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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中的最后一小段黄瓜大概只有一厘米长,是黄瓜的头部,圆鼓鼓的……拥有如此陡峭的外形曲线,平着放在案板上会更加稳定,立着放在案板上就摇摇欲坠,必须靠手指轻扶才能立住,这种情况下再想把它切成两半并不是一件易事。我的左手手指轻轻扶住黄瓜头,右手的刀紧紧贴着左手手指慢慢切下……但是,曲线和平面的结合是如此勉强……黄瓜头一歪,这次操作失败了,还差点切到我的手指,显然我不够熟练。
一般来说,在阿依拉的饮食理念中,黄瓜的头部和尾部都是不吃的,而应扔到垃圾桶里。但是,到底多长的一小段黄瓜才能算作头部或尾部总不能将一根黄瓜一切两半,一边算头部而另一边算尾部,那便只能全扔掉,没有黄瓜可吃了……所以,需要定义一个界限,剩余多长就应该扔掉了……我相信,没有人会仔细思考这个问题,更不会有什么严肃的结论。可对此时此刻的我来说,这确确实实是个问题。
我心中有一个声音要求我,继续尝试把如此小小的一段黄瓜切为两半,扔掉尽量小的黄瓜头,那声音急促而尖利,似乎这样做能够带来一种值得期待的欢快感,甚至是一种足以自豪的成就感。另一个声音却要求我,立即放弃,整个扔掉,那声音嘶哑而沉重,似乎我正在做的是一件毫无价值的事情,每多迟疑一秒钟都是在浪费自己的人生,我应该为此感到羞耻。
嗯!
我的喉头发出了闷闷的一声响动,因为我终于切到了自己的手指,而非黄瓜。
鲜血从我的手指上涌出,先是一个圆圆的红色小球,浑圆晶莹,然后弥散开来,漫延出不明所以的形状……我并没有觉得疼,但我遍布全身的神经系统,被自动反馈机制所统治,不甘于无所作为,而是恪守职责,让我的喉头发出了突然的叫声,同时却又小心翼翼,仿佛害怕惊动什么……可是,如此曲折的反馈之后,那段小小的黄瓜头依旧没有被切开。
我抬起手,把出血的手指塞到嘴里,吮吸着自己的鲜血,目光盯着那段黄瓜,另一只手拎着一把闪烁着寒光的锋利的刀……我想,大概我此时的面容恰到好处地相当严峻,甚至冷酷,仿佛我正在面对一位苦大仇深的敌人……而所谓的敌人,其实只是一小段黄瓜……真是一个可笑的场面。
西塞:(愤怒)罪恶滋生在心灵深处,阳光却只在遥远的地方飘摇。不可饶恕的欲念,使罪恶蓬勃生长,刚刚我还为这些罪恶而欢欣,可片刻之后,我就为这些欢欣而痛苦了。
这个可笑的场面维持了也许有十分钟,我呆立在那里,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诸多不同的情绪在我的胸膛里涌动奔腾,仿佛要崩裂束缚着它们的肋骨和胸肌,然后肆意狂舞,尽力充斥到空间的每一个角落……那一定是一幅不堪忍睹的场景,就像投票权大暴动中留下的一片狼藉的街头……这个场面的起点,仅仅是我想要切开一段短短的黄瓜头。一个微不足道的欲念,一个对小小成功的渴望……我犹豫不决,一心二用,终于犯下错误。我总是这样,在应该决断的时候犹豫,在应该思考的时候冲动,之后迎来同样的结果:为自己的错误抉择而悔恨。
我终于把手指从嘴里抽了出来,手指有些发白,血不再流出,只在我的嘴中留下了些许咸味。看来,割伤相当轻微,唾液的止血功能发挥得不错。
尽管我的脑中已经来来回回地斗争了多次,我的肢体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竟然又拿起了那段黄瓜头,左手按住,右手挥刀,再次尝试将它切为两半。
嗯!
