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乍暖还寒,但下午日头正好,金灿灿的阳光不分贫富地洒在整座大兴城上,大街小巷上行色匆匆的路人脸上都带着一份午后的惬意。
任谁都会被这暖阳晒得懒洋洋的,好似那股子穿街而过的凉风也阻不了他们往前走的步伐,唯有亦步亦趋跟在自家小姐身后的赤溪,觉得那股子凉意从心头蔓延到之间。
三人来到往常最喜欢的一家酒楼,看着那份常吃的细丝鱼,柴绍感慨道:“不知道何时才能再次吃上这道菜了。”
“想吃的时候自然能吃上,”李仪光打断他,“嗣昌,酒楼的大厨不似家里贴心,吃鱼的时候要多加小心。”
赤溪闻言心中咯噔一声,干练的面庞上看不出蹊跷,只不过递筷的手有着细微的颤抖。
李仪光按着赤溪的手接过筷子,含笑道:“怎么冷成这个样子,回去多加衣,我箱子里那件短毛裘的旧衣赏给你了。”
赤溪不知道为何,午间听到消息之后战栗的心蓦然就冷静下来了,她正坐在李仪光身后伺候,回道:“谢小姐赏赐。”
其实应该喊夫人的,只不过唐国公李黎三女李仪光,嫁给钜鹿郡公柴慎之子柴绍方才三月不到,送嫁的路上柴老郡公意外去了,为了守孝,这婚成了但没完全成,所以陪嫁而来的赤溪私底下都是唤小姐。
好在柴绍今日也有着不小的心事,没有注意到这个错处,他眉眼里含着几分激动,也有不小的忧愁。
在场唯有李仪光一如既往,甚至还有闲心用筷子慢条斯理地挑拣着雪白鱼肉上的小刺,虽然她也是第一次经历这些,但幽魂只剩下个大概模样的记忆让她早就有所准备
让他们心神不宁的,是从太原晋阳远道而来的李黎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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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多起起义搞得大兴城都有些人心惶惶,胡帝自始至终的暴戾却在此刻让同为首都的大兴保持着一种虚假的平静。
但将门出身的柴绍知道得更多,更何况他还有一个任职太原留守、晋阳宫监的岳父李黎,后者和当今皇帝既是表兄弟的关系,近年又领兵打了不少的仗。
距离南北朝结束也没几年,门阀出身的李黎也有着自己的野心,随着曲显存的起义军和胡朝抗据多年,他终于打算自己举兵谋图大业。
李黎在举兵之际,也不忘让使者快马加鞭通知自己散落在各地的儿女们,为了多得一份助力也好,为了儿女们不成为人质丢掉小命也罢。
除了同在晋阳,一直跟随在身边的李崇君外,李黎同时派出多路使者,示意几个嫡出的子女宜速速前往晋阳共谋大业。
最危险的自当是住在大兴,生活在距离首都洛阳城不远的李仪光。
骤然听闻消息的柴绍捧着手中的茶盏呆坐在那出神,而李仪光则安排下人立刻收拾行李,并让使者先下去休息几个时辰。
“三娘,”柴绍望向自己的妻子,他的眼里燃起野心的火光,“你的父亲将要起兵扫平乱世,我打算前去迎接他的义旗。”
李仪光在李黎的几个女儿中排行第三,但却是唯一的一个由嫡妻窦氏所生的女儿,因此颇得唐国公夫妇喜爱。
四年前窦氏重病卧床的时候,李仪光先是侍奉母亲,之后是居家守孝并操持后事,把那几个见正室离世就开始蠢蠢欲动的妾也敲打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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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李黎十分宠爱这个女儿,二是胡朝礼制中,那些妾还没有后世庶母的较大权利,三是混世小魔王的二弟李崇君也跟着她一起“胡作非为”。
所以即便有人对这个正房所出的小姐颇有微词,也没人敢反抗她的做法,倒是回来之后柴绍劝诫了李仪光,认为子女不应当过多参与父母的房中事。
李仪光接过柴绍手中已然冷却的茶盏:“身为子女,自当为父亲献上绵薄之力,嗣昌有什么想法吗?”
