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过,捎来园中梅花的暗香。
谢云舒独自走在回廊上,不疾不徐,袖中指节无意识轻叩,似在思考什么。
方才沈玉瑾的话倒是令他骤然想起,江南今年会有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水。
届时将会出现饿殍遍野,百姓易子而食的惨状。
若放任水患发生,江南必定生灵涂炭。
可……想起沈玉瑾灯下写写画画,踌躇满志要开米行的样子。
夫人的财路不可断,他的子民,他也要救!
就在此时,檐下的灯笼轻轻一晃,地上的影子也跟着乱晃。
\"出来。\"他冷声道,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谢云舒话音未落,头顶瓦片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一道黑影自檐角翻掠而下,单膝跪地,恭敬行礼。
\"少主。\"
月光下现身的男子约莫二十左右,一身黑色劲装勾勒出精瘦身形,一看就是练家子。
“月影,说了几次了,这里不比邙山,有事直接去书房找我。”
叫日影的暗卫抬起头,眼中闪烁着钦佩的光芒:
\"少主耳力真好,方才属下已经屏息凝神,还是被您察觉。\"
谢云舒指了指檐上的灯笼,淡淡道:“有影子。”
日影一愣,随即懊恼地拍了下大腿:“失策了!”
书房内烛火微晃,谢云舒端坐案前,月白色衣袍衬得他眉目愈发清冷。
“何时回来的?”
日影挠了挠耳朵,笑得有些心虚。
\"从您进入少夫人房间开始。\"
邙山那帮家伙回不了京城,又抓心挠肝地想知道少主娶了位什么样的夫人,非要他找机会听听墙角,回去讲给他们听。
\"都听到了?\"
\"听到了,少夫人想开米行。\"
日影摸了摸鼻子,忍不住咧嘴笑了。
“少主,少夫人她……与寻常闺阁女子很不一样呢。”
谢云舒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个黑点。
他抬眸,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哦?\"
日影偷瞄了眼谢云舒,到底还是没憋住,把想说的话一股脑倒出来。
“寻常闺秀不都是绣绣花弹弹琴啥的,咱们少夫人可好,一开口就是粮市买卖。程先生要是知道了,只怕要夸一句奇女子。\"
谢云舒掩去眼底的笑意,正色道:“少拍马屁,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回少主,已经向贤王、宁王放出了消息,应该很快就会有动作。另外,鹊神医也易容混进了沈府,他老人家让我转达您,可别忘了答应他的事。”
上辈子为了阿瑾,谢云舒选择了站到萧璟珩这边,帮着他对付贤王、端王,亲手将萧璟珩送上皇位。
他根本看不上萧璟珩这种人的,可阿瑾爱他,为了他呕心沥血。
他想,只要有阿瑾在,他相信她会帮着萧璟珩,护佑好天下黎民。
可结果呢?
阿瑾身死,萧璟珩弄得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最后还是他收拾烂摊子,带着邙山的那群人,平定天下,休养生息。
他勤勤恳恳八十载,老天才给了他一次弥补遗憾的机会。
他又怎能浪费?
既然这天下迟早是他囊中之物,那就不妨先玩玩猫逗老鼠的游戏。
他不会让萧璟珩轻易就死了,那也太便宜他了!
这一世,他就慢慢在苦海里熬吧!
“去查查江淮的大粮商,谁手里有最好的陈粮,谁的运输路线最可靠。”谢云舒顿了顿。“调查粮商的同时,密切留意淮水的水文,特别是堤坝的状况。”
\"是。\"日影毫不犹豫地回答,\"属下明日天不亮便出发。\"
“慢着。”谢云舒叫住他。
“走之前先去趟考试院,把政和十年的状元考卷偷出来。再去沈少卿家……”他嘴角微挑,“随便顺几封他写的书信,带字的纸都行。”
想起那日沈父窘态百出的样子,谢云舒眯起眼睛,是时候验证自己的猜想了。
\"是!\"月影抱拳行礼,身形一晃便隐入夜色中。
……
翌日一早,侯夫人便派人将这三年的账册送到了沈玉瑾这里。
整整三只樟木箱,账册如小山般堆叠。
她只略略翻了几页,心中便已有了盘算。
绿素再过两日便能当差,届时让她领着几个识文断字的丫鬟一同核对,不仅效率翻倍,还能让她们多些历练。
她素来不喜蛮干,更擅调度。
何时用人、如何安排,心中自有成算。
毕竟智者劳心,何须事事躬亲?
她转身理了理衣袖,心里已有了打算。
账册固然要查,但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需要处理。
“喜儿,把我那件玄色长袍取过来。”
她将长发挽成男子发髻,将原本秀气的柳眉描得英挺如剑,又在胸前裹了三层束胸。
她取过备好的黄粉,在颈间匀开些许暗沉,又捻着鼠须小胡子往唇上一贴,铜镜里顿时映出个略显清癯的年轻男子。
她又往鞋里塞了两层棉垫,走起路来顿时多了几分男子的感觉。
喜儿不由轻叹:“姑娘,您真厉害,奴婢看着真像个俊俏的公子哥呢。”
沈玉瑾浅浅一笑,这一手易容术,还是上辈子闲来无事,跟着鹊神医学来的本事。
沈玉瑾突然有些想鹊神医了。
上辈子他恨不得将毕生绝学都教给自己,只是沈玉瑾一心为萧璟珩筹谋,不肯耐下心学医术,专学了现成的毒药方剂。
不知道这辈子没有遇到她,谁替他潜入寒潭,一遍遍去寻那东西呢?
沈玉瑾有种想再去一次寒潭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