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开始,还是结束
潘东屿看到汪雨庭和顾珊珊已经在会议室外不远处站着,就上前来打招呼。几句寒暄之后,黄文曲收拾好东西出来了。刚才引导的那位美女打开过道的一扇门,里面一台自动穿梭车已经在等候了。
5个人上车,分宾主落座,汪雨庭和顾珊珊、黄文曲坐一排,潘东屿和那位美女坐在对面的一排。车门闭合,走道的门也关闭了。
如果几位不介意的话,就到我的办公区看看吧！潘东屿试问到。
汪雨庭三人当然是客随主便,于是那位美女在主控面板上选择了一个区域,车辆随即启动。
潘东屿先是跟汪雨庭和顾珊珊表示歉意,他说道：顾小姐、汪先生,二位这一路舟车劳顿,实在是我照顾不周啊。本来我提前出发的时候,应该安排你们搭乘我的私人飞机一起来这个big-box,只是我夜里临时起义,就没通知你们,猜想你们按照原计划到三亚,有公司的人接你们到工厂来；没想到国防部也变更了行程,所以只好听从军方安排,让你们到三亚多逗留片刻。
听了潘总的话,汪雨庭猜想黄文曲大概早就来了,所以行程上不受影响。
潘东屿又接着说：刚才顾博士和汪总在休息室看过我公司的介绍了吧不怕几位笑话,我这个big-box其实是一堆人家不要的烂摊子啊。20年前,中海油说他们有个钻井平台要撤,后来我得到消息就说买,结果人家不卖,协商之后就租了50年,我到现在还要每年给他们2个亿的租金。其实他们的设备都撤走了,现在的页岩气开采设备都是我投资的,但是他们手里有这个区域石油、天然气和可燃冰的唯一开采权,结果我是付了租金,还帮人家打工。后来是中科院,海洋所按照国家的计划,要对南海的海平面以下地形地貌进行全面测绘,结果我又帮他们建了一个实验站。中科院觉得这个地方不错,又提出要建设水下质子加速器,搞中微子,最后又是我们来建设。2000个亿的建设资金,到现在还欠着800多亿呢。说完,潘东屿朝黄文曲看去,黄文曲连忙摆手,说这都是前任的前任手里建的项目,他不清楚。
潘总笑着说自己不是向黄主任要债,让他不要紧张。
潘东屿说的这些大型项目,不仅是资金方面的问题,还涉及到与中科院和许多央企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再联想到军方的活动,汪雨庭感到他对面的这个人能量之大,实在超乎自己的想象。
说话间,穿梭车缓缓停下,车门和轨道外的隔离门都打开了,潘总的随行美女先下车,然后众人跟着她一起走。
潘东屿说自己的办公室没什么好看的,不如到他后面的院子看看。众人没有异议,跟着美女到了一扇隔离门前。经过身份识别,门打开了,汪雨庭三人一看,都是一片惊愕。
这大门后面竟然是一片田地。远处山丘连绵,树木葱郁,近前稻香阵阵,流水潺潺。三人都知道,这里有真有假,大部分都是用混合虚拟呈现,但是在海底的巨型工厂内虚拟这么一片世外桃源,也可见潘总的闲情雅致。
潘东屿看到了三人的惊讶神情,简单地解释了一下,说自己来自农村,从小在农村里长大,所以对农村生活充满了感情,就打造了这么一个小天地。
小丽,你先回去吧,剩下的路我们自己过去。
好的,潘总。
美女小丽向汪雨庭等三人告别,转身离去。潘东屿带着汪雨庭等三人踏进了这片小天地。
四人沿着一条田间小路蜿蜒而行,翻过一个小土坡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农家小院。潘东屿推门而入,院子一角种了一些黄瓜、番茄,还有大蒜和小辣椒,潘东屿顺手摘了几个番茄,分给其他三人后,自己也抓了一个大口咬起来。这时,从屋内走出一位姑娘,一身浅绿色的长袍,非常清新淡雅,又庄重得体。她走到潘东屿面前,说里面茶水已经准备好了,请各位进去休息。
潘东屿说,这茶叶不是海里的东西,是自己茶园产的,正宗的庐山云雾茶。他边介绍,边把大家往屋里请。三人进去一看,屋里的陈设果然是农家风格,非常简单实用。一张四方桌,几条长凳,边上有个炉子,上边一个大铁壶正在烧水。