她看向柴绍的目光十分通透,倒是后者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柴绍只觉得今日的妻子与往日相较起来,让他更难以招架了。
“一起离开不可行,行军之事最要求兵贵神速,使者赶来得再快,晋阳的急报估计也在不远的路上了,我实在舍不得你陪我一同在行伍里受苦啊。”
李仪光嫁过来之后,柴绍虽然身处孝期,但也已经将李仪光视作自己的妻子,先前一同出游时,玩得多为赌书消得泼茶香那套,纵使李仪光曾提及自己自幼习武,柴绍料想也不会比得上男人在这方面的天赋。
若是在赶去晋阳的路上有所拖延,先不说唐国公那边的班底满了,胡帝派来的人在路途上追到他们怎么办。
这般想法只是一闪而过,柴绍下意识地不敢深思,更别提什么自己离开,留一个妻子在大兴城,说不定还能减缓几日追兵的时间。
伺候在身边的女婢赤溪虽然只是小小的认识几个字,但也知道造反这事伴随着巨大风险,作为门阀李氏的家生子,她当然不会告发主家。
可听准姑爷这个意思,分明是要小姐一人留在这里送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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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二人面对面相向正坐,李仪光繁复却不显累赘的发髻上还插着柴绍寻来送她的发钗,那些首饰链子此刻随着主人浅淡的呼吸慢慢晃悠着。
“若是你独自走后,有危险降临,那怎么办呢?”
柴绍正色道:“你是一个妇人,遇到危险容易躲起来,到时候慢慢地离开大兴,寻些商队跟随着前往太原即可,我有一家奴名唤马得宝,留给你使唤。”
屋外整理行李的下人们来回跑来跑去,李仪光甚至听得出那些大件家具被搁置在一边,一些小的被塞进行囊。
她看着一条透明的浅蓝色光带从门外的天空游进来,光带里间或有一两颗星子飞快地划过。
自父亲李黎起兵那日,已过了好几天了,那些日常的琐事早已不记得,李仪光也不会对异世幽魂的私人生活感兴趣,最关注的几件大事中,今日使者上门便是李仪光有印象的第一件大事。
而这条光带则是自幽魂“李仪光”消散后,就一直环绕在她的身边,好似活物,时而自己溜出去绕着府邸、甚至大兴城打转。
李仪光确保了除自己之外的人看不到之后,就不再管它,更何况只要自己一伸手有把它召回来的意思,光带就会立时出现在她的手中。
柴绍不知道坐在对面的李仪光在看什么,他也知道自己这番话拨开那些修饰,彻头彻尾的就是让妻子留在大兴做人质。
“三娘,你且放心,胡帝曲广对待你这个表侄女向来宠爱有加,即便真到了万一之时,我同父亲也会立刻向洛阳发兵救你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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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虚无缥缈的宠爱真的能让暴戾的胡帝,不再在意自己是一个造反头子的女儿吗,柴绍真的看不出来那些宠爱充斥着多少淫邪的味道吗?
“你且去,”李仪光双手搁在小腹前,她有些厌恶地看了柴绍一眼,好似第一次反应过来对方是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那幽魂是在一个月前才来的,更何况她只从记忆里了解到另一个平行时空里,“李仪光”顺利嫁给了“柴绍”,之后便没去翻看过那些夫妻生活的记忆了。
“到时候我自己会有办法的。”
那个幽魂是有多傻,才会主动地提出自己不惧危险,根本不在意这些,才没能够看出来柴绍这幅美男子的外表之下潜藏的自私。
但两边的柴绍是如出一辙的愚蠢。
他真觉得李黎传信回来是为了让柴绍带着那么几个私兵回去支援吗?
虽然李黎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但他和正妻窦氏的感情已经是这个年代的男子能够做的最好的了,更别提李仪光幼时是夫妻二人一手带大的,那个时候府中可是一个妾都没有。
蠢货,李仪光都能想象得到当晋阳众人发现柴绍是一个人丢下妻子风尘仆仆赶回去之后的场面了,那个小混蛋二弟李崇君,估计会是第一个出手把柴绍揍一顿的人。
李仪光才不会点明这些,因为她自己就不想回晋阳,回晋阳有什么好的,去操持那些后院的小事照顾家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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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要做的比这些更多,也更不被这个世道允许。
府中的男丁被柴绍尽数带走,即便留下来的几个也是老弱病残跟不上大队伍的,望着夜色下更显破败的府邸,赤溪终于忍不住了。
“小姐!准姑爷怎么能就这样离开呢!他把您置于何地啊!”她带着哭腔说,“奴虽然不懂什么深奥的道理,但也知道造反这事是把脑袋挑在杆子上的。”
李仪光拍拍她的脑袋,漫不经心地回道:“走就走呗,你家小姐本来就没打算回太原。”
她的右手凌空虚握,只有自己看得见的光带里有一颗不同以往的大星子横冲直撞而来,这个大小甚至堪比她把玩的玲珑球了,撞进手心的时候沉甸甸的。
被李仪光的话搞得无头无脑的赤溪一边哭一边拼命思考着,厅堂的大门被猛然推开,吓了一跳的赤溪忍不住开始打嗝。
“谁?!”她惊叫了一声,害怕是胡帝的人已经到了。
来人的背后是漆黑的夜伴着上弦月,剑眉星目下带着几分桀骜,又有些许游侠的不羁,他倚门站立的姿势要有多不规矩就有多不规矩。
“夫人啊,您这是打算坐到哪个朔望日再去太原?您不急,奴都替您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