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恭懒洋洋地撒去一眼。
这香海县令姓于,肥胖身材,生得有有些许黝黑,满脸的横肉,眯缝眼睛下还有一张大嘴。
裴恭撇撇嘴,只觉得他好似个胖头肥鲶鱼。
“贵县昨日抓人时信誓旦旦言辞凿凿,实在好大的排场威严。”裴恭随眼瞥向面前那位“以礼相待”的鲶鱼县令,并未给他正脸,只是慢条斯理地掸两下袖口上的灰。
裴恭初到香海,便已经饱受了牢狱和那满牢金银匠人的洗礼。故而早在昨晚被衙差不由分说撸进牢时,他就已然断定,香海县衙众是帮欺上瞒下欺压百姓的腌臜东西。
眼下即便县令在他面前谦恭万分,显然也是丝毫不能令裴恭改观。
裴恭没有打算给前来致歉的县令丝毫好脸色,摆明了是要跟这帮人死磕到底:“原来贵县的人都是说抓便抓,说放便放?真是好新鲜。”
于县令闻言,不由拂过额边冷汗,连连给裴恭作三个揖:“裴总旗万望息怒。”
另一边的画册差役,更是径直被县令一个眼神瞪地跪倒在地。
裴恭看着眼前滑稽的场面,也懒得再与这些人多做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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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只想先找到某个姓方的罪魁祸首,去跟他算一算总账才能行。
裴恭这才被毕恭毕敬仿佛“祖宗显灵”一般请回县衙大堂。
彼时方岑熙就候在大堂中,还是先前那副温温吞吞的样子,但深情中却多几分不知真假的疲态。
裴恭弯弯唇角,正要跟“老熟人”招呼几句,方岑熙便先轻轻抬头,撩眸迎上裴恭不大友善的目光。
“三爷。”方岑熙皱住眉头,好似是松下一口气,“三爷没事便好。”
他随即不容裴恭张口便径直起身,一脸肃容瞧向香海的那位胖头鲶鱼县令。
“于县令,这又是怎么回事?”
“裴总旗堂堂天子卫下,七品官员,怎么会被你们撸进县衙大牢过了整整一夜?”
于县令只好又是一番方才牢中那般的作揖道歉:“裴总旗和方评事自京城远道而来,却在香海遭人苛待,实是不该,只是裴总旗昨日未曾明示身份,这才闹下这么一大场误会。”
“只是听说两位还尚有公务大事在身,实在不好耽于这一箭事,拖延两位贵人的要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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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请两位万万恕罪,这几日的吃住,县衙定会妥当安排。等这头顶的大事解决,小县定要亲自敬两位几杯水酒赔罪。”
方岑熙的身形看似单薄,问话倒是分外地掷地有声。
他的眉头轻蹙着,原本和善的面庞上竟多出几分不容置喙的威仪。
“裴总旗不明示,贵县竟也不查察身份?就不明不白地抓人?”
“恐怕于县令不是第一次纵容属下逞凶,是已成惯例吧?”
于县令被问得哑然,只能连连赔罪。
方岑熙便刻意压低声音,连模样好似都比往常多出几分严肃来:“昨晚之事,且不论其他,单是让梁国公府里知道这件事……”
“香海县官银究竟是何时遗失?数目为几?为何征召粮食充当官银?”
“若还说往朝廷里上报的那一套,今日恐怕就没有那么好收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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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被抓进牢中的苦主,裴恭原本有满腹的冷嘲热讽要抒发。
然而最后,他却只看着方岑熙对香海县衙进行了一番敲打。
待到离开县衙,裴恭才看着自己身边的方岑熙忍不住满脸揶揄地勾起唇角。
“方岑熙,方评事。”
“你可实在是好一手的一石二鸟。”
昨夜掩藏名牒行李,趁着下楼去寻人告密。
今日还能扯着梁国公府的大旗,将县衙官差拿捏得服服帖帖,顺带在自己跟前当个兢兢业业,一心挂念裴三爷平安的好人。
裴恭忍不住讽刺地小幅度朝身边的方岑熙鼓了鼓掌。
方岑熙闻言,却只侧眸瞧向裴恭,目光却丝毫未有回避。
那双眸子不躲不闪,看不出丝毫心虚,更也没有什么旁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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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棕褐色的眸底深处好似是有一汪深不见底的潭,将他的所有情绪全都装掩进去。
方岑熙缓声开口:“裴三爷何出此言?装着文牒的包裹就放在柜上,至于三爷那雁翎刀,确是因为太过点眼,才被方某收在床前的脚踏之下。”
“这些事方某昨日收束时分明已然告知过三爷,见您计较客店床单,才下楼去寻店家,现下如何担当得起掩藏二字?”
裴恭嗤笑。
那柜上和桌上他昨日何曾没有看?