四人落座,汪雨庭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唇齿留香,回味甘甜,确实是好茶。潘东屿说,这大铁壶是当时中冶集团开采海底金属结核之后专门铸了一个壶送给他的,这些茶具也是用海底泥烧制的,烧水用的是可燃冰缓释球,算是地道的深海品茶了。
汪雨庭一边喝茶,一边看着那个绿袍女子,体态身形和眉宇之间似乎和之前那个美女引导小丽颇有几分相似。
汪雨庭还在纳闷的时候,潘东屿开口了：汪总,这位是小雯。
那刚才那位小丽……汪雨庭欲言又止。
看来还是汪总眼力独到啊！
这时,潘东屿转身对小雯说了一句——小雯,工程模式！
坐在炉火边的小雯站了起来,背对潘东屿换掉了衣服,一身赤裸,只见背部皮肤出现了裂纹,躯体随即打开,内部伸出了一块控制板。
原来这个小雯是工厂内部的模拟人,刚才那个小丽也一样。
不好意思,我偷懒了。这是我们公司内部的接待员,是第三代模拟人。我在定制的时候没有要求他们个性化生产,所以这6个模拟人长得都一样。本来以为用不同的发型、化妆和服饰能骗过你们,却还是被汪总看出了破绽。我倒想问一句,你是怎么发现的呢
汪雨庭一时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但是前后两个模拟人给他的感觉是相同的,所以他想了想,说了两个字——气质。
我随口说说的,大家不要见笑。汪雨庭对刚才的答案似乎不太满意。
沉默片刻之后,潘东屿说：不,汪总的独到见解很有意义,也很有价值。我们做了那么多模拟人,几乎都是从AI的角度来考虑其智能水平,却从来没有考虑过气质这个问题。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气质,这与性格、个性不同,这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与我们的学习、生活、工作等经历密切相关。腹有诗书气自华,这不就是气质嘛。既然人类可以有气质,模拟人应该也可以有气质。对了,汪总,你刚才说她们两个给你感觉相同,究竟是什么气质呢
汪雨庭没想到潘总即刻就把皮球踢回来了,赶紧想了想,回答到：小丽过于职业,小雯过于庄重,这大概就是工程师创造的代码气质吧。
那么,汪总你觉得怎么样能解决模拟人的气质问题呢
模拟人有强大的AI作为基础,智能上没有任何问题,现在还融合了AE,情感模拟方面也没有问题。然而,模拟人即使有庞大的知识储备,超高的运算能力,超强的体能和事无巨细的存储,可是记录不能替代记忆,没有回忆就没有灵魂,就不会有气质。现在的模拟人大概5年左右就会换代更新,那么短短5年,他们会有什么回忆呢他们从来没有感受过母体的温暖,没有体会过蹒跚学步,也没有在学堂发出过朗朗书声,没有体验过花前月下、你侬我侬,也没有天伦之乐与生离死别。这些模拟人从实验室或流水线组装成功那一刻开始,就被赋予了一个人形工具的身份,这个烙印直到他们被送回车间拆解。我想,除非为每个模拟人灌输一段人类的记忆,或许能够展现出一些类似于人的气质来。
潘东屿听过之后,点了点头,遂问顾珊珊：听了刚才汪总这一番高论,看来顾博士最近又有新的进展了吧
顾珊珊浅浅一笑,知道潘总点了她的名,就是要听近期的工作了,她喝了口茶,清清嗓子,说：是的,之前意外地发现3链DNA的运算能力之后,我们进一步探索了3链DNA在人类记忆方面的作用机制。利用分子铸模技术,我们发现了一些由沉默基因表达的蛋白,这种蛋白只在神经元细胞内表达,家族编号为SE05-4F。我们发现,神经元细胞在接受外界刺激产生的生物电信号后,就会表达这一类蛋白,但是半衰期比较短,从几分钟到几天不等。假如在半衰期内再次给予相同的刺激,这类蛋白就会成倍表达,半衰期也会适当延长。经过多次刺激,我们发现了这类蛋白会偶发转变为手性分子,现在还不清楚刺激的强度和频率与手性分子产生的关系。我们进一步观察,发现这类蛋白在转变手性分子的过程需要一种类似内啡肽的底物,并且消耗了高能磷酸键。不过,这些手性分子的稳定性明显增加,其半衰期已经长达几周,并且还在不断增加。我们初步判断这类蛋白是人类记忆的关键蛋白。下一步,我们打算用朊病毒来测试这类蛋白及其手性分子,看看是否会破坏其结构。另外,我们已经在实验室利用汪总的专利病毒技术开展了最大限度的小规模试验,这种蛋白的表达是可控的,并且还可以利用病毒来采样读取细胞内的SE05-4F家族蛋白。所以,我觉得我们下一步可以尝试读取实验动物的记忆,进一步尝试记忆灌注和记忆清洗。
