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帝今日兴致很高,指着宋鸢调侃道:“这是你未婚妻阿鸢,当初你嫌人家小不愿意成亲,如今她已经十七岁了,看你再怎么躲。”
裴连城淡淡点了个头,他名义上是宋鸢未婚夫,爵位却是超品,除了徽帝和太后,其他人等皆不见礼。
徽帝又指了指陆寻常:“这是太后侄孙,阿寻。”
裴连城认真看了一眼,朝陆寻常拱拱手,陆寻常有些意外,连忙躬身还礼。
纵使他家世出众,在裴连城面前还是矮了半头。当年裴氏先祖散尽家财追随结义兄弟陈阿大起事,功成后被陈□□封为超品国公,世袭罔替,永不削爵。
这是本朝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超品衔,也是唯一一个手握实权的爵位。
原本裴家世代戍边西南,早几年老公爷以身殉职,没两年新国公又撒手人寰,徽帝打着怜恤孤儿寡母的旗号,趁势收回兵权还将裴家迁回江宁祖籍,没想到裴家一走西南便发生动乱,愈演愈烈无法平息,徽帝只得匆匆让裴连城袭爵出山。
那一年裴连城才刚满十八岁,所有人都不看好他,就连裴老夫人都怕他绝后而四处张罗亲事,要不是时间仓促,也不会被徽帝钻了空子。
这次裴连城凯旋,徽帝肯定会主动解除婚约,不然都不好意思再开口找裴家要权了。
这就是他为什么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宋鸢身边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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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得意抬眸,不期然撞上一双漆黑的眸。
男人的眼睛很漂亮,生了对双眼皮,睫毛长长的,眼神明亮坚定,有种洞察秋毫的清明。
陆寻常被盯得心慌,倏忽移开视线,又与徽帝的目光撞在一起。
徽帝哈哈一笑,叫住他往外走,明显是要给裴、宋二人创造独处机会,他缓缓掀起门帘,一股不安涌上心头。
难道他预计错了,徽帝并不想退婚?
他不要唾手可得的兵权了?!
宋鸢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口,一股悲凉直冲头顶,身子微微发颤,险些就要当场失控。
男女七岁不同席,让她单独和裴连城同处一室,就丝毫不顾忌她的脸面么?
陆寻常这般算计她,还知道留两个丫鬟在屋里呢。
说什么亲如父女,说什么深得帝心,全是骗人的鬼话。瓦解裴家是他的事,收回兵权也是他的事,男人自该有男人的担当,凭什么拿她做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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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终身,在她所谓的“父亲”眼里终究一钱不值。
裴连城不知宋鸢在想什么,但见她神色抑郁,脸色苍白,除了上茶便是呆坐,陆寻常出门那阵还险些跌倒,便觉得坐在这里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来的路上,他们碰见骄横的秦三奶奶躲在宋家花园抹泪,脸上扑着厚厚的粉,也遮不住五个清晰的巴掌印。徽帝笑说人不可貌相,秦错看起来老老实实,居然敢对娇妻动手,也不怕小舅哥打上门去。
他只不作声。
秦错才没有这个胆子,能让陆妧老实的,除了陆寻常找不出第二个人。
其实维护心上人无错,但他太过刻意,非要跑到宋家教训,生怕某人看不到似的。
二人各怀心事,谁也没搭理谁,风儿将碧纱门帘吹得哗哗作响,从那豁开的一道口子里望去,陆寻常脆弱的模样一览无余。
裴连城再也待不下去了。
他放下茶盏往外走,宋鸢起身相送,她听见他对徽帝说:“叔父,这宴席没什么意思,我先回去了。”
他的声线虽然不错,但声音听起来干巴巴的,行事和态度教人完全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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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帝再三挽留,他仍坚持要走,徽帝无法,便让陆寻常送他出门,两个身长差不多的男子站在一起,心事重重的陆寻常仿佛矮了一大截似的。
从始至终,裴连城都没有回过头,挺拔的身姿像一棵劲松,傲然得很。
宋鸢收回视线,默默盯着墙角的几丛栀子花出神。
徽帝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笑道:“这房子还跟以前一模一样,那时你娘在窗边绣花,我在案前教你读书,我每夸你一句,你娘就抿嘴偷笑一回,她的眼睛弯弯的,笑起来特别好看,绣的婴戏图也格外趣致,要是不进宫,我们一家四口会很快乐。”
往事历历在目,宋鸢心中抽痛不已,冷声打断道:“圣上有话就请直说吧。”
“阿鸢,你该喊我爹爹,你知道的,我将你和豫王看得同样重。”
“圣上将阿鸢当女儿,阿鸢却不敢将圣上当父亲,没有哪个当爹的会瞒着女儿偷偷说人家,也不会将女儿往火坑里送。”
“裴家怎么是火坑呢?百年世家,富贵安逸,连城又那么好,品貌才学皆是顶尖,多少人求而不得,为父是心疼你才替你打算的。”
“真心疼还是别有所图,你我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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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帝眸子骤然一亮,笑问:“阿鸢何出此言?”