分明是空空如也。
方岑熙又泠然道:“昨日是方某请三爷掩饰身份,如今县衙转眼却已知踪迹。三爷定然也能看得出,香海这镇子虽小,猫腻却深。”
“我们一但在明,旁的消息自然也不好再私底下探知,查案只会有诸多不便,方某又为何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去做那告密小人?”
裴恭微怔,一时间忽然被问得语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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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岑熙默了默,转而薄唇翕张:“三爷,您固然是出身贵重,佩兰带紫,却也不必将人人都想得一样。”
“不是人人都将你看得那般举足轻重,更不是人人都要在您跟前卖份乖,讨份好。”
裴恭满腔子抱怨和数落,顿时被方岑熙这几句生生怼回腹中。
眼下他倒成了那刁钻耍横,拖累差事的人。
他眼中不免多出几分诧异,默不作声地看向眼前的人。
方岑熙虽然乍看着弱不禁风,可熟悉些才会发现,他满身都是不容反驳的魄力。
方岑熙又朗声道:“方某虽只是个七品评事,却也有不屑于做的事。”
“裴三爷若是定要怪罪,那方某无话可说。”
裴恭登时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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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禁疑惑起来。
难道昨天真的是自己没注意到方岑熙的话,才会多了一场牢狱之灾?
裴恭暗自龃龉,心下一时没个定数。
两人别别扭扭地出县衙上了街,裴恭也不知道该怎么再对方岑熙张口。
清晨的冷风卷着巷口,余着县城远处卷起袅袅炊烟。
方岑熙生得好看却也单薄,才在外头杵了半刻钟,脸上便已然少了几分血色。
裴恭忍不住腹诽方岑熙经不起寒,却又下意识觉得自己好似个没心没肺的
走出去没几步,裴恭忽又怔了怔。
他借余光朝后一瞥,果见他们两人身后跟着个鬼鬼祟祟的“尾巴”,从县衙出来尾随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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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恭轻嗤,借着机会从自己身上解下缀了狐皮的斗篷。
那斗篷价值不菲,是他二哥裴英从宣府猎的灰狐皮,穿戴轻软却格外暖和。
他将斗篷信手往方岑熙肩边一丢:“小方大人果然是读书人,酸唧唧的腔儿配着娇贵身子,连些冷风也吃不得。”
方岑熙闻的动静,便又缓缓抬眼瞧向裴恭。
裴恭见状,这才转瞬换副成竹在胸的表情,朝方岑熙靠去压低声音道:“别乱动,有人跟着我们。”
方岑熙神色淡淡:“方某知道。”
“你发现了?”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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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里蹊跷,咱们又露了身份,只不过是依据常理推断。”
……
裴恭见识过方岑熙的常理推断是个什么水平。
没能在方岑熙面前拿大,裴恭只得灰溜溜耸耸肩,不置一语多言。
本欲在方岑熙面前占一次理儿的底气也更是随之消散一空。
“三爷这是……”方岑熙轻瞥一眼,似是明了裴恭的用意,并不推让地接过裴恭的斗篷。
“多谢,让三爷见笑了。”
“进大理寺时只以为留居衙门办公,风吹不到,雨打不到,未想过还有这般状况,如今才着实是羡慕身子健朗的人。”
裴恭支吾着“嗯”一声,心下越发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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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家一门武将,裴恭自己也没搞清,兴许行武的就是气性大,连着老爹带两个兄长,都是暴脾气。
若是有半点说不拢,那就定然是戒尺,鞭子,“小兔崽子”伺候。
他本以为隔着那方才的梁子,方岑熙总得跟他别扭几句,不成想方岑熙会这般好脾气。
裴恭暗想虽有昨日的官牒消失的疑云,但方岑熙瞧着却实在是个性子刚直而温和有礼的人。
裴恭撇撇嘴,只觉他方才那满肚子的诋毁,一时便更衬得他无端小心眼起来。
他登时只觉得自己被衬得小肚鸡肠,不免又得暗暗生出来几分不忿。
裴恭忙避开方岑熙的视线,自顾自挽回着自己身为“三爷”的尊严:“既然已经到香海,还是要以查案为重。”
香海百姓深陷惨境,昨日牢狱中有多有无辜之人。
若是这地方官员当真欺上瞒下鱼肉乡里,那但凡是个人,也容不得当地官员再此般行径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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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岑熙颔首:“昨日初来乍到,三爷又不常当差,多少也有方某照顾不周之责。”
“不想三爷有慈悲心肠,承蒙三爷不嫌,方某也定当竭尽全力。”
裴恭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那不翼而飞的官牒。
如今虽不知究竟是不是被方岑熙藏匿,这事却也和方岑熙脱不得干系。
他不禁勾唇嗤笑:“当真竭尽全力?”
“自然言出必行。”
“行。”裴恭侧目瞧向路边的酒楼,“既然小方大人有此言……”
“不如就请小方大人做东,替裴恭出狱洗尘,咱们两相扯平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