毛轻佻地挑了一下,理查德·皮克、克里斯·克伦威尔、海伦·齐格勒……这几个家伙一定是良心发现,想要干点什么,于是我杀了他们,伪造成自杀。查尔斯·狄拉克,勒索了我,而且他疯了,这千真万确,我杀他也就理所当然了——尽管我忍了他很久——我采取了我擅长的手段：阈下影像。之前是藏在视觉应激里,这次是藏在拳击游戏中。然后,里尔·萨尔维齐是证据链上的关键环节,肯定是不能活了。尽管他信任我,在走投无路并且充满恐惧的时候选择回到我的身边。既然我是世界上技术最先进的科技公司的总裁,应该能够想出办法,做一些通过脑网遥控,启动自救芯片却不启动自救盒子之类的事情,干掉里尔·萨尔维齐。最后是两位神探,不可思议地无所不知……除了杀掉他们还能怎么办呢于是,我找到了一个杀手,用军用手枪,杀了尚迪,胁迫唐启铭自杀……一个难以解释的现场得到了完美的解释。
黎方宇认为,他在反讽,但又不全是。
你是说,黎方宇试图理清乔治·布伦南说的话,你承认你的开发组当年在完美魔界中植入阈下影像,控制社会发展,制造静止社会。但是,你不承认你杀了人
乔治·布伦南盯着她,没有回答。
那是谁杀了人你的开发组做那些事情,背后又是谁黎方宇追问。
乔治·布伦南还是不回答,表情很平静,似乎再次神游物外,听不见黎方宇讲话了。
大家僵持了一会儿,乔治·布伦南忽然问：你刚才说,唐启铭的卧室里,窗户打开了,留了一条缝,但又不是很大
对。黎方宇回答了,但有点疑惑,乔治·布伦南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乔治·布伦南再次沉默,想了一会儿,似乎没想明白。
之后,他一开口又是不同的话题：我好像记得,他伸出手在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黎警官,我上次见到你,是大概……半年前的一次酒会吧你说你准备回地球度假你回去了吗
回去了。黎方宇回答。
汤姆,乔治·布伦南转向汤姆·威尔逊,你好像每年都回去度假吧我知道,查尔斯给你捣乱,他喜欢羞辱别人……不过,你终究还是会度假的,上次是什么时候
八个月前汤姆·威尔逊略微耸了耸肩,满脸通红,汗珠不仅仅出现在额头上,还在往下流,我想,是八个月前。
嗯,半年……黎警官,我感觉,这次见你,你的话变得更少了,更加安静了。他对黎方宇说,然后转向汤姆·威尔逊,汤姆,你呢,要说八个月前回过地球,你回来以后我们倒是见过不少次。我感觉,你的话变得更多了,更加唠叨了。
两人都没有接话,不好接。
乔治·布伦南撇了撇嘴,再次转换话题,你们都知道雾区吧嗯……一定知道,谁不知道呢每个系统宇宙里都有,完美魔界里也有……那些可恶的黑客。
当然知道。黎方宇回答,扭头看了一眼汤姆·威尔逊,汤姆·威尔逊正在点头。
雾区为什么会存在呢乔治·布伦南问。
黎方宇没有回答,看着汤姆·威尔逊。她感觉,再不让汤姆·威尔逊多说两句话,这家伙可能就憋死了。这个问题又很好回答,适合他。
逃犯……逃犯的天堂……汤姆·威尔逊说话了,但不像往常那么啰唆。
还有呢乔治·布伦南问。
还有汤姆·威尔逊很疑惑。
有些人要做坏事,地球人,当然要掩饰一下,对地球大众掩饰。黎方宇感觉汤姆·威尔逊不会回答,便自己回答了。
嗯！乔治·布伦南点点头,表示同意,那么,你们认为,面对这样的雾区——也许两种情况很难清晰地分辨,但是,如果有些怀疑——神探局会怎么做
会派人潜入进去,调查一下。黎方宇回答,我听说过,这些人叫做‘雾灯’。和追捕逃犯的一般神探不同,雾灯在雾区中待的时间会比较长,像潜伏者。
你们说,我们这里,完美魔界火羊星基地,乔治·布伦南抬起头,望着天花板,有没有雾灯呢
什么汤姆·威尔逊这次抢先回答了,还瞪大了眼睛,我们这里……我们……您在说什么……他显然脑子有点乱,我们是地球宇宙,不是系统宇宙。
我们是地球宇宙,不是系统宇宙。乔治·布伦南重复了一遍,真的吗
汤姆·威尔逊似乎被吓呆了,说不出话。
黎方宇也没有说话。
如果,我是说如果,乔治·布伦南说,如果我们是系统宇宙而不是真正的地球宇宙,我们只是母宇宙中的一台计算机……这种情况下,我,乔治·布伦南,带了一批人,在这里写下一些代码,让一个叫做完美魔界的下一级系统宇宙的社会停止了发展,成了静止社会。我们必须处心积虑地对我们的民众进行隐瞒,因为我们的民众无法接受这样的行为。我们也的确这样做了,不惜杀人灭口……而我们的母宇宙,他们拥有神的眼睛,我无论如何也隐瞒不了。既然隐瞒不了,那么,他们又如何能够接受我的行为呢让我们存在了如此之久难道因为他们的民众都是一群邪恶的人吗说好的人神共愤,怎么只有人愤,没有神愤呢
