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九日,嘉则殿光天白日之下琴瑟声大作。
一个浑身尘土的人几乎是打着滚地冲到殿前,被守卫拦下后高举令牌直呼:“臣有急情需立时面见皇上。”
一旁候着的内侍见状,并未如同往常一般非得索取到贿赂才上报,他也是瞧着这人眼睛布满猩红的血丝,心里陡然一惊。
小内侍挪着碎步来到福公公身侧,此人是胡帝曲广最亲近的内侍,外人轻易甚至不敢唤他的名讳。
“师傅,外头有人请求觐见皇上,奴敲着,似乎是从大老远的地方赶来的。”
福公公扯了扯嘴角:“瞧你个不争气的东西,你揣摩着是急事便当是急事了?”
小内侍不敢反驳,默默后退一步倒着离开了殿内,出去之后讨好的神色一变,把这火气统统发泄到了来人身上:“大好的日头,你一身脏污前来面见至尊,是何居心,打出去!”
陈身道急得不得了,见两旁的守卫已经朝他走来,连忙歇斯底里地朝殿内高呼:“陛下!陛下!晋阳有乱!陛下!”
殿内正值一曲终了,乐器声整齐划一地消散,为首的舞姬妖妖娆娆地走上前来跪在胡帝曲广身边,还未开口卖弄自己的好声色,便被殿外的喧哗打断。
曲广斜倚在软榻上,不甚在意地问道:“外头何人如此喧闹?拔了他的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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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公公谄媚地笑了笑:“陛下,小德子说是一名请求觐见的官员,那也不能扰了陛下的雅兴啊。”
“觐见觐见,一天到晚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来找朕。”曲广随意地将沾上酒水的手往旁边抹,就着美人细腻的雪脂来回摩挲,“如今连晋阳的事都来烦朕了,朕那表弟莫非是个吃干饭的不成。”
“唐国公自然比不上陛下贤能。”福公公立马接道,使劲拍着马屁。
这个新来的美人也是个会来事的,不仅不避开,还趁此俯下身去舐杨广骨节分明的手,在那昔日练弓马留下的茧子上暧昧蹭过。
“把外头那人放进来,”曲广来了几分兴致,他捏住身侧跪着的美人的脸:“你这么乖,朕拔了他的舌头送你可好?”
福公公没听见两人之后又在如何调笑,急急忙忙出去让守卫松开陈身道:“进来吧,算你好命,至尊要见你。”
陈身道的心中早已是一片焦急,他好不容易才从晋阳逃出,也不知道出来传信的一干人等还能剩下几个人留下小命。
晋阳到洛阳的路上跑死跑瘫的马甚至不能在陈身道心中留下个印,最后一匹马载着他冲到紫微宫门口,也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
他听到许可之后甚至顾不上整理仪容,跌跌撞撞地冲进殿内,被蹭了一身泥点子的福公公心底冷笑,只想着待会儿皇帝拔了他那舌头的时候,自己亲自去监刑。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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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身道一进殿内便立刻跪下,巨大的冲劲还让他往前滑了一小段,也不敢抬头去看前头的胡帝:“晋阳已乱。”
“唐国公,反了!”
短短几个字就像是刀一般刮着陈身道的喉咙,他紧张地盯着地上的花纹,那里还留着一小块不只是谁遗留在这的手帕。
殿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唐国公反了?”
“李黎也敢反朕?”
曲广怒极反笑,他大力甩开手,舞女被挥至一边,反作用力让他的手指上还留下一个可以被视作荒淫无度的象征的牙印。
陈身道低着头回道:“臣在晋阳,得到消息后立刻与同僚遣兵前去镇压,然而早有人叛乱夺走了兵符,不得已,只能分多路连夜策马奔回洛阳报信。”
奢华的针线织成一条威武的巨龙盘踞在袍脚,象征帝王尊贵的明黄色出现在陈身道的眼角余光里:“距离今日已有七日了,望陛下早作安排,救出被反贼困住的百姓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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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唤兵部、户部、吏部三位尚书立刻进宫。”
先前洛阳流传的童谣,胡帝曲广一开始认为是代表力唐一地的起义军领袖,如今细想,这个有着血缘关系的表弟不同样也封号唐?
“朕记得李黎前往晋阳赴任之时,只带了一个嫡出的儿子,去查其余几个在何处,立即逮捕,带回洛阳!”
