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学!军略!这才是治国安邦的实学啊!”
“陛下圣明!陛下万岁!”
……
数日后,恩科开考之日,京城贡院之外,景象蔚为壮观。
往日科考,贡院门口多是锦衣华服、仆从簇拥的世家子弟,或是略显寒酸却也书卷气十足的儒生。
然而今日,这里却被另一番景象所占据。
黑压压的人头攒动,一眼望去,竟多是些穿着粗布短打、面带风霜的年轻人,甚至还有些胡须花白、身板硬朗的老者。
他们不像传统考生那般手捧《四书》《五经》,而是攥着一把把磨得光滑的算筹,或是小心翼翼地捧着几卷纸张泛黄、墨迹淋漓的兵书策论。
周元庭换上了一身寻常监考官的青色官服,隐在人群中观察。
这些面孔,与金銮殿上那些养尊处优、世故圆滑的官员截然不同,充满了未经雕琢的生机与渴望。
他的脚步停在了一个角落。
一个看上去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正蹲在地上,面前铺开一张粗糙的草纸,手指飞快地拨动着一把小巧的算筹。
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图形,标注着一些数字和符号。
少年眉头紧锁,嘴里念念有词:“引水渠宽三尺,深两尺,坡度……日夜可灌田五十亩……若遇旱年,蓄水塘容量……”
周元庭微微颔首。
这少年推演的,赫然是一种“亩产百斤良田灌溉法”的优化方案。
虽然稚嫩,但思路清晰,注重实效,远非那些空谈仁义道德的腐儒可比。
他又踱步到另一边,只见一个面带沧桑、断了一指的中年汉子,正摊开一卷写满了字的旧布,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关于骑兵粮草转运的计策。
此人看穿着打扮,应是行伍出身的退伍兵士。
周元庭凑近细看,那布上所书,皆是此人戍边多年的亲身见闻与总结,名曰《骑兵粮草转运十策》,其中不乏利用沿途驿站、民夫、乃至敌占区资源的奇思妙想,极具操作性。
“此二人,可有户籍凭证?”周元庭侧头,低声问身边一名负责登记的礼部小吏。
小吏翻了翻名册,面露难色:“回……回大人,这二人皆是流民,并无在册户籍,按例……不得入场。”
“按例?”周元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传朕旨意,今日恩科,但凡能通过算学、军略初试者,无论有无户籍,一律准许入场!”
“啊?这……这不合规矩啊,陛下!”小吏大惊失色。
周元庭眼神一厉:“朕的话,就是规矩!”
小吏吓得一个哆嗦,不敢再言,连忙跑去传达命令。
消息一出,贡院外顿时一片哗然,那些原本因为没有户籍而绝望的寒门子弟,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欢呼,不少人当场激动得涕泪横流,朝着皇宫方向连连叩首。
数日后,殿试于奉天殿举行。
周元庭高坐龙椅之上,亲自在殿中竖起的一面高达丈余的白玉屏风上,以朱砂御笔,写下了本次殿试的题目——“论商税与民生”。
题目一出,不少饱读诗书的传统士子顿时面露难色。
商贾之事,向来为儒家所轻,更遑论将其与“民生”这等国家大计相提并论。
那些被破格录取的考生们眼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一个身材不高、皮肤黝黑,但眼神格外明亮的青年排众而出,正是那个在贡院外推演灌溉法的少年,王顺。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洪亮而激昂:“启禀陛下!草民以为,商税非苛敛之政,乃活水通渠之策也!”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王顺毫无惧色,继续侃侃而谈:“农为国本,固不可废。然工商亦是血脉流通之要道!货物有交易,则百工得其利;钱币有流通,则百姓得其便。朝廷课以商税,非为竭泽而渔,实乃引渠导流,取之于商,用之于民!商税充盈,则国库足,可兴修水利,可赈济灾荒,可强兵固边,终将惠及天下万民!若一味抑商,则货物流通不畅,百业凋敝,民生困顿,国将不国矣!”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条理清晰。
周元庭静静地听着,目光深邃。
王顺口中的“活水通渠”,那充满商业逻辑的比喻,竟让他恍惚间想起了前世在纽约交易所敲响开市钟声的瞬间,那屏幕上跳动的数字,那代表着资本流动、财富创造的复杂网络……没想到,在这个古老的帝国,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竟能有如此见地。
“好一个‘活水通渠’!”周元庭猛地一拍御案,站起身来,“说得好!”
他走到殿中,目光灼灼地看着王顺:“朕问你,若委你重任,整顿江南商税,你当如何?”
王顺毫不犹豫:“回陛下!当先清查账目,严惩贪墨,再依各地实情,制定合理税率,鼓励通商,简便税制,务使官商两便,税收如活水,源源不断,滋养民生!”
“好!”周元庭龙颜大悦,拿起朱笔,回到御案前,大笔一挥。
“赐王顺同进士出身!擢升江南道监察御史,即刻赴任!”
此旨一出,群臣哗然。一个毫无背景的寒门少年,竟一步登天,被授予监察一地封疆大吏的重权!
周元庭毫不停歇,接连点名,将那日破格录取的二十名考生一一擢拔。
其中,有曾经沿街叫卖的油郎,被任命为户部度支司主事,专司核算成本;有精于算计的账房先生,入了工部,负责工程预算;
那位撰写《骑兵粮草转运十策》的退伍伍长,则被破格授予兵部职方司郎中之职!
这些人,无一不是来自市井底层,却都身怀一技之长,对某个领域有着深刻的理解和实践经验。
退朝之后,百官心神激荡,久久不能平复。
夜色降临,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萧淑妃端来一碗参汤,看着正在灯下仔细擦拭天子剑的周元庭。
“陛下,”她轻声道,“今日之举,可谓石破天惊。只是……让那些市井出身之人,去监察执掌一方的封疆大吏,他们……能行吗?会不会引起地方官员的反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