“起先是为了鼓舞士气顺便牵制裴家,现在除了兵权,只怕圣上还想要别的!”
“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好闺女,冰雪聪明,胜过男儿万千,果然是最合适人选。”
笑罢他忽然敛了眸子,正色道,“以前是我轻率了,陈家在京城经营多少年,裴家就在西陲经营了多少年,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平定局势,这一次我不仅要拿回兵权,还要将他们连根拔起,所以……”
“所以让我去当探子,监视裴家一举一动?”宋鸢真想在那张天底下最尊贵的脸上挥一巴掌,这就是她当初真心以待的人。
徽帝眸子再次一亮,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许,虽未点头,但神色已说明一切。
宋鸢被他的样子刺得生疼,蓦地红了眼眶,厉声道:“你想没想过我被裴家揭穿会是什么后果?”
徽帝忙道:“我已经安排好了,真有那么一天,自然有人护你周全。”
他想上前安抚那个噙着泪珠的女孩儿,一如当年他从天而降将她救起那般,那时的她小小一只,瘦得惊人,漂亮得惊人,也倔强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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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快被人一屁股坐死,仍咬紧牙关不肯认输。
他站在旁边观望良久,觉得这丫头真是又傻又蠢又可爱,那股捍卫尊严的狠劲,那股永不言败的犟劲,居然打动了一向冷情的他。
他赶跑小胖墩,将她抱起来举在怀里教训,她扬着脏兮兮的小脸搂住他的脖子,大眼亮晶晶的如同盛着星光,小脑袋点呀点个不停。
他嫌弃极了:“又丑又臭,把我衣裳都弄脏了。”
她吧唧一口亲在他脸上,眼睛弯得像月牙:“好啦,我们都一样啦,这下你就不会嫌弃我了。”
他要发毛,她又认认真真地向他道谢。
“叔叔,谢谢你救我,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叔叔,你还救了我娘,你可真厉害!”
“叔叔,原来你是举人啊,你可以教我认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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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辈子从未被人如此真诚地仰视过,也未被人如此亲热地呼唤过,那是他最最快活的一段时光,多少年过去,她银铃般的笑声还时常在他耳边回响。
后来他失去她娘,亦渐渐失去了她。
“阿鸢,你听我说……”
还未走到近前,那女孩儿已竖起全身的刺,筑起一道高墙,将他拒在心门之外。
“圣上,你这样做,对得起我娘吗?”
“阿鸢,高处不胜寒,位极人君也有情非得已时,你母亲泉下有知会体谅我的。”
“我若非不答应呢?”
“阿鸢,一味倔强对你没有好处,想想宋家,想想你外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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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还是这招,宋鸢垂下肩,眉眼冷硬如冰:“我外祖家早死绝了,至于宋家,一群蠹虫而已,圣上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徽帝呵呵冷笑两声:“你真以为陆寻常能娶你?单是月圆夜那件事,陆家就不可能让你进门!阿鸢,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天下只有为父能护着你,要不然你能保住清白?”
宋鸢被深深的无力感侵袭,浑身上下止不住发冷,连声音都跟着颤抖起来:“圣上请回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徽帝定定看着她:“想想也好,心情不佳就不要回宫了,我让人把踏雪抱来了,有它陪着你会好过一些。”
“多谢圣上。”
宋鸢俯身,一只通体黑亮仅有四爪泛白的狸猫低叫着扑进她怀里,埋头蹭着她的衣袖呜咽不止。
这是那夜以来她第一次见到踏雪,团聚的喜悦还来不及体会,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她的猫儿极通人性,一双蔚蓝色的眸子像天空一样澄净,此刻灰雾蒙蒙,眼神涣散,仿佛被什么东西勾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