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余的瞳孔骤然收缩,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千万只虫子在颅腔内吵闹。
她看着路怀安——不,是陆淮安,喉咙里挤出的声音支离破碎:\"你说……什么?\"
陆淮安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月光下他的轮廓锋利如刀:\"我说,你这种从小就给皇子当陪床的贱婢,也配与晚宁争?\"
“事到如今,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痴心妄想所致。”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刺入桑余最脆弱的地方。
桑余踉跄后退,心口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所以,那日清梧院外,你救我,\"桑余声音颤抖,\"也是假的……\"
\"是。\"
陆淮安打断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从你中药,到我救你,再到送你那些东西获取你的信任,都是假的。\"
桑余麻木的眨了眨眼睛,她以为的救星,原以为这宫中待她唯一不同的人,原来全是假的。
\"你们兄妹……\"桑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为什么?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也从来没有伤害过陆晚宁。\"
她不知道在像谁解释,陆淮安,还是老天。
她明明曾经对陆晚宁只有恭敬,唯一多的就是羡慕,羡慕她的容貌和显赫的家世,可她却这般恨毒了自己。
陆淮安语气忽然烦躁,\"够了!这些腌臜事不配浪费口舌。\"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留下去了,陆淮安冷冷看向桑余,心口却猛的疼了一下。
他多希望桑余能像传闻中那样,心思歹毒的恨他,或者伶牙俐齿地反驳他。
可她只是睁大了眼睛看自己,瞳孔里映着宫墙上的火把,像两簇即将熄灭的星火。
雪粒扑在脸上,陆淮安忽然希望这场雪下得再大些,最好能掩去桑余眼中破碎的亮光。
他讨厌这种感觉。
讨厌这种因为一个女人,掌控不了思绪的感觉。
这个人,只是妹妹攀登凤位的障碍,只是他们陆家回京的一颗绊脚石罢了。
他不能再待下去,否则这场陷害会把他拉下水。陆淮安闭了闭眼,转身消失在了黑暗里。
他头也未回,只将桑余一个人留在了千夫所指之下,孤立无援。
“桑良娣?”
远处忽然传来声音,桑余仰头,看见了不知何时出现在宫墙上的陆晚宁。
她裹着白狐裘,在火把映照下宛如九天仙子,正蹙眉望着这边,眼中是恰到好处的担忧。
“桑良娣,\"陆晚宁声音清越如碎玉投盘,\"私逃出宫是死罪,你快回来……”
这一声声呼唤,让桑余胃里翻涌起腥甜。
\"陆晚宁!\"
桑余彻底失去了所有理智,她拔起地上的箭矢冲向宫墙,积雪在她脚下飞溅,\"是你在骗我——\"
破空声尖锐刺耳。
剧痛从右手掌炸开,桑余踉跄跪倒,眼睁睁看着一支白羽箭贯穿自己的手掌,鲜血在雪地上绽开刺目的红梅。
她竟不觉得疼,只是茫然地看着血滴顺着箭杆往下淌。
四面八方尽是弓箭拉响的铮裂声,每一支都瞄准了桑余。
自己……就要死了。
\"住手!\"
一声暴喝震得墙头积雪簌簌落下。
季远安带着一队禁军疾奔而来,玄铁甲胄在火光中泛着冷光。
他横剑挡在桑余身前,怒视墙头:\"没有本将命令,谁敢放箭?\"
陆晚宁目光冷了下来,掩唇质问:\"季统领这是何意?桑良娣触犯宫规……\"
\"本将执掌宫中禁军,还轮不到陆贵妃指手画脚。\"
陆晚宁不屑的挑了挑眉,还要说些什么,却看见远处忽然出现一人。
季远安也察觉到了,他回过头去,在瞧见那人时脚步顿时僵住。
祁蘅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墨色大氅上金线绣的蟠龙在火把中忽明忽暗。
\"季统领,\"祁蘅声音很轻,却让周遭空气都凝滞,\"朕呢,能不能命令禁军?\"
这话,像是在替陆晚宁撑腰。
季远安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却终究单膝跪地:\"参见陛下。\"
祁蘅一步步走进,大雪落在他的肩头,
桑余看见一双玄色长靴停在面前面她颤抖着仰头,正对上祁蘅深渊般的眼睛。
\"桑余,你要逃?\"祁蘅问。
桑余喉头滚动,掌心传来的剧痛终于清晰起来。
她看着这个占据了她整个人生的男人,突然笑了:\"是,我要走。\"
“为什么?朕哪里对你不好?”
