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着点。\"
沈玉瑾索性揽住绿素肩膀,小丫头单薄的身子在氅衣下抖得像风中落叶。
经过松园时,有积雪从枝头砸下。
沈玉瑾下意识侧身去挡,不料绿素却抢先一步挡在她面前,任由雪块砸在自己肩上。
沈玉瑾心头微动,这丫头……
绿素的住处比她想象中还更简陋。
墙角窄榻上的薄被补丁摞补丁,洗得发白,枕畔却摞着几册书。
榻边小几上面,整齐摆着一块残缺的墨锭和一支秃笔,砚台里残余的墨汁已经冻成了冰。
沈玉瑾小心翼翼把绿素放在榻上,让人赶紧生了炭盆,又命喜儿再去抱床厚实被褥来。
绿素过意不去,作势就要起身推辞。
\"别动,先消消肿。”
她的声音轻柔,可吐出的每一个字却都似带有无形的力量,让人下意识地就顺从。
绿素乖乖躺下,沈玉瑾拧干热帕子,轻柔地敷在她红肿的脸上。
“她为何欺负你?”
“少夫人是说红杏吗?”绿素轻咬下唇,面露犹豫之色,踌躇再三,最终老实回答。
“上月厨房对账,奴婢发现她多报了几两银子……她便记恨至今。”
沈玉瑾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探究:“哦?账目你都看得懂?”
“奴婢……略识几个字。”
\"既识字,怎么不去账房谋个差使?\"沈玉瑾状似无意地问。
绿素咬了咬唇,踌躇片刻,眼神中闪过一丝倔强。
“奴婢……也曾动过心思,只是这账房水太深。奴婢只想清清白白做事,实在不愿……”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抬眸飞快地瞥了沈玉瑾一眼,又赶忙低下头。“不愿卷入是非当中。”
沈玉瑾听懂了,这是嫌弃账房里猫腻多,不想同流合污。
倒是个有骨气的姑娘。
她唇角微扬,眼底多了几分欣赏。
正说话间,一阵沉稳且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原来是府医赶到了。
诊脉后说是寒气入体,开了驱寒的汤药,又留下消肿的膏药。
不多时,喜儿也抱着厚被子气喘吁吁回来了,二话不说就抢着去煎药。
沈玉瑾目光在屋内逡巡,又被枕边一摞旧书吸引。
随手抽出一本,竟是翻得起了毛边的《杜工部诗》刻本。
翻开内页,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批注清秀工整,见解也不俗,显见是下过苦功的。
\"这些批注……\"沈玉瑾指尖在纸页上微微一顿。“都是你写的?”
绿素眼帘微垂:\"不过是闲暇时随手记些粗浅见解,让少夫人见笑了……\"
沈玉瑾却轻轻点了点那行字:
“见解不错。只是这句‘忧世’还可再深,杜工部之悲,非独为世道,亦为生民。”
绿素倏地抬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抿唇压下那抹几不可察的欣喜。
这深宅之中,竟还有人能懂杜工部字里行间的黎元之苦。
沈玉瑾指尖翻动书页,忽见一张薄纸夹在其间,上面字迹工整地写着“弟弟的药方”,下面密密麻麻记着每味药的市价与采买铺子。
沈玉瑾神色如常地合上书册。
“这几日好好养着,不用去当值。”
“少夫人。”绿素急得撑起身子。“奴婢无碍,不用休息的……”
她的月钱本就不多,停工几日,弟弟和母亲的药钱和火食费可怎么办。
沈玉瑾似是看出她的窘迫,温言道:
“放心,你养病期间,月例照发;红杏无故打伤你,罚她三个月钱赔你;至于我,也有失查之责,令你无端受苦,也该赔礼。”
说着便让喜儿递过五两银子,这够寻常人家生活半年了。
沈玉瑾温柔一笑:\"好好将养,我屋里正缺个文书丫鬟,你若愿意,伤好了便过来伺候,每月月例加三成,如何?”
“少夫人……”
自从爹爹出事,母亲疯了,弟弟病了,她卖身为奴,见惯了世态炎凉,人心险恶,还是头一次被人如此温柔相待。
“少夫人,绿素……绿素有些累了,您先走吧。”
她声音发颤,猛地拽过被子蒙住脸,泪珠断线了似的大颗大颗涌出来。
被子里传来低低的抽泣声,瘦弱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像是拼命忍着,却怎么也忍不住。
沈玉瑾没再说话,只是临走时,将茶水放在她触手可及之处,又将炭盆往她榻边推近了些。
戌时的梆子敲过三响,沈玉瑾才踩着尺余深的积雪回到院子。
\"少夫人,厨房备了姜汤,可要传?\"丫鬟提着灯迎上来。
\"先点书房的地龙。\"她打断道。
沈玉瑾没有早睡的习惯,便拿出纸笔在灯下写写画画,规划着她的商业版图。
她记得再过半载,江南会发一场大水,导致粮价飞涨,饿殍遍野。
若现在暗中收购江淮陈粮,待洪水至时
她自有办法,令那些喝民血的官老爷们,捧着银子来求她!
\"这么晚了,夫人在忙什么?\"
低沉的男声裹着夜露的寒气突然逼近,沈玉瑾回头,谢云舒已立在三步之外。
\"在算些账目。\"她本能地合上册子,又忽地松开,何必遮掩呢?
他们早就约法三章,互不干涉。
于是迎着谢云舒的目光大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想开间米行。\"
谢云舒拿起册子看了看,眉头渐渐皱起。
”你要囤积粮食?现在市价平稳,囤货风险很大。\"
沈玉瑾微微一笑:“世子放心,我自有计较。”
谢云舒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只道声‘早些休息’便走了。
更深夜静,红杏捂着仍火辣辣的脸颊,溜进了凝晖堂的角门。
她的姑妈周嬷嬷的屋子还亮着灯,窗纸上映着个肥硕的影子,正就着烛火数铜钱。
红杏一进门就扑在她身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姑妈!你要为我做主啊……少夫人为了个贱婢,不仅用家法罚我,还要扣我月钱,将我降为粗使丫鬟!\"
“哎哟我的儿!”周嬷嬷一把将她搂到炕上,心疼得了不得。
“可你也真是蠢,少夫人新官上任,正愁没由头整顿下人。你还自己往枪口上撞!\"
她突然压低嗓音:“明日你去找郭婆子,就说……”
红杏越听眼睛越亮,最后竟忘了疼,嘴角咧到耳根。
“还是姑妈厉害!这下少夫人可要……”
“闭嘴!”周嬷嬷突然扇了她一记耳光。“敢在外头张扬,仔细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