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牙转头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公子哥\",咧嘴一笑,露出一颗金灿灿的门牙。
\"哟,有人充好汉啊!\"
他歪着头,目光在沈玉瑾身上扫了一圈,见他衣着不俗,笑容更深。
\"行啊,连本带利,二十两!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他身后的两个地痞往前逼了一步,显然是要仗势欺人。
沈玉瑾没急着掏钱,冲书生问道:“借据可带在身上?”
书生从怀中摸索出一张纸,沈玉瑾定睛一看:\"借本金五两,借期三日,利钱十五两?你这账,算得比阎王爷还狠三分啊!\"
她抬眸,目光冷似清霜:\"按《大圣律》,私放印子钱,杖五十、徒二年。
你是现在拿这二十两走人,还是我陪你去一趟衙门,验验这借据?\"
大金牙冷汗直流。
沈玉瑾已将那二十两银子掼在街边茶摊的木板上。
\"现在拿钱走人,否则……\"她冷眼扫向对方,忽然看向喜儿:\"喜儿,去请官差来,就说这儿有人私放印子钱!\"
大金牙一把抓起银子窜进小巷,连头都没有回。
书生向沈玉瑾深深一揖:\"多谢公子相助,在下叶轻舟,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沈玉瑾指尖微颤,没想到这辈子竟会在这种方式下和他再见。
叶轻舟。
眼前这个粗布旧衣的少年,此刻正跪在青石板上向她叩首。
那随风扬起的衣角,忽然与记忆里的无数碎片重叠
金銮殿上代拟的诛心诏书,御史台连夜罗织的罪状,还有那个大雪纷飞的清晨,当她在叶府后院发现那具随风轻晃的身躯时,他案头未干的墨迹还写着“此生负尽天下人”。
若没有遇上萧璟珩,以他的才华,即使不能成为一国栋梁,也会成为造福一方百姓的好官。
\"公子……\"少年清朗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四目相对的刹那,沈玉瑾在他清澈的眼底看见了前世未曾注意的光彩。
那是对苍生的悲悯,是寒窗十年养出的浩然之气。
这样的眼神,后来怎会变成诏狱里令人胆寒的冰冷?
“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沈玉瑾扶起他,目光落在他袖口露出的当票一角,状似无意问道:\"叶公子可是急着用钱?\"
叶轻舟一怔,随即苦笑:\"家父蒙冤入狱,需银钱打点……\"
原来是这样。
前世叶父因一桩旧案被诬下狱,叶轻舟走投无路时,是萧璟珩‘慷慨’相助。
可谁能想到,那笔救命钱,日后竟成了锁住他一生的枷锁?
好在,这辈子是她先遇上了叶轻舟,她断不能再让他走上那条不归路。
沈玉瑾凝视着他清亮的眼睛,声音放得轻柔:“城南有个叫‘洗冤斋’的地方,专为蒙冤之人奔走。\"
见他眉头微蹙,忙又温声解释:“主事的是致仕的刑部老侍郎,最恨构陷忠良之事,穷苦人家去求,莫说银钱,便是连一盏茶都不肯受的。”
上辈子,‘洗冤斋’是沈玉瑾师父最得意的义业。
健宁帝冤狱中的良臣,十有七八都是靠着洗冤斋重见天日的。
‘洗冤斋’有自己的规矩:富户上门,千金难求一纸讼状;贫民喊冤,却连茶钱都不收半分。
师父总说这叫‘取不义之财,行有义之事’。
想起师父,沈玉瑾的心口骤然一痛。
当年封后大典尚未结束,师父留下一封书信便再也没有出现。
她始终坚信,师父的死与萧璟珩脱不了干系。
每每想起,胸口就像被人生生撕开一道口子,那些记忆混着血从伤口里往外涌。
心口突然像被烙铁烫了一下,沈玉瑾下意识去摸耳垂。
果然烧得厉害。
沈玉瑾猛地攥紧衣襟,她怎敢怎敢对师父存这般龌龊心思!
那样光风霁月的人,本该诗酒江湖了却余生,却为了她这个半路捡来的徒弟,最后连尸骨都没留下。
叶轻舟听完沈玉瑾的话,瞳孔骤缩,他竟不知……这皇城脚下,还有这样的地方!
他对着沈玉瑾,深深一揖:”公子今日之恩,叶某此生必报。\"
沈玉瑾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唇角微扬。
这一次,她不仅要救下这个未来的笔刃书生,更要守住那颗本该照耀山河的赤子之心。
三楼的雕花轩窗边,一抹玄色身影静静伫立。
谢云舒指尖摩挲着青瓷茶盏,目光却凝在楼下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他的夫人啊
前世救萧璟珩,今生护叶轻舟。
偏偏对他这个明媒正娶的夫君,永远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疏离冷漠。
茶汤映出他微微蹙起的眉峰,盏中涟漪恰似他心头泛起的酸涩。
他的夫人,什么时候才能正眼看看他呢?
沈玉瑾此时对他的心思全然不知。
今日出府,她乘兴而归,黄四娘、叶轻舟……也许,他们都会因为自己的重生,改写上辈子的命运吧。
这念头让她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暮色四合时,主仆二人踩着最后一缕天光,又悄悄摸回侯府最僻静的西北角。
这里荒废的侧门缠满枯藤,平日连巡夜的婆子都嫌晦气不来。
\"姑娘小心台阶。\"就在她们弯腰钻入的刹那,一缕混着焦味的夜风突然钻进鼻孔。
十步外的老槐树下,隐约有团将熄未熄的红光,映出个正往铜盆里塞东西的瘦小身影。
“谁在烧东西?!\"喜儿大喝一声。
侯府家规,内院除灶神、祖先祭祀外,不得妄动烟火。
这人好大的胆子,是想挨板子不成?
那人影闻声一颤,竟将铜盆往枯草丛中一推,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喜儿作势就要追,沈玉瑾一把将她拉住。
两人走近俯身一看,只见半幅未燃尽的帕子蜷缩在灰烬中,青色缎面上沾着可疑的淡黄色粉末。
沈玉瑾捻起残帕,凑近闻了闻。
甜腻中带着丝苦涩,是杏仁粉的味道,却混着股不该有的刺鼻气味。
沈玉瑾眸色骤然一冷,指尖碾开粉末,几粒深褐色碎末赫然显现。
是苦杏仁芯!
沈玉瑾心里很快有了计较。
侯夫人素有咳疾,每日必用一盏甜杏仁羹润肺,却最忌沾染苦杏仁,沾唇即喉肿气促,这事连灶下烧火的丫头都晓得。
而那日回门时,沈父为了讨好侯府,不知从哪里搜刮了上好的甜杏仁粉,令她带回侯府孝敬婆婆。
那一盒杏仁粉,现在就在侯夫人的小厨房里,只不过……怕是已经被加了料。
沈玉瑾凤眸微眯,眼底一片冰霜。
\"这刀,倒是比预想的更快。\"
毒害婆母,那可是要被沉塘的!
她唇角掠过一丝冷笑,再抬眼时,眸中已是一片平静。
那日家法责罚红杏时,她便知道,在这深宅里立威,从来不是折几根枝丫便能成的事。
那些盘踞多年的暗根,只会将毒汁藏得更深。
“走,去厨房……”沈玉瑾当机立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