你是说,如果存在母宇宙,母宇宙一定有人在火羊星创建了雾区,好让你完成你的工作……你的阴谋。黎方宇说,看乔治·布伦南的架势,现在无需在用词上避讳了,但是,也会有类似我们的神探局这样的机构,对此起疑,所以有雾灯潜伏在这里
知道我为什么跟你们两个说这些吗乔治·布伦南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两人都没作声。
如果真有雾灯,自然是为了对基地进行调查。乔治·布伦南自己回答,他们必须找一个适合调查的目标人物借用空体才好开展工作,冒充一个路人可没什么用。而你们两个,一个是对口的本地警官,基地归你管；另一个是基地的安保主管。毫无疑问,是最好的选择。
他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
我不是……我不是……布伦南先生……天哪……汤姆·威尔逊站起身来,手足无措。
坐下,坐下。一瞬间的凌厉之后,乔治·布伦南的目光又变得疲惫而柔和了,我只是想说,如果有母宇宙存在,如果你们两个中有雾灯存在,我希望这位雾灯帮我给母宇宙带句话。
汤姆·威尔逊慢慢坐下,不敢说话。
黎方宇也没有接腔。
我确实做了不该做的事,在火羊星这个雾区里。乔治·布伦南平静地说,但是,想想吧,我为什么做呢当然,为了钱,为了稳定的商业利益……可是,说不定,那位在火羊星创建雾区的母宇宙的大人物,比我知道得更加清楚,赚的钱也比我多。当然,年轻时的我,野心勃勃,不择手段,无论做什么都有可能。我从不勉强,做什么事都兴致勃勃,毫无心理压力。那时,想要诱导我做什么坏事,真是太容易了,甚至无需诱导,只需点拨一下,对我有好处就行。但是,当我逐渐老去,回忆当年,有些时候我并不能理解当年的我……
他停顿了一下,有点悲凉,我感觉,我被放弃了。我做了他们需要我做的事情,他们就放弃了我,不再给我力量,不再让我安心,可能觉得没必要了……于是,我就开始回归真正的我。我的脑子开始属于自己。可是,覆水难收,是的,覆水难收,我也只能继续下去……
汤姆·威尔逊木木呆呆的,黎方宇很平静,从他们的表情上,乔治·布伦南应该看不出什么来。
他们放弃了我……大概,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他们也将要放弃我们这个宇宙。对他们而言,这个宇宙已经没有价值,只是负担。乔治·布伦南继续,声音却越来越小,他们应该清楚,是谁杀了我的组员,还有两位神探……
黎方宇感觉不太对,站起身来。
他们也有敌人,有人和他们作对,给他们捣乱。乔治·布伦南的声音继续变小,身体有些摇晃,双肘都已经支撑在桌子上,但依然不稳,还有神探,有雾灯……
你怎么了黎方宇绕过桌子,扶住了已经开始歪倒的乔治·布伦南。
查尔斯没有安装自救芯片。乔治·布伦南用微弱的声音继续说,我倒是安装了,但不是自救芯片,而是自杀芯片[1],触发条件是我的五位组员都死掉……
叫医生！黎方宇冲呆住的汤姆·威尔逊喊。
没用的,黎警官,你知道,没用的。乔治·布伦南说得很慢,这个自杀芯片十年前就装上了,查尔斯开始勒索我的时候……我知道,迟早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喂……喂……汤姆·威尔逊在脑网电话里大喊。
我觉得,比起汤姆,你更像雾灯,你是那么安静,但又那么……呵呵……乔治·布伦南已经躺在了黎方宇怀里,奄奄一息,却艰难地笑了笑,他们诱导了我,又忘记了继续诱导,让我陷入在悔恨和恐惧中,却无法回头……你来自母宇宙,问题在你们那里,不在我们这里……
他努力扭头,望向正在脑网电话里嚷嚷的汤姆·威尔逊,也许不是你,恰恰是汤姆,那我就太笨了……
他闭上了眼睛。
注释：
[1]安装在大脑中的芯片,事先设定触发条件,一旦触发条件满足,则以选定的方式令大脑死亡,无法拆除,无法修改,没有任何补救措施。有关自杀芯片的更多信息,请参阅拙作《云球》及云球宇宙系列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