我的喉头又发出了一声响动,不过这次,我的手指并没有被切到,它在最后一瞬猛地一缩,神奇地躲开了刀锋。喉头的那一声响动,包含的意义也和之前相当不同。
我不认为是我的头脑指挥了这次成功的躲避,仅仅是我的肢体学到了教训。
我的头脑是如此愚笨,无法学会肢体能够学会的东西,甚至没有意识到肢体已经学到了教训,刚刚还在指责肢体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其实,恰恰是我的头脑本身夹缠不清,依旧在切或不切这段黄瓜——或者黄瓜头——的问题上进行着无谓的纠缠。
西塞:(愤怒)上帝以慈祥的面孔对我微笑,祂骗取我心灵的安宁,祂用痛苦的代价使我高尚,我无法揭开祂的面具,去愚蠢地追究自己的愚蠢。魔鬼以冷酷的双眼对我加以凝视,祂煽动我头脑的风暴,祂用邪恶的代价使我欢欣,我不能撕破祂的斗篷,去无耻地斥责自己的无耻。为什么我不能坚定地选择上帝为什么我不能决绝地选择魔鬼为什么我总是痛恨我的选择走吧,我心爱的人,不要在我的身边徘徊,不要为我流泪,魔鬼和上帝以同样的方式渗入我的心灵,而我以同样的痛恨加以回报。
显然,西塞的头脑比我更加疯狂,他的肢体所学到的教训也比我多得多。关键是,深刻得多,万万不是在切小小的黄瓜头时如何让手指躲避刀锋这样可怜又可笑的神经反射,而是让他在面对这个世界时屡遭不幸的顽固劣习。
当西塞十八岁,从黏黏糊糊的营养液中被捞出来的时候,第一分钟还在昏迷的梦境中,那是他作为一个保育人拥有的与众不同的成长过程的袅袅余音,作为一个接受着脑网的选择性教育实际上却无知无觉的物品的终极转折,但也是他最后的幸福时刻,是他最后不需要面对真相的时刻。
彼时彼刻终将结束,西塞的眼睛睁开——他曾经短暂地睁开过眼睛,那更像是梦吧,这次是永远地睁开了,他来到了现实。他看到的世界和他在无知无觉中从脑网中接收到的信息终于能够匹配——如果确实匹配的话。
在我的想象中,西塞应该有相当长一段时间,迟疑于梦境与现实的关系……毫无疑问,那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所有保育人都会经历的痛苦的过程。
但是,并非所有保育人都拥有和西塞之后一样的经历。正是他之后的经历让他的肢体学到了比其他保育人更多的教训,产生了强度远远高于手指躲避刀锋的神经反射:恐水症。
这些镌刻在西塞肢体深处,再也无法抹去的神经反射,让后来使用这具空体的艾达受到了无比的折磨,从而产生了强烈的好奇,进而导致在这个世界上发生了我所知道的一切关于阿依拉和她的父母的故事。
…………
【第十二章】作为关键配套的地球保育人产业链
<第一节>将货币回收到地球:必须提供低成本而高价格的商品
第一部分|在埃兰戈雷系统超发货币:对地球移居者的利益保障
第二部分|超发货币导致通货膨胀:对地球移居者的利益损害
第三部分|将货币回收到地球以抑制通货膨胀:路径分析
第四部分|汇率:保障财务平衡的框架设计
<第二节>最好的地球商品:保育人空体
第一部分|如何使埃兰戈雷系统人认为地球是天堂:理念培育是所有产业的根本
第二部分|地球人的空体无法满足需求而只能作为高端补充:批量生产难题、成本难题、质量难题、管理难题和法律纠纷
第三部分|机器空体无法满足需求而只能作为低端替代:竞争力难题,亦即满足系统人幻想的难题
第四部分|成本:全自动化的保育产业链,摒弃监护人思想
第五部分|定价:市场定位和营销推广,再论理念培育
第六部分|保育人意识场的处理:回流埃兰戈雷系统——系统中的空体无比廉价,几乎不会产生额外成本
<第三节>劳动力的保障:埃兰戈雷系统人劳工
第一部分|低端意识场对高端空体总是怀有渴望:相比传统的机器空体,保育人空体的大规模使用决定性地提升了埃兰戈雷系统人劳工的幸福感,从而大幅提高了生产力
第二部分|为什么保育人不适合直接成为劳工:杜绝自以为是地球人而产生的攀比心态,消除由此衍生的社会问题
…………