潘东屿听了顾珊珊的介绍,频频点头,又转头问黄文曲：黄主任,顾博士的这个研究是不是跟你团队的可控磁幔下的中微子通信能结合起来啊
黄文曲笑了笑,默默点头。
会议结束后的那天下午,吴炜开始整理自己的物品,并且做好了相关工作的交接。他已经跟马主任预约了手术时间,现在就是等待住院了。
乐乐考试结束,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就分别从南京和兰州赶到北京。虽然他们一再要求不用接站,可吴炜还是亲自去车站接他们。因为闫晓玲还有课,所以他一个人去了车站。四位老人为了避免在车站过久等候,选择了班次很接近的车,20分钟之内,吴炜就把他们都接到了。
车上,几位老人先是问乐乐的学习情况,然后都开始关心吴炜的病情。吴炜的父亲说自己有个同学就在协和医院,可以去协和看,岳父老闫说自己有中科院的朋友,可以联系院士安排住院。吴炜本来不想提前告诉他们,但是晓玲一次不小心说漏了嘴,让几位老人都非常关心。他们的嘘寒问暖,让吴炜心生歉意。
车开进社区,吴炜先把他们安顿在临租的房子,几位老人放下东西就急急忙忙去看乐乐。见到乐乐之后,长一句短一句的,个个来了精神。乐乐看到几位老人,也是特别开心,尤其是奶奶给他带来了几枚运动会的纪念章,小家伙更是了开了花。老吴说今天是北方小年,现在时间还早,不如去买些菜,让他露上一手,正好吃顿团圆饭,吴炜说这样太麻烦了,他已经订好了酒店,等会儿一起去,老吴也就不再坚持。
看时间差不多,老小六人出门,坐了两站地铁,去附近的便宜坊吃饭,去了包厢一看,闫晓玲已经到了,连菜都点好了。一家人坐下来,慢慢喝茶聊天。聊聊乐乐的学习成绩,晓玲的高级教师,吴炜的CTO等等,一家人其乐融融。吴炜反复告诉大家不要担心,马主任是神经外科方面的专家,这类肿瘤的治疗非常有经验。尽管如此,吴炜还是看到母亲和岳母眼中流露出来那种担忧的神色,晓玲也时不时地捏他的手,似乎总有些放心不下。
住院的日子到了。闫晓玲本来是今天假期值班,但是她昨天和别的老师换班了,就是要陪吴炜一起去医院。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力劝双方老人不要陪同。
到医院之后,护士根据之前的预约登记,安排了病房。马主任也过来跟吴炜夫妇见了面,又详细介绍了手术的过程和之后的治疗方案。闫晓玲陪着吴炜做了术前最后一次定位,之后一起签署了相关的医疗授权文书。
看着闫晓玲有些沉郁的样子,吴炜反过来宽慰她：没事的,别担心。马主任都说了,这种手术方案已经很成熟,而且他们手术前还会再模拟一次。正常情况下,明天下午手术,再过3、4天就能出院回家,不耽误过年的。再说了,就算我变成了植物人,还不是跟着你过一辈子啊！
闫晓玲赶紧捂住吴炜的嘴巴,不许他这么说。
由于已经住院,吴炜不能回家,下午几位老人带着乐乐先来探视了。看到换上病号服的儿子,吴炜的母亲还是忍不住流泪了。老吴倒是不客气,批评老伴无端制造悲伤情绪。吴炜怕他们把坏情绪弥漫开,趁护士查房的机会赶紧劝他们回去。送到电梯口时,他抱着儿子,嘱咐乐乐照顾好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乐乐很懂事地点点头,和四位老人回家了。
这一夜,闫晓玲在家辗转发侧,难以入眠。吴炜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只是没有人聊天。
