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的热闹声浪一波高过一波,觥筹交错间,桑余借着众人观赏杂耍的空档,悄无声息地退到殿外廊柱的阴影处。
她深吸一口冬夜凛冽的空气,稳住慌乱的心跳。
她怕祁蘅看见她。
正愁时,远处传来陆晚宁清越的笑声。
桑余透过雕花窗棂望过去,看见她正举着琉璃盏向祁蘅敬酒,广袖滑落,露出皓白如雪的手腕。
祁蘅一把握住,扶住她,不让她跪。
两个人彼此在意,相敬如宾。
陆晚宁笑起来时,祁蘅就会温柔的看着她。
他们在北寒部落的那三年,应该也是这样举案齐眉。
桑余收回心绪,不带一丝眷恋的转身没入黑暗。
就是现在。
她动作迅速,没有惊动任何人。
只有林嬷嬷浑浊的眼睛追随着她的背影,在袖中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穿过回廊时,冷风卷着细雪灌进桑余的领口。
月白色的宫装褪去,里面还穿着一件方便行走的夜行衣。
这样不起眼的衣服,才是最适合自己的。
桑余没走宫灯通明的主道,而是踩着积雪覆盖的梅林小径,这条路上今夜不会有人。
石狮子就在慈宁宫偏门的阴影里,桑余藏在后面翻找。
\"我还以为良娣怕了,不会来。\"
路怀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惊得桑余心乱了一拍。
回头,路怀安今日一袭玄色劲装几乎融在夜色里,唯有腰间悬着的羊脂玉佩泛着温润的光。
桑余怔了一下,这玉佩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她想不起来了。
\"路公子,\"桑余声音很轻,顺势摸到了那包衣服,紧张的问:\"我真的可以离开了吗?\"
路怀安没立即答话。
他解下大氅裹住桑余单薄的肩膀,手指在系带处停顿片刻。
他看见她真挚的眼睛,在夜里亮着。
\"车马就在西华门外候着。\"他开口,声音却不像往日那般带着戏谑,\"换好衣裳我们就走。\"
桑余点了点头,抱着包袱闪身到假山后。
刚换上粗布麻衫,桑余忽然听见路怀安在外头轻叩山石。
\"有人来了?\"她屏住呼吸。
\"没有。\"路怀安的声音隔着山石传来,闷闷的,\"只是想问你,真的打算离开吗?\"
桑余系腰带的手一顿。
这话古怪,但此刻她满心都是即将触摸到的自由,竟没察觉他语气里异常的紧绷。
宫墙外隐约传来梆子声,桑余急得眼眶发烫:\"现在说这些做什么?不是说好——\"
\"老奴来迟了。\"
沙哑的女声打断了她。
送丝绢的婆子佝偻着背从角门摸过来,手里提的灯笼照出脸上纵横的沟壑。
桑余知道,这就是能带她离开的人。
老婆子对着路怀安恭恭敬敬唤了声:\"大人。\"
雪粒子突然密集起来,砸在桑余睫毛上化作冰冷的水珠。
她看着路怀安从婆子手中接过斗笠戴上,玄色身影与宫墙阴影融为一体。
桑余终于明白今夜路怀安身上的违和感从何而来——他的一举一动都变了,不再是世家公子闲散的姿态,而是若即若离的疏远。
\"走。\"路怀安简短地说。
婆子拎起灯笼引路,桑余低着头跟在身后,藏起了身形,假装只是一个村姑丫头,
桑余浑身的血都快冻住了,她想起过去,想起清梧院,想起在这宫里蹉跎的十八年。
终于都要结束了。
自由近在咫尺的狂喜与突如其来的紧张撕扯着她,最终化作脚下一步步踩实的雪印。
宫门越来越近,守门的侍卫像没看见他们似的垂首而立。
桑余数着自己的步子,当看见门缝外晃动的马车灯笼时,她几乎要跑起来——
\"轰!\"
沉重的宫门突然在眼前闭合,震落的积雪迷了桑余的眼。
她踉跄转身,一支羽箭破空而来,\"铮\"地钉在她面前三寸。
被发现了?
\"路怀安!你快走……\"
桑余下意识的出声,想推开路怀安。
她不能再牵连他。
可一回头,却摸了个空。
只见路怀安站在三步之外,目光沉寂,甚至麻木的望着她。
月光将他映成漆黑的剪影,唯有腰间的玉牌反射出冰冷的光。
朱红的宫墙之上,不知何时已立满黑影。
月光勾勒出他们手中长弓的轮廓,箭镞隐匿在夜里,对准了桑余。
路怀安说:\"你今夜,不该走的。\"
他的声音不再慵懒带笑,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箭镞。
桑余望着他翻飞的衣袂,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笑着问她想不想走时,眼底闪过的不是关切。
那是猎手看着落入陷阱的猎物时,残忍而愉悦的光。
宫墙四面突然亮起火把,桑余在刺目的光亮中看清了玉牌。
她想起来了。
陆晚宁有一块几乎一模一样的玉佩,只是她只看过一眼,没有记的太清。
但此刻,她想起来了。
桑余终于明白为何路怀安能自由出入宫禁,为何他总能在她最狼狈时恰好出现。
那些临危救她、月下谈心、雪中密谋,全是精心编织的罗网。
\"为什么?\"她声音哑得不成调。
路怀安——不,他根本不叫路怀安,他叫陆淮安。
陆淮安向后退了一步,和她划开距离。
“要怪就怪你,招惹了晚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