正如《埃兰戈雷系统宇宙经济学导论》中所描述的那样,当西塞睁开眼睛,看到我所看到的世界,他的意识场的归宿已经注定:进入埃兰戈雷系统了其一生。他的空体的归宿当然更已注定:成为埃兰戈雷系统中那些向往着地球天堂的系统人在旅游或务工过程中其意识场必须使用的昂贵宿主,并帮助地球人回收在系统中超发的货币——但是,意外发生了。
我有时会想,如果不是西塞的空体发生意外,一切如常进行,西塞的意识场被从自己的空体解绑后进入埃兰戈雷系统,其安置业务是否正好由艾达所在的旅行社承接艾达是否会以一种和现实完全不同的方式结识西塞从而对西塞产生不同的看法然后,将西塞安置在某个分区中,也许正是在沙尔特人和伯奇斯人的地盘中崭新规划出的分区
不,不可能,时间对不上。西塞如果被安置,一定不会是沙尔特人和伯奇斯人争议地盘中的分区。那时候,艾达只是个年轻姑娘,还没有到旅行社工作。
好吧,无论西塞的意识场被谁安置,被安置在哪个分区,只要西塞的意识场按计划进入了埃兰戈雷系统,其后的故事是否就不会发生了当然,答案是肯定的。我从未听说过进入埃兰戈雷系统的保育人意识场发生过什么问题。也许是我孤陋寡闻,但至少说明,如果有什么问题曾经发生,肯定不是足以引起重视从而让我这种人都会知道的大问题,和投票权大暴动不同……那些懵懵懂懂来到异域的意识场,大多在穷困潦倒中死去,就像被流放到荒蛮之地的囚犯,甚至不如本地贫民。
实际上,任何所谓的旅行社都不可能承接安置西塞的业务。倒不是因为西塞空体的问题,即使西塞的空体一切正常,他的意识场能够按照流程进入埃兰戈雷系统,也称不上是一笔业务,只不过是一个流程而已。
从沙尔特人和伯奇斯人的事件来看,艾达所在的旅行社,显然是承接真正业务的大型机构,并非完成任何流程的低端工厂。当初,衣着精致、容光焕发的艾达,只有机会看得到业务,没有机会看到流程,所以,对保育人产业链一无所知……最多道听途说,知道一鳞半爪,还包括无数的曲解和臆想。进而,就像《埃兰戈雷系统宇宙经济学导论》第十二章中所讲述的那样,经过理念培育的洗礼,经过财务提升的对比,艾达打心底里认为,地球是天堂,完全符合《埃兰戈雷系统宇宙经济学导论》的期望。
在保育工厂例行的产品质量检查中,西塞的神经系统被检查出了产业链所不能接受的大问题,无法正常上架销售。确实,像艾达曾经猜测的那样,西塞的空体是个残次品。不过,和艾达的猜测不一样的是,给她带来痛苦的西塞的空体所患有的恐水症,并非这具空体之所以是残次品的原因,恰恰是这具空体被归类于残次品之后从而导致的结果。
某人:(表情严峻,看着手里的一沓数据表格)天哪!我们怎么会生产出如此拙劣的产品当这个肉乎乎的东西是个胚胎的时候,或者是卵子和精子的时候,还有那漫长的浸泡在营养液中的岁月,为什么没有人发现问题为什么没有被摧毁如今的年轻人,都已经如此懒惰和粗心,对工作完全不负责任吗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各种残次品记录显示,这个产品曾经在营养液中睁开过眼睛,目光迷茫而恐惧,这是难以想象的流程错误,竟然没有得到重视,仅仅是一个临时的处理,用一个毛刷合上了他的眼睛……一个毛刷,天哪,我想知道是不是从清洁机器人那里拿来的清洗马桶的毛刷我们的工作质量沦落至此……他的基因拥有如此明显的缺陷,神经系统错误地生长,善于记录不良的经历,习惯产生负面的思维,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多愁善感的家伙,热衷唏嘘感叹,迷恋思绪翻飞,对环境的一切扰动无比敏感,哪怕是一根针落地的声音,哪怕是一丝风划过的微澜,都足以让他从熟睡中惊起。我能想象他那可笑的习性,像蛐蛐一样为春天欢呼,像知了一样为夏天振奋,像蚊子一样为秋天感伤,然后像蜥蜴一样在冬天堕入抑郁的深渊。作为意识场的宿主,他会为游客带来不良体验,导致游客染上多思多虑的毛病,或者,会为工人带来负面心理,导致工厂生产率的大幅下降……总之,会为我们带来难以应付的投诉,影响产品的销路和营业的利润。就算是自己生活,这个早已被理性光芒普照的世界,也不会欢迎一个怪物:拥有失败的反馈机制和错误的计算偏好的运算体。