第二天一早,马主任亲自来查房,告诉吴炜模拟手术的情况很理想；另外还说到汪雨庭已经向他介绍了公司的Glove项目,他们或许会在不久的将来以合作者的身份再次见面。
马主任走了之后不久,护士就进来做各种术前的准备,建立静脉通道,预防性使用抗生素……每完成一次操作,就会在他的手环上扫描一下。吴炜突然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了流水线上的一个物件,各种设定好的程序将会依次实施。
下午1点,护士给吴炜使用了镇静剂,已经在病房外等候的后勤人员用手术转送车把他推往手术室。吴炜向身后的家人挥手致意,还伸出两个手指,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闫晓玲带着家人去了专门的休息间,因为之前购买了服务套餐,他们可以使用一件单独的休息室,里面还预备了茶水和点心,大屏幕上实时播放着手术间里的情况。
麻醉师确认麻醉成功后,医生用消毒液冲洗了吴炜的头部,之后盖上了张力膜,张力膜收紧,头发被压紧贴在头皮上,然后装上了定位支架,蓝绿色的光束在四个区域快速扫过,张力膜连同头发一起掉下,各露出硬币大小的一片头皮。支架上的喷头向露出头皮的区域喷洒消毒液后几根金属套管分别贴在裸露的头皮部位,医生根据实时扫描情况,再次确认手术野的定位。
随着马主任按下手中的操作按钮,一根钢针从金属套筒尾端缓缓进入,慢慢刺破头皮……
清明节的时候,北京已经是草长莺飞,春花烂漫。学校放了春假,又连上周末,公司干脆也给大家放假休息。吴炜心想,一直说要请老同学吃个饭,不如利用春假的机会,携家出游,顺便叫上老同学一起散散心。
周六一早,秦宁月如约出现在吴炜的社区门口,他们一起驾车直奔延庆,打算去野鸭湖湿地公园游园踏春。一路春光明媚,吴炜心情大好,不时和晓玲、乐乐说笑,乐乐背诵含春字的诗句,晓玲哼唱着带春字的歌曲,2个小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到了野鸭湖湿地公园门口,他们分别把车停在泊车引导区,车辆随即被送入地下的多层立体车库。预约的摆渡车前来接驳,4人坐在车上,阵阵暖风拂面而来,说不出的快意。几分钟后,摆渡车到了第一个景点——六里桥,游客们在这里纷纷下车,正式办理入院手续。说是景点,其实是游览区的真正入口,距离停车场正好是6华里,原先此处有一座小桥,所以得名六里桥；现在这里是业务大厅,外观形制一个大的门楼,四角飞檐上各有一排神兽,挑出的部分还挂了风铃,伴随阵阵清风,撒下串串铃声。走进业务大厅,可以透过玻璃看到下面的支撑柱,并不宽大的河床大部分还裸露着石块,只有中间部分有水流淌。由于是清明假期,游客数量明显增加,不过大多是预约的,所以秩序井然。
吴炜等四人选择的是一日游,只需要在前臂内侧贴一张超薄的电子标签就能进院。这种电子标签几乎是透明的,但是被聚合胶水粘在皮肤上的话,就要等48小时后才可以撕下来。园区监控就是通过实时扫描电子标签来掌握游客的情况,而不同区域的电子围栏也会识别游客的标签,防止游客擅自进入一些危险区域。
四人贴好标签,租了悬浮式推车,开始进园游玩。才走出业务大厅,又是一个小的广场,中间一块巨大的影壁,上面有湿地公园的简介和游览导图。往北是一条上山的路,翻过山才是一大片湿地；往南则是去往湖区,他们决定先去湖区看看。
往南走了不远,眼前呈现一个乱石滩,看路边的介绍才知道这里叫七星潭,传说天上的北斗七星与此潭水中的泉眼对应,故得名。其实,这里有个渡口,可以坐船畅游湖面。乐乐本想坐船,吴炜说刚坐了两个小时的车,还是先走走为好,于是他们推着车继续向南。
看到有不少游客在湖边驻足,有拍照的,有用望远镜看的,原来一群鸟从湖面起飞,推开的波浪仿佛在水面撒了一层银粉。