殿内的被点到的侍从们匆匆迈步离开嘉则殿,终于把这重要的消息传到的陈身道好歹也算松了一口气,却没想到皇帝竟然还打算往死里使唤自己。
“李黎有一嫡女,在距离洛阳不远的大兴,行军需十天,像爱卿这样的人才,轻车快马想必两天内便能到达。”
曲广阴沉的眼神落在陈身道脸上,而后蓦然一笑,哪怕殿内没人敢抬头看他:“爱卿来得可惜,朕身为帝王一言九鼎,先前说了要取你的舌头送美人,如今也不能反口。”
陈身道不求什么奖赏,只求在送到消息之后能有些许热水供他好好休息一番,未曾想到竟然还会因为这种理由要失掉自己的舌头。
他估计是久离洛阳,在晋阳待了太长的时间,居然忘记自己侍奉的是一个多么暴戾的帝王,情急之下抬起了头直视圣颜。
“陛下息怒,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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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居高位的曲广虽然沉迷酒色,但手上的功夫底子倒也还有一星半点,霎时间出手也算是快如电,硬生生把陈身道的一只眼睛给抠了出来。
“小小外臣,竟如此不晓得宫规?凭你也敢直视圣颜。”
曲广捏着手里滑溜溜的眼珠子,看着狼狈地捂着眼睛,哦不现在只有眼眶了的陈身道,咧开嘴笑道:“且饶你一颗不老实的眼珠去做事。”
鲜红的血液穿过指缝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没发出半点声响,那颗被玩腻的眼球扁扁地摔在了地上,单手捂住眼睛的陈身道紧咬牙关,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这摊烂泥般的东西先前还在自己的眼眶里,为他看着周遭美好的风景。
陈身道完好的右眼涨得发红,可事情还没结束。
曲广打量着这个自己喊不上名字的晋阳官员,看他身形瘦弱,料想应该是个文官,骤然失去一只眼睛,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承担在两天内到达大兴的重任。
不如从门口的守卫里点个人选。
好在没来由的危机感让陈身道坚持着膝行了几步,都没敢在声音里带上些许虚弱:“谢陛下教诲,臣定当立即前往大兴,将李氏女带回来献给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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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
陈身道也不知道是哪句话让曲广心情转怒为喜,竟就这样放他出了嘉则殿,但那个暴君果然还是没打算放过他。
“你的舌头朕先借你去大兴之时一用。”
他从殿内走出来时的身形比进去前还要坚定不晃动,而那几个在门口听得清清楚楚的近卫都有点吃不消,尤其是血流如注的空洞眼眶吓得这些没经历过啥的纨绔近卫们作呕。
“别吐,”陈身道笑得斯文,“如果你不想同我一般的话。”
这回是快吐到喉咙口了都得被吓回去,陈身道也不打算为难他们,转身朝向那个小内侍,哑着声音道:“劳烦公公替我备一匹好马来,陛下催得紧呢。”
后者落荒而逃的背影,身边近卫欲呕又止的吞咽声,还有那直击脑髓的疼痛,陈身道蓦然想要放声大笑。
早知如此,那几个留在晋阳的同僚可比自己看得明白。
紫微宫里被责罚的仆婢不在少数,凡是在帝王身侧伺候的,身上都有些止血的药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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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牵着马在紫微宫门口等候的小内侍没剩多少的良心好不容易发作,肉痛地捏了一小撮到麻布上,裹成团塞给陈身道。
“这药劣质,大人此行怕是难熬。”
陈身道周身摸了一遍,所剩无几的银两一股脑地塞给小内侍:“多谢公公。”
是难熬,胡帝甚至没想着给他叫个太医,连做个样子都不愿,陈身道都怀疑自己可能会在路上死了,可他不为帝王熬命也得为自己挣命。
细想也怪,这皇帝荒唐的真不怕自己死在路上完不成任务?唐国公李黎必定也会派出使者去通知那些在外的儿女们的呀。
抱着越快到大兴越能早点得到医治的想法,陈身道把那些劣质药粉一把塞进眼眶,麻布盖住在脑后绑个结便算作包扎。
他到达大兴已是深夜,宵禁期间又是晚上,叫开城门的时候差点被射成筛子,从城楼上赶下来的守卫举着火把照他的脸,血嗤乌拉的怕不是恶鬼索命。
陈身道也知道自己的模样估计有些骇人,要不是带着令牌,城门口的守卫都不敢把他放进去,他跟着士卒前往首府,总算是在两天内把圣旨口谕给传到了。
“唐国公真的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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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被窝里挖出来的几个官员睡眼惺忪,但听到这种大事还是睁圆了眼。
脸上污渍拿湿布擦了擦,整理出点人样的陈身道喘着气道:“这还能有假?估计不出几日,更多的消息就能到了。”
官员们一阵唏嘘,见他旅途疲惫,忙让人领他去厢房休息。
“休息稍后再说吧,先问我寻个医生来。”
见众人不解,陈身道苦笑着取下了那块脏得看不出原来样子的麻布,干涸结块的血块和药粉混成一个球,硬邦邦地塞在眼眶里。
看那几个同僚往后大跳一步,陈身道苦中作乐地想,这伤想必是很骇人了。
“你,你真的是洛阳来的?真的是个活人?”
“再不就医,可能就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