另一人:(沉思,皱眉)追责是必须的了!可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收回为培育他而付出的成本难道就此把他作为残次品而推出门外吗尽管按照法律规定,他欠下我们不可抵赖的保育债务,但没有利润不说,而且按照以往的经验,他将过上垃圾一样的生活,有生之年还清债务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天呐,我们的钱将再次像焰火一样消失,我们的心将为没有回报的焰火而疼痛。
某人:(长吸一口气)真是令人感到悲哀,理性的光芒再强大,总是无法照透某些人混沌的灵魂……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应该生产这种混沌,更不能放纵这种混沌……至于你说的收回成本,刚刚报告中提到的毛刷让我想起了清洁机器人,他们用毛刷清洁根本不需要清洁的离子马桶,仅仅为了满足莫名的质量标准,无非是对金钱的浪费。那么,就让他代替一个坏掉的清洁机器人吧,清洁我们的马桶,也许还有保育车间,清洁机器人全生命周期的综合成本不便宜,能够节省一个总是好的。这家伙说不定能干上几十年……尽管出现了生产线的产品损耗,好歹降低了后勤部门的运营成本……就害怕他宁愿选择负担不可能偿还的债务,耍起了赖皮,坚持要离开,我们能怎么办呢不得不说,我们的法律仍有不少待完善的空间,我将推动议员们在国会提出议案,对某些人一生都不肯清偿债务的行为进行预防和惩罚。
另一人:(疑问,摇头)他的选择倒不是问题,脑网无法教会一个昏迷中的人做出真正的选择,他将在稀里糊涂的状态下做出自以为是的决定,实际上是他无法避免的宿命。可是,他的不健康的神经系统,怕是会让他养成很多不好的毛病,影响他的工作状态——倒不是担心他的心情,也不是担心马桶,而是如何确保他能够将保育车间打扫干净。那里的清洁程度必须得到保障,我们需要全身心投入的员工,不会抱怨,不会感伤,这正是机器人的长处。而且,以我的揣测,他既然拥有如此脆弱的神经系统,作为清洁工恐怕三五年间就会崩溃,几十年是指望不了的。
某人:(点头)你说的完全正确!所以,这种垃圾对于世界完全是个负担,远不如一个机器人有价值。但是,在他成为彻底的垃圾之前,最后的一点价值不能浪费。让我们勇敢的尝试,无须担心他的清洁水平,毕竟冒险是企业家的本性,当他崩溃的时候就将他送出门去,带着清洁工作未能还清的债务,在这个世界自生自灭吧!
我竟然记住了如此长的一段台词……如另一人所说,西塞在三五年间就崩溃了,也果然养成了很多不好的毛病。比如,他看到了太多浸泡在粘稠液体里正在成长的保育人,也许由此想起自己在保育箱中曾经睁开过的眼睛,知道那不是梦境,而是梦境中对现实的一瞥——他的恐水症由此养成。
从害怕游泳,到害怕泡澡,到害怕淋浴,到害怕淋雨,到害怕洗脸,到害怕洗手,最终到害怕喝水……当然,西塞不得不喝水,忍受巨大的恐惧,必须要喝……清洁工作也离不开水……恐惧贯穿着他的生活……他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于是,他不洗澡、不洗脸、不洗手……他变得满身臭气,臭得让人无法忍受。
更重要的是,西塞的卫生状况已经完全无法满足保育车间的清洁要求,很快发展到根本就无法从事清洁工作。终于,西塞被撵了出去,带着他尚未清偿的保育债务。
被撵出去之前,西塞撑了这么久,足以让他的恐水症极其巩固。他为什么能够坚持这么久呢我不知道,也许是害怕外面的世界,也许是知道自己背负的债务太多,一辈子都还不完,而他居然想要还完……当他离开的时候,做了最后一件可以让自己的债务变得略微少些的事情:将自己那具本就无法上架销售,如今因为新增的恐水症从而更加无法正常销售的空体,卖给了保育工厂中某个不存在的神秘部门。当然,价格非常低廉,和保育债务相比微不足道,否则,当初他就不需要做清洁工了……即使如此,这个神秘部门依旧认为,精神系统非常敏感和脆弱并且已经患有恐水症的空体,照旧能够创造利润,所以接受了这具空体。