秦宁月从推车里取出支架,按上一台观鸟镜,这是最新的国产灵鹊牌电子观鸟镜。由于使用了液态镜片组,镜身变得更加小巧。调整大致方向后,镜身还会自动追踪,支架上的投射系统会把捕捉到的画面动态显示。乐乐赶紧凑过去看,还一个劲地问秦阿姨,这是什么鸟,那是什么鸟。秦宁月让他去抚摸一下鸟的身体,乐乐刚把手放到水鸟的头部,系统马上给出了水鸟的名称和基本介绍。
看了一会儿,没有新的品种出现,乐乐就没了兴致,他看到前面有条岔路,是去湿地博物馆的,就拽着妈妈要去看。吴炜示意他们娘俩先去,自己陪老同学走走。离开岔口不远,就是一座亭子,吴炜提议到亭子里坐坐,省得在太阳底下这么晒。
走近亭子一看,匾额上题的是八风亭。亭子为八边形,四根玄色立柱撑起亭子,南北两面各有三边的护栏可以倚靠,东西连着石阶可以进出,中间还有石桌石椅供游客休憩。抬头一看,是用原木拼接而成的藻井,方寸之间,颇具匠心。回身一看,立柱上还有一副对联,上联是一山扼二水三界清灵四时分明五洲鸥雁齐嬉戏,下联是六里接七星八风拂面九曲回转十倾奇葩竞芳菲。上联说的是湿地公园的大致布局,下联提到的是八风亭附近的景点,之前是六里桥和七星潭,之后是一座玻璃的九曲廊桥,再翻过一个小坡就是芳菲苑,此时定是各种鲜花争奇斗艳。
两人倚着栏杆,望着平静的湖面,这时秦宁月的一句话打破了这种平静。
来公司一年了吧,你觉得汪总这人怎么样
汪雨庭的知遇之恩,平时工作中的鼎力支持,近期的大力提拔,生活上的照顾,这些都给吴炜留下了深刻而良好的印象。可是,跟汪总已经合作多年的老同学,居然会问这么一个问题,吴炜一时间接不上话了。
你还记得去年夏天的那个突发事件吗之前开会研究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他,在中东地区开展这类社交业务要非常慎重。你也提出要经过充分测试再上线。结果呢,要不是那天你紧急处理,可能公司就垮了。当然,汪总那天晚上急急忙忙去找了一个人,就是潘氏集团的潘东屿,由他出面斡旋,总算渡过难关。我想他提拔你当CTO,大概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吧。不过,梅教授前来领导AI事业部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之前在汪总家里见过梅教授一面,甚至连话都没说；不曾想半个多月后她就真的来我们公司了。为此,我还特地去查了一下她的背景。她的先生在商务部,她有个表哥在外交部亚洲司,他们都是负责中东事务的。潘氏集团近两年在海湾地区有大量的生意,和商务部、外交部经常打交道,而这个女人的特殊身份自然值得关注。潘东屿本来希望把梅教授请到自己的公司,但是为了避嫌,他就想办法安插到我们公司。我想汪总一定还记得暑期的事件,所以乐得送上这个顺水人情。
吴炜本来只是请老同学出来散散心,没想到秦宁月跟他讲了这些事情。他在公司里一直很低调,一方面他是搞技术出身,不会耍职场上那些心机；另一方面,他尽量避免跟公司高层纠缠,尤其是她的老同学,免得旁人对他有看法。可是,现在他的身份是CTO了,而身边的副总跟他讲这些事,他不可能充耳不闻,置若罔闻,但是他想不好怎么应答。
你知道吗张大铭也是被他排挤走的。当年,我费了那么大劲从别的公司挖过来,才两年多他就把这么优秀的人员赶走了。我后来才知道,张大铭去了山西大同,在一家小公司里面。
秦宁月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到：其实,我不该跟你说这些。但是,作为老同学我又不得不说。你是老实人,我怕你吃亏,你要多个心眼才好。
听完秦宁月的话,吴炜的心情变得很复杂,之后的游园也有些意兴阑珊。说不清楚为什么,他觉得有必要跟汪总单独聊聊,于是就发了一封邮件,很快汪雨庭就回复他,约好第二天上午在汪雨庭家见面,还把地址也发给了他。
星期天早上,吴炜把乐乐送去课外兴趣班之后,就按照汪雨庭给的地址,到他家去。他把车辆调整到自动驾驶模式,然后再次思考一下,究竟要跟汪雨庭说些什么。
