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亡魂
疯子还在努力拍打着胸口,似乎实在是噎坏了,我用左手为他拍后背。
沙皮看着她说,你也在这,真巧。
小贝说,不是真巧,是城镇太小。
我抬头看向这位拎着酒瓶的女孩,她留着短发,皮肤很白,穿着有些松散的衣服,身上透着一股倔劲和强硬,应该是个很讲义气的女孩。
沙皮看着她蹲在桌子上的酒,说,坐下聊吧。
小贝说,朋友还在等我,敬你一杯就走。
沙皮说,敬我
小贝说,你的事情早就在这城镇传开了,为了爱情差点车毁人亡,佩服。
沙皮说,那不是爱情,是傻。
小贝说,想开了
沙皮说,有的人是云,一吹就散,能降住云的东西,恐怕只有孙悟空了,我只是个凡人。
小贝说,孙悟空又不爱筋斗云,对他而言只是交通工具。
沙皮说,你说的在理。
小贝说,吹了
沙皮说,吹了。
二人仰头喝酒,瓶中酒逐渐变少。
疯子总算把丸子顺下去了,此时点根烟,为自己压压惊。
疯子小声问,这妹子是谁
我摇摇头。
喝完酒,沙皮说,你的朋友呢我也过去敬一杯酒吧。
小贝冷哼一声,用下巴指了指,沙皮望过去,只见铺满空酒瓶的饭桌,并没有看见人。
小贝说,桌子下面。
沙皮踮起脚,才看到一个坐在地上、趴在椅子上的男人,已经不省人事却似乎又在自言自语。
沙皮收回目光说,你朋友酒量不太好。
小贝说,谈不上是朋友,第一次。
沙皮问,网约
小贝说,对。这点酒量也敢出来泡妞,不知羞耻。
沙皮说,你的酒量不错,跟他喝了这么多,竟然看不出来你曾喝过酒。
小贝说,我很少喝酒,浪费,又喝不醉。还有,确切说,我是来挡酒的。
沙皮疑惑了,说,挡酒
说话间,一个脑袋‘嗖’的一下子从小贝身后冒了出来,阴惨惨的说:没错哦。
我们仨又被吓一跳,疯子的手一哆嗦,烟掉了,他愣了一秒钟后,抬起手继续拍打胸口,对我说,王哥,再帮我拍拍后背,丸子......又爬上来了。
缘分二字,既然有缘字在其中,想必就不是苦心追逐而来。
沙皮和小贝的这次相遇,便已注定踏上天缘有份的旅程,只是,旅程太过短暂。
小贝背后蹦出来的女孩,叫静静,扎着双马尾,古灵精怪的,刚从厕所回来。
静静毫不见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就开始吃桌上的饭菜,边吃边说,他大爷的,那个死变态,面对着他一点食欲都没有,饿死老娘了。
沙皮示意小贝也坐下,小贝看了眼吃相很快乐的静静,只能坐下。
我们相互做了介绍,只有疯子没有,还在和那颗丸子较劲,这颗倔强的丸子,这次似乎开足马力向上顶,疯子用尽力气往下压,目前的局势来分析,是平分秋色。
静静是个话痨,坐下没几分钟,就把事情的始末告诉了我们。
那位烂醉如泥的猥琐大叔,我们暂叫他琐叔,在网上帮静静一点小忙后,便总是约她出来,正常人都知道琐叔的目的不纯,静静百般推脱,但依旧骚扰不止。
琐叔毕竟帮助过静静,静静不好意思删除好友,只好求助小贝,小贝二话不说,放下纹身工具就来了。
琐叔发现来了两个大美女,顿时大喜,有种买一送一的感觉,便各种劝酒,小贝来者不拒,静静也在一旁劝琐叔喝酒,不一会的功夫,二人就喝下一斤白酒和两箱啤酒。
琐叔不省人事,小贝毫无醉意,静静滴酒未沾。
我有些好奇的问,他帮你什么忙了
静静说,当时电脑突然卡死了,鼠标也不动了,我着急呀,就在本地群里问了一句,没想到只有他帮到我了。
我问,他怎么说的
静静说,重启电脑。
我说,这也叫帮忙之后就开始骚扰你
静静说,男人不都是这样,不放过任何一次能跟女人上床的机会。
疯子突然不打嗝了,看来在这场跟丸子较量中,疯子赢了。
疯子说,喝酒吧。
那晚,我们喝了很多酒,氛围很好,过程中我们也得知沙皮和小贝相识的经过。
我说,真是缘分。
冥冥之中,似乎上天都在借助万事,撮合着沙皮和小贝的归宿。
沙皮说,说来奇怪,我是老司机,从来不系安全带,那天从纹身店里出来,总觉得心口纹身处痒痒的,影响到我开车了,我就用安全带把心口勒得紧紧的,来缓和一下痒,没想到救我一命。
冥冥之中,似乎上天都在借助万事,折磨着一切美好的姻缘。
小贝说,我倒成你恩人了。
沙皮说,确实如此。
小贝说,那你欠我一条命。
沙皮说,你什么时候要,我什么时候给。
小贝说,我不想要你一整条命。
沙皮说,哦
小贝说,把你余生的命给我,怎么样
沙皮不说话了。
我们和疯子惊呆了,静静也很吃惊,她十分需要静静。
静静说,贝姐,喝口酒冷静冷静,别冲动。
小贝说,男人这东西,十有八九都不是好东西。
疯子说,你说的话我很赞同,可别看着我说啊......