事实证明,空体有问题,不代表就一定无法销售,关键在于销售给谁和如何销售。或者,我不清楚,也许起初,神秘部门错误地认为,恐水症完全能够治愈,西塞没有被治愈仅仅因为没有被治疗的价值……这个认知肯定是错误的,艾达后来的努力可以证明,西塞空体的恐水症无法治愈。
神秘部门的故事在民间广有流传,但在保育工厂的官方组织结构图中绝无可能找到。艾达的老板在安排艾达的逃亡之时,竟然能够找到这个不同寻常的部门……竟然这个词用得并不恰当,自然这个词更加合适。出于成本考虑,艾达的老板会很乐意找到这个部门。正如艾达的悲叹,我像一只被抛弃的狗,那么无须在她身上再多花费一分一毫,神秘部门的存在让成本节省了不少……不过,我总想起艾达的另外两句话,他们害怕一切和我的联系,为我编造了虚假的履历主人最担心的事情是它仍然记得回家的路……某人和神秘部门的暗地交易,成本考虑可能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从此,艾达的消失难以追踪,旅行社和这件事毫无关系,就像旅行社和沙尔特人或伯奇斯人的冲突毫无关系一样。
西塞走出保育工厂的大门,进入真正的人类社会,同样需要一具空体。而且,这具空体必须比他自己那具满是问题已非常廉价的空体更加便宜,才能有一点点差价可以偿还些微的债务。幸运的是,或者不幸的是,这种选择竟然是存在的,那就是跳过所有成长环节,直接通过生物化学技术合成的空体……在我的想象中,一些和我厨房中的调料差不多的粉末,在一阵狂风中混合在一起,产生了某种神奇的效果,一个生物质人性物体就此诞生……当然,我知道我的想象是错误的,并非那么简单,否则便不会有保育人存在了。这种神奇的空体,被称为肉车,是违法的,只在黑市存在。
肉车的制造过程一点也不简单,实际上,相关的合成技术很不完善。我未曾有过体验,但据说,这东西比十岁孩子手工组装的智能汽车还要难用……关节疼痛,肌肉疼痛,内脏疼痛,皮肤疼痛……全身上下没有不疼的地方。即使如此,西塞的行为表明,他依旧认为肉车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作为保育工厂中一位足不出户的员工,西塞如何能够找到黑市中的肉车供应商这是个谜,阿依拉从未表演过这一段。我猜,和保育工厂中那个不知名的神秘部门脱不了干系。既然神秘部门愿意接受西塞满是问题的空体,那么很自然,需要为西塞找一具问题更多也更廉价的空体作为替代。
从此,西塞的意识场便在肉车中生存,体验着更加深重的躯体痛苦。在忍受痛苦的过程中,他不知从哪里学会了修理汽车的技术。这个工作很适合他,因为只要不洗车,需要的水就很少,更多的是各种油。而在黑市汽车维修中,修改网络注册信息什么的,洗车不是一个广泛需求,西塞尽可能地避开了水。
西塞进入了黑市,成为庞大的地下产业中的一员,倒是和他的肉车躯体的来源十分匹配。然后,通过微薄的收入,西塞继续偿还着他的债务,直到艾达找到了他。
在西塞的努力下,和艾达的帮助下,债务终于被还清了……对于西塞坚持还债这件事,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太理解。我认为,那种情况下的他,即使拒不还债,保育工厂也没什么办法。毕竟,没钱就是没钱……某人曾经抱怨过这件事,想要找议员们解决……议员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当然,也许议员们比我更加有想象力,我不知道……对了,某人提到过惩罚,是说警察吗可是,西塞本来就在黑市中工作,警察找上门不过是他日常便要应对的事情,想不出有什么可怕。甚至,照我看,西塞的生命也尽可以被拿走。前提是,生命值钱时被拿走才有意义。西塞的生命值钱吗显然不值钱,那么,他就是安全的。
后来我逐渐有点明白。彼时的西塞,还债大概是他人生中唯一能做的一件事。无论宏大或者渺小,好歹有个人生目标,能让西塞产生活下去的动力——也许在他心中,这正是自己的生命所拥有的唯一的价值所在,否则,真的不用再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