桑余忽然笑了,眼泪混着血水滴落,\"我这样的人……宁愿死在外面,也不要留在这里,陛下不会明白。\"
祁蘅听她说完,目光仍死死看着桑余。
某种近乎痛苦的情绪在他眼底翻涌,最终化作一声冷笑:\"好,很好。\"
他收回视线,一旁的赵德全在朦胧中听见祁蘅冷声吩咐:\"把她带会朕的宫中。\"
\"陛下!\"贺昭仪从人群里挤出来,\"嫔妃私逃出宫按律当……\"
祁蘅缓缓转头,目光落在贺昭仪身上。
就那么一眼,贺昭仪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突然被人掐住了喉咙。
她看见皇帝眼底翻涌的墨色,那是风雨前最危险的平静。
\"贺昭仪。\"祁蘅声音很轻,却让周遭温度骤降,\"你是在教朕做事?\"
贺昭仪脸色刷地惨白,腿一软跪了下来,额头抵在雪地上瑟瑟发抖:\"臣妾不敢!\"
\"今晚的事——\"祁蘅一把抽出侍卫的佩剑,银光闪过,身侧旗柱被齐根削断,\"谁敢传出去半个字,这就是下场。\"
众人吓得急忙低下了头。
这位年纪轻轻就敢血洗三宫的帝王,从来不是好相与的。
贺昭仪再抬头时,便看见祁蘅亲自抱起浑身是血的桑余,玄色大氅将那抹绛色身影完全裹住,像是猛兽圈禁自己的猎物。
陆晚宁站在宫墙之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看着祁蘅大步离去的背影,脸上温柔笑意分毫未变。
唯有珍珠步摇在火光中微微发颤,隐忍着内心的愤恨。
——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方才的杀机、禁军、尊贵的天潢贵胄,全都不见了。
只有远处传来更鼓声,雪下得更大了。
宫人们噤若寒蝉地清理着血迹,谁也没注意到陆淮安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有个小太监在雪里捡到了什么,拿起来看了一眼便随意丢了出去。
正落在陆淮安的脚下。
陆淮安低头,看清那是个染血的草编蚱蜢。
他鬼使神差地捡起来,草叶已经被血浸透。
陆淮安的心口仿佛被一记重拳击中,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这东西,她竟然随身带着?
这不过是他闲的无聊时随意编来的破玩意儿罢了。
耳边忽然响起桑余那日的话:\"我很喜欢,谢谢你。\"
\"兄长。\"陆晚宁出现唤他,带着笑意:“兄长做的很好,这下,桑余不死也得褪层皮,没有人能再挡妹妹的路了。”
陆淮安将蚱蜢攥进掌心,尖锐的草茎刺入皮肉。
他麻木地开口:\"以后,别再让我做这种事了。\"
陆晚宁笑容凝滞,陆淮安连看都没看她便转身走了。
宫墙内外,雪越下越大,渐渐掩去所有血迹与足迹。
陆晚宁咬了咬牙,为什么……连自己的兄长也会被那个女人蒙蔽欺骗?
\"娘娘,天冷了。\"贴身宫女战战兢兢递上暖炉。
陆晚宁反手一记耳光:\"滚!\"
她盯着远处,想起祁蘅抱走桑余时的动作,夺过暖炉砸向宫墙。
飞溅的炭火在雪地上烫出一个个黑洞,像极了一张千疮百孔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