真的很奇怪,自从昨天游园时老同学的那一番话之后,他的脑袋里似乎一直有个声音,就是让他去跟汪雨庭见面。晚上回家跟晓玲也说了这事,晓玲觉得汪总跟张大铭之间的事,他们没必要去过问；至于公司引进梅教授,肯定有汪总自己的考虑。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跟汪总说呢
你跟你老板见面,还要问我怎么聊天啊
闫晓玲把话呛了回来,吴炜就不再多问了。他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多余。
汪雨庭的家在龙潭湖附近,是一个高档的酒店式公寓,叫龙池会。从远处看只是一幢8层高的楼,外立面呈浅灰色,外墙上能看到一些不规则的窗洞,却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吴炜曾经参与过类似的高级公寓的智能模块设计,大致知道这种公寓的建筑结构,外墙里面分别是设备走廊和来宾走廊,就像船两侧的船舷,而真正的公寓被包在里面,这样的设计可以更好地保护住户的隐私。
当他开车到楼前的引导区,指示牌已经显示欢迎来宾吴炜先生的字样,看来汪雨庭已经把来客的信息提交给公寓的安保。传送器把车传递到楼后面的一片绿地中,这里就是地库入口,周围是用小叶黄杨修剪出来的一些造型,还有零散的一些山杜鹃和迎春花,使得绿色之中有其他点缀而不显得单调。入口平台开始下降,到达地库平面后,边上等候的服务生前来开门；等吴炜锁好车之后,传送器把车送达指定车位。
在服务生的指引下,他们一起上了电梯,到达5楼之后,服务生引导吴炜到了门口。身份识别后,门自动打开,服务生就此告退,吴炜踱步而入。进门还是一条走廊,门关闭后,两侧的氛围灯自动亮起,一个VR的女生影像前来迎接。吴炜一看,这不就是春丽2号么
春丽2号还是那么俏皮,带着吴炜往里走。到尽头一拐,里面豁然开朗,是一间很大的活动室,就看见汪雨庭正在虚拟台架上骑自行车。从VR的影像来看,他正在和其他几个人一起爬坡,不知道是队友还是对手。这种虚拟台架是非常热门的体育商品,可以把公路车直接放上去骑行,只要购买了数据包,可以骑行各种路段。吴炜不好意打断汪雨庭,只能任由他继续骑行,而春丽一转眼就不见了。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今天跟几个朋友约好了,一起练习一下妙峰山,准备下个月参加风秃山的国际比赛。虽然都是虚拟骑行,但是成绩会全网公布,我可不想太难看。汪雨庭从台架上下来,一边擦汗,一边喝水,还顺手给吴炜拿了一瓶。吴炜接过来一看,是西山圣泉,而且是800年皇家特供版。
我知道你今天来找我干什么,那你先说吧。
还没等吴炜开口,汪雨庭先说上了。这一说,让吴炜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开口好。
汪雨庭似乎也没想听吴炜的回答,自顾自擦汗,然后把毛巾往台架上一扔,做在了沙发椅上。
来吧,陪我看会儿球,我们边看边聊。今天我老婆又出差了,不如你跟我一起吃午饭吧,我记得今天中午有阿根廷小牛排和西班牙海鲜饭,或者吃中餐也可以,今天是淮扬菜,算是你老家的系列,一定对你的口味。
也不管吴炜同不同意,汪雨庭递给他一副眼镜。吴炜坐在长椅上,心想既然可以裸眼看,为什么还要用这样的眼镜眼镜非常精致,而且外观时尚,镜架上还有英超联赛的标志,看来是特别授权的产品。他戴上眼镜,面前俨然就是一个球场的VIP包厢,原先房间内的陈设自动融入到包厢的布局,一点都不突兀,而骑行台架、自行车等与球赛无关的内容都从画面中消除了。
他仔细辨别了包厢里各种标志,这个虚拟的包厢是设在酋长球场的。吴炜刚想看看球赛情况,却被汪雨庭一下子调整到了替补席视角。看到球员在自己不远处带球飞奔的画面,吴炜情不自禁站了起来,画面自动缩小调暗,透明度增加,他马上看到了室内的各种陈设；原来这个系统还带有防沉浸意外的功能,避免用户在高度VR沉浸的情况下与周围实物碰撞造成意外。
