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远安躬身行礼,转身退下。
却在殿门外微微一顿,还是说:“陛下,您若真不在意她,不如就让她走吧。”
不知道为什么,季远安总觉得,出了宫,那个女人或许会活得久一些。
殿门关上,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祁蘅站在原地,良久,才动了动。
走?
她能走去哪儿?
她是和自己一起在这宫里扎根的,他们都是坏掉的果子,腐烂,浸满了毒汁。
桑余……离不开自己的。
——
夜露渐重,桑余的衣衫被浸透,单薄的身子微微发抖。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却仍固执地数着:“三百一十七、三百一十八”
“砰——”
一声闷响,她终于支撑不住,重重栽倒在地。
“娘娘!”林嬷嬷的惊叫声划破夜空。
桑余再醒来时,最先闻到的是熟悉的冷香。
她缓缓睁眼,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寝殿里——这是祁蘅还是皇子时的住处,登基后也一直保留着。
“醒了?”
低沉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桑余转头,看到祁蘅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药膏。
他褪去了龙袍,只穿着素白中衣,眉眼间是她许久未见的柔和。
见她醒来,祁蘅伸手掀开棉被,露出她青紫的膝盖。
冰凉的药膏被他温热的手指化开,轻轻涂抹在伤处。
“我说让你一直跪你就真的跪?”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不怕把自己跪废了?”
桑余静静看着他熟练的动作,轻声道:“君子圣言,不可不当真。”
祁蘅手上动作一顿,抬眼看她:“那是对别人。”他声音突然软下来,“你和我之间,何必那么当真?”
他又变得像以前那样,又说“我们”。
镜花水月,只叫人心甘情愿往里跳。
但是桑余已经学聪明了。
不可以的。
他不喜欢她。以前桑余不知道真相,不知道他心里的人。
可现在她知道了,就不会再往里跳。
她想要离开这里,去一个安宁的地方度过自己生锈的下半生。
她慌忙移开视线,准备开口,却又听到祁蘅继续道:
“我是气你动不动就给人下跪的毛病。”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以前我是不得势的皇子,你跟着我受委屈。但如今我是皇帝,整个天下都是我的,你还怕别人做什么?”
桑余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这样的祁蘅太熟悉了,熟悉得让她恍惚以为回到了从前。
“陛下”她刚开口,就又被祁蘅打断。
“阿余。”他忽然唤她的小名,手指抚上她苍白的脸颊,“今天,你说不喜欢我了,是真的吗?”
桑余呼吸一滞,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的情绪太复杂,有试探,有不甘,还有她不敢确认的委屈。
“我”
“陛下!”殿外突然传来太监急促的声音,“贵妃娘娘突发急症,太医说情况不妙!”
祁蘅的手猛地僵住。桑余清楚地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朕”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桑余却已经别过脸:“陛下快去吧,贵妃……”
“怀有身孕,不可耽搁”几个字还没说完,祁蘅就已经快步离去了。
“你们几个,照顾好桑婕妤。”
桑余的目光麻木的眨了眨。
殿门关上的瞬间,好像一下子隔绝出两个世界。
——
祁蘅踏入长乐宫时,殿内已乱作一团。
“陛下!”太医们跪了一地,面色惶恐,“贵妃娘娘突然梦魇缠身,臣等已用了安神的药,可娘娘仍不见好转”
祁蘅大步上前,只见陆晚宁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如纸,额间冷汗涔涔。
她纤细的手指死死攥着锦被,唇瓣颤抖着喃喃:“你们别过来祁蘅我害怕”
他眉心一拧,俯身握住她的手:“晚宁,朕在这里。”
陆晚宁似是被他的声音惊醒,猛地睁开眼,眸中水光潋滟,满是惊惧。
她一见祁蘅,眼泪便簌簌落下,柔弱无骨地扑进他怀里:“陛下”
祁蘅揽住她单薄的肩,冷眼扫向太医:“一群废物!连个梦魇都治不好,朕养你们何用?”
太医们伏地不敢抬头,陆晚宁却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声音细弱:“陛下别怪他们是臣妾不好,又让您担心了”
祁蘅抱紧陆晚宁,柔声安抚。
陆晚宁许久才缓过来。
她仰起脸,泪痕未干,却勉强扯出一抹笑:“陛下刚才去哪里了?”
祁蘅指尖微顿,淡淡道:“御书房议事。”
陆晚宁眸光轻闪,似是不经意地问:“是吗?可臣妾听说桑婕妤在御花园跪晕了?”
祁蘅眸色一沉,还未开口,陆晚宁便轻轻靠在他肩上,声音低柔:“陛下,您是不是喜欢她?”
她问得小心翼翼,却又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仿佛只是单纯的担忧,而非试探。
祁蘅沉默片刻,脑海中闪过桑余那句平静的“不喜欢了”,心头蓦地一刺。
他低笑一声,语气淡漠:“棋子罢了。”
陆晚宁抬眸看他,眼中水雾未散:“可她陪了您那么多年”
“正因如此,才更令人厌恶。”祁蘅指腹摩挲着陆晚宁的肩,眼底一片冷意,“沾了血的棋子,用久了,只会脏手。”
陆晚宁闻言,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却又很快压下,转而担忧道:“可她的身子似乎不太好,陛下若不管,会不会”
“晚宁。”祁蘅打断她,指尖抚过她苍白的脸颊,“你总是太心软,你在北寒不是也落了一身的病?”
陆晚宁垂眸,乖顺地靠在他怀里,声音轻得似叹息:“臣妾明白,所以陛下始终都没有与臣妾圆房。”
“晚宁,不必怕,等你养好了身子,朕还等你为朕生个小皇子呢。”
“晚宁一定会。”
祁蘅将她搂得更紧。
窗外月色清冷,陆晚宁却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缓缓勾起一抹笑。
——桑余,瞧见了吗,你拿什么跟我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