小贝看向沙皮,说,你对一个渣女都会如此痴情,那对我,会不会死心塌地呢
沙皮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小贝说,我想试试。
沙皮说,太突然了,我脑子有点乱。
小贝问,摸摸你的心口,感受一下心口有没有乱。
沙皮的心口,纹着小贝的名字,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呼出口气说,没乱。
沙皮看着小贝说,不再想想了一辈子呢。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小贝内心深处那个阴暗的角落,那时似乎有一道光,照亮了她整颗心脏,和她那早已木然的灵魂,
小贝哭了,抱紧沙皮的脖子,用力吻了下去。
我,疯子,静静,完全插不上话,更插不上嘴,只能安静地围观。
上天作弄着命运,命运摧残着我们,拥抱时,恨觉一生很短,甚不足感受彼此的体温,可阴阳相隔后,才觉一生很长,漫漫余生,何时与你再遇生命的转角。
露已成霜,或归于大地,或散于风尘,还会有汇成露珠的机会吗
会吧,如果有来生。
我们三人悄悄离开了饭店,我和疯子都喝酒了,只能打车回去,捎带着静静。
车上,疯子说,刚才的场景,怎么感觉......那么不真实呢
我说,如此单刀直入的浪漫,确实少见,像韩剧一样。
静静说,狗屁韩剧,在我眼中完全是惊悚、悬疑、无厘头伦理剧。
疯子问,怎么说
静静,说出来怕你们裤裆湿了。
疯子说,没事,穿着纸尿裤呢。
静静说,我跟贝姐认识五年了,她一直说,自己是同性恋!这辈子不会喜欢男人!
我们张大嘴巴,说,真的假的......
静静小声嘀咕道,混蛋,浪费老娘喜欢她这么久,没勇气表白。这么好看的女生,怎么会喜欢男生呢......
疯子说,跟我们唱歌去吧,白马王......白马娘子会有的。
静静说,不去,我想静静。
沙皮和小贝在一起了,我们真心祝福。
可二人牵手一个月后,小贝就被纹身店辞退了。
小贝告诉静静自己是同性恋,也不想去喜欢男人,可能内心确实有伤,在终于等到有缘人时,工作上总是走神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客户诸多挑剔,很不满意。
但纹身店的老板很喜欢小贝率直的个性,自身也有黑道背景,所以所有的事都被他扛过去了。
直到一件事情的发生。
一位同样很有背景的男人过来纹身,要纹过肩龙。
所谓过肩龙,就是龙头在前,龙身从肩上穿过,直至后背,代表黑白通吃,很是霸气。
小贝纹了整整一天,终于完工了,她拿出两面镜子,一镜在前,一镜在后,通过镜面反射,可以让他看到背后的纹身。
透过镜子,男人看到后背是一条栩栩如生的龙尾,他点点头,很是满意,他对着镜子看前胸,发现胸前,还是一条栩栩如生的龙尾......
这位大哥不干了,倒是没找小贝麻烦,直接找到老板,让他给个说法,否则就不客气。
大哥的愤怒是可以理解的,黑道人物是很讲究气势的,如果双方开战了,对方都是纹龙绣凤、猛虎饿狼,你拎着两条龙尾巴上去凑热闹,实属尴尬。
还好老板经多识广,一个照面的功夫就想好了说法,他告诉那位大哥,这是今年最流行的纹身手法,这种龙可不一般,叫九天双尾一肩龙!一般人根本没有纹这种纹身的资格!