来跟雪茄吗周末了,放松一下。这可是罗密欧2号经典复刻版,1200美元一支啊！汪雨庭说着,从一个皮套中抽出一支雪茄。
不好意思,我不喜欢烟草制品。您随意！吴炜直接拒绝了。
汪雨庭用手轻轻捏着雪茄,鼻子抵着手指关节轻轻闻了闻味道,又拿着雪茄在耳朵边上摇了摇。这些是雪茄客的经典动作,先看后闻再听,让五官充分享受雪茄的不同感受。
你觉得Cindy怎么样她是你老同学啊。哦,不过你们之前有十几年没见面了吧汪雨庭一边拿雪茄刀修整,一边问到。
吴炜没想到汪雨庭会问他这样的问题,好在汪雨庭也没打算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汪雨庭一边吸食雪茄,一边给吴炜讲述：
你大概不知道你的老同学常年在吃药吧我知道你们有个高中同学叫毕思孚。秦宁月在高中的时候就很喜欢他,并且一直暗恋着他。虽然,他们有过所谓的山盟海誓,其实只是毕思孚随口的应付。他大学毕业之后就去了M国,从此杳无音讯。Cindy对毕思孚的思念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淡,甚至愈演愈烈；她甚至有了轻度的抑郁症,通过药物控制以后情况稳定了,也没影响到她后来的学业。她在学习方面确实是很出色,先后获得社会学硕士和心理学博士。但是,她自己的心理问题却一直得不到解决,甚至发展到最后疯狂地爱上了她的博士导师。虽然导师是离异单身,但是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他的事业,直到Cindy博士毕业后才同意和她结婚。不过,这段婚姻只维持了2周,他们就和平分手了。用Cindy自己的话说,她享受了这半个月美好的婚姻生活,已经很满足了,非常感谢导师给她的爱。别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个故事,因为她的导师是我大学的师兄；后来就是他把Cindy介绍到我的公司。
短暂的婚姻帮助Cindy平复了一个阶段,但是她内心深处仍然没有放下毕思孚,总是想尽办法去打听他的消息。可是,你们的毕思孚同学到了M国之后不久已经加入了M国国籍,而他的生父就是之前声称要竞选总统的富商——比斯利。所以,在留学生里打听不到他的消息。Cindy的心理问题不仅引起抑郁,还有失眠,所以她经常服用镇静催眠的药物。
不得不说,Cindy是一个事业心很强的人,她来到我们公司之后对公司业绩提升有很大的贡献。另外,说个插曲,她的心理学博士真的不是徒有虚名。她不仅会心理分析,还会心理暗示和催眠。她曾经在会议室,当着众人的面把我成功催眠。用她自己的说法,有时候一个小小的手势或眼神都可以实现催眠的效果。你还记得之前那个拦截荷兰大使馆车辆的年轻人吗就是她亲手催眠的,因为她在前一天晚上遇到了苦苦追寻多年的毕思孚,Cindy幻想多年的梦终于破碎了,所以她利用了这个青年去控诉毕思孚,也就是现在的比斯利,因为当时毕思孚就坐在荷兰大使馆的车里。
当然,我并不在乎Cindy的私生活,这与公司没有关系,我们也只是合作关系。直到张大铭的到来,这一切慢慢发生了变化。首先,我还是要感谢Cindy帮公司找来这么一位优秀的技术人才,他的AI团队迅速提升了我们公司的水准。在与Cindy的交往中,张大铭逐渐被她的个人魅力所吸引,错误地以为Cindy也爱着他。一个研究AI的工程师怎么能猜透心理学博士的心思,更何况是Cindy这样的女人。