大哥平静的看着老板胡诌,等他说完后,只问了一句话:我的龙头呢
老板指了指大哥的脑袋,说,龙头在这啊!
大哥开心地走了。
可一身冷汗的老板受不了了,给小贝开出双份工资后跟她说,为了你自己的安全,最好远离纹身行业。
那段时间,沙皮和小贝如胶似漆,已经很有婚后夫妻的感觉了,夫唱妇随,比翼连枝。
可是祸从天降。
我之前说过,上天总在作弄人。
静静十分了解小贝,小贝喜欢狗,之前工作很忙,根本没时间养,幸运的是小贝被开除了,终于有时间了,静静送给小贝一只可爱白净的比熊。
那天沙皮领着小贝,小贝拉着比熊,一家三口惬意逛街,期间沙皮手机响了,他走到安静地角落接电话,与此同时,比熊的脖套断了。
比熊跑,小贝追,在公路中间,一辆酒后驾车的司机开着宝马,向他们直直撞了过去。
巨大的撞击声和极速的刹车声后,便是满街的惊慌声。
沙皮疯了一样把小贝送到医院,可是一切都晚了,小贝走了,比熊不知所去,沙皮孤零零的身影站在急救室前,他不知所去,也无处可去,像一个想家却迷失在远方的孩子。
好一会,沙皮晃晃悠悠往外走,歪着头四处找人,终于看到医院外已经酒醒又哆里哆嗦抽烟的司机,司机又高、又壮、又胖,比他矮一头的沙皮走过去,伸手攥死他的喉咙,把他摔倒在地后,骑在他身上一拳又一拳的锤。
起初沙皮面无表情,无声无息,只是专注着捶打,不一会,司机的血溅满他的脸,他的衣服,沙皮的表情也一点点变得凶狠,直至扭曲,终于,压在心中的话破吼而出,他的吼声撕心裂肺,响遍整个医院,但愿可以直达天庭:
该死的人,你不让他死,想死的人,你不让他死,本该幸福活着的人,你偏偏让她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一拳,一拳,又一拳......
他的声音没有传到天庭,可他还是听到了天上传来的笑声。
那是嘲笑,挥之不去。
司机的朋友赶来,死活无法拉开沙皮,慌忙中只好一脚踢在沙皮的头上,才救下司机的命。
或许是力度太大,被踢后的沙皮一头栽倒在地,晕了。
这次他昏睡了很久,比车祸那次还要久,这次他只有额头贴着纱布,却比车祸伤及更深。
沙皮不顾家人反对,卖掉自己唯一的房产和能卖掉的一切,把所有的钱都交给小贝的母亲,那时他才得知,小贝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偷腥的父亲带着小三永远离开了她们母女,一次也没回来过。
小贝的母亲深处悲伤无力自拔,沙皮放下钱后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喊了一声‘妈’后便离去了,他还有事情要走。
带上小贝的骨灰,沙皮一步一虔诚,徒步走向几十公里外的天主教堂,在神父的作证下,完成与小贝的婚礼。
教堂里空荡荡的,只有神父,沙皮,和小贝。
还有上帝。
沙皮不是教徒,可上帝的门是向所有的人敞开的,中国的天意与宿命,已经无法让沙皮想通一切,他把最后的寄托交给上帝:小贝会在天堂等我,天国需要小贝,只好让她先行离去。
静静痛哭一夜,把小贝的死揽在自己身上,如果不送那只比熊,就不会有之后的悲惨。
几天后,静静收拾好东西离开了这座小城镇,不知去向。
一切又回归以往,似乎发生了很多事,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之前沙皮未曾拥有,现在似乎也没有失去。
那是一棵干枯的树,不再期盼春风和秋雨,不再期盼绿叶的长成与飘零,因为都已是定数。
这棵干枯的树,像极心死的沙皮。
车中响起的音乐,把我从思绪中拉回来,这一路,沙皮安静开车,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是一首老歌,旋律如此熟悉,任谁都会记住它的名字。
《我心永恒》,席琳迪翁。
Near,far,Wherever
you
are;
海角,天涯,无论你在哪;
I
believe,That
the
heart
does
go
on;
请相信,我的心早已随你而去;
Once
more
you
open
the
door;
你转身,再次轻轻敲响我的心扉;
And
you're
here
in
my
heart;
你一直在,在我心里;
And
my
heart
will
go
on
and
on......
我知道你深懂我的心,早已随你而去;
爱你,直至永远,直至地老,天荒......
今天,是小贝的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