那个时候,我跟北大沟通,获得了他们人体与生命科学数据库的使用权限,我希望张大铭能利用好这个数据库来加快AI的研发；但是,Cindy却希望张大铭能在AI的基础上加入AE模块。正是Cindy的干扰,导致春丽2号的研发进度受到影响,也间接影响了公司的相关业务。我找张大铭谈话之后,Cindy很敏锐地察觉了,于是她极力主张将张大铭赶出公司。这时候,张大铭发现自己的一片痴心居然换来这样的后果,他伤心透了,于是主动提交了辞呈。后来,他去了山西的一家公司,不过那家公司是我夫人的表弟控股,当然也是我帮他联系的,他现在还为我工作,继续研发春丽2号。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刚才那个不就是春丽2号吗你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春丽2号呢对了,就是我宣布你为CTO的那个下午吧你第一次进入X实验室。如果你再仔细想想,你所看到的春丽2号像谁公司的小束为什么是她很简单,你进实验室之前和小束见过面,这个长像酷似小束的春丽是你自己创建的。
好,为了说清楚这个状况,我们把时间拨回到去年暑假。就是发生中东服务器事件的那天下午。你把儿子送到了暑期辅导班,自己在公司加班,休息的时候还到运动区练习了一会儿投篮。你有没有记得当天下午的投篮命中率有点低也许你会认为自己正在解决复杂的问题,心思不在篮球上；但是北大的数据库在对比了你以往打球的动作后,提示你可能已经存在轻微的共济失调,并且认为你有得脑部肿瘤的可能。
我当然不能马上把你送去医院检查,但是你留在公司的生物学样本发挥了作用,而且依据公司的条款,你已经授权给公司对你的生物学样本开展非商业性的研究。我把样本给了一个朋友,她检测了基因序列,还模拟了定向分化,认为你罹患颅内肿瘤的可能性超过了97%。当时,她还提出了一个建议,就是用你的基因做一个生物计算机芯片,来测试生物波。结果是令人振奋的,用你的基因做的计算机芯片能够和你本人建立生物波关联。我们可以用关联数据实时了解你颅内肿瘤的进展情况。但是,也有一个不幸的消息,随着关联愈发密切,你的肿瘤进展速度也加快了。虽然你的肿瘤情况愈发严重,但是计算机芯片的计算能力愈发强大。所以,你之后的很多巧妙设计就来源于你自己基因打造的生物计算机。
我很矛盾,也很内疚。正因为我在乎你的能力,关注你的健康状况,所以检测了你的基因；但是又不能告诉你真实情况,只能看着你的病情日益加重。作为补偿,我联系了最好的神经外科大夫给你。
对了,Cindy跟你说了关于梅教授的事吧来,我让你看一样东西。
说着,汪雨庭摘下眼镜,起身带吴炜到了隔壁的房间。这又是一个硕大而空旷的房间,除了靠墙的一排柜子,只有一张长方桌和几把椅子。汪雨庭指向一扇柜门,那扇门自动打开了,里面是一个赤裸的女性模拟人。
吴炜惊呆了,这不就是梅晓岚梅教授吗虽然她闭着眼睛,也没有衣服和配饰,但是这张脸绝对不会错。
汪雨庭指着这个模拟人,说：你们以为这就是梅晓岚吧其实,这才是真正的春丽2号。具体来说,是春丽2.4版本,而且是私人订制的一个特殊型号。她的所有身份信息都是虚构的,但是可以被检索到,所以是个有身份的模拟人。她的原型30年前就因为车祸意外身亡,那个人叫杨小兰,是一位比较语言学的学者,也是某人的初恋女友。正是在那个人的要求下,我让张大铭启动了2.4版本的研发。
汪雨庭刚说完,梅晓岚张开了眼睛,从柜子里走了出来,一步步向吴炜逼近。吴炜想要挪动脚步,却怎么也迈不开腿。这时,眼前的梅晓岚化成了一道白光……
吴炜感到浑身无力,每一次呼吸都似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耳边传来陌生的声音：
——病人生命体征平稳,唤醒成功,自主呼吸良好,可以脱机……
他用力睁开仿佛挂了铅坠的眼皮,眼前是一片模糊的身影在来回穿梭。他渐渐看清楚那些都是医护人员,于是他明白自己还躺在监护室里。
慢慢的,他能看到远处的东西了,那是一块巨大的玻璃幕墙,外面正是他的妻子晓玲和儿子乐乐。在他们身边的是汪雨庭和秦宁月。
他很想跟他们挥手致意,却没有丝毫力气,他只好费力地眨了眨眼睛。
这时,只见秦宁月向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