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堂大笑。
附和声在包间爆发，甚至还有人清了桌面，要将方知意往上面推。
然而不到半分钟的时间，之前还低头不管不顾的宋铭忽然爆发：“够了吗？”
怒斥声明显和房间的笑声格格不入，所有人顿时都停了下来，还当宋铭是看不过去。
之前还张牙舞爪抓着方知意领口的陈斌也被宋铭的怒色吓住，惊得连将方知意推开好几步远。
只是没想到，下一秒提起方知意领口的却换了人。
宋铭面色如霜，他手心还捏着手机：“你告诉我爸了？”
八岁之前的方知意，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孩。
虽然父母亲和自己并无血缘关系，然而方父方母待方知意却视如己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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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时车祸时，坐在一旁的方玥下意识护住了幼子，不过也因此丧失了性命。
方家其他人因为这事记恨上方知意。
“克星”这个词，是方知意在养父母的葬礼上学会的。
所以当时盛妍提出要将他带回家时，小小的方知意连吭声都不敢。
他怯怯蹲在草地上，捡来的树枝被他暂时代替了开口的工具——
他们说我是克星。
歪歪斜斜的几个大字横七竖八躺在土堆上，最后两个字还是用拼音写出来的，掺杂着小孩子天真的纯粹。
盛妍眼角发红，当下决定将闺蜜收养的孩子领回家，又嘱咐了宋铭多照顾点弟弟，别欺负人。
起初还好，宋铭也很高兴家里多了个玩伴。只是后来，宋铭却说什么也不肯带着方知意一起了。
他讨厌身后跟着个不会说话的小尾巴，也讨厌好友一见面就对着自己调侃：“宋铭，你家那个小结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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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厌恶的是，方知意的通风报信。
就比如今天的事。
方知意有心想解释，只是话说一半就被宋铭打断，对方冷冷瞪着自己：“不是你，我爸怎么知道我在酒吧？”
方知意无言以对，他讷讷张了张唇。
确实，好像除了他，没有人知道宋铭在这边。
两秒钟的迟疑足够让宋铭坚信自己的判断，他甩身下了楼。
方知意跟了上去。
外面还下着雨，方知意担心宋铭淋雨感冒，想着将伞伸过去一点，只是还没等他动作，肩膀忽的被人猛推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宋铭不加掩饰的嫌弃。
“——离我远点！”
重心偏移，身子不受控制往后趔趄了下，方知意一脚踩进了水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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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泅湿了裤脚，连着白色球鞋也遭了殃，深深浅浅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再一抬头时，宋铭却已经跑远，视线中只剩下雨幕的一个小圆点。
宋铭不想看见自己。
这是方知意大脑皮层在数秒后才接收到的信息。
车祸的后遗症，方知意连反应速度都比旁人慢了许多。
街口外一辆计程车在宋铭上车后，很快打了双闪灯，没过数秒就已经消失在视野之内。
车子的尾气淹没在雨幕，连着宋铭那渺小身影也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方知意对此见怪不怪，反正宋铭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他下意识想要打开叫车软件，结果连着按了好几回，手机屏幕却始终是黑黢黢一片，没有任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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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知意皱了皱眉。
半分钟之后终于接受了一个事实。
手机刚刚被陈斌摔坏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方知意站在原地捣鼓了好半天，依旧没有任何的亮光出现。
他轻轻叹了口气。
雨势渐大，连着打到车的概率也低了许多。
好几次方知意远远看见计程车上挂着空车的牌子，然而没等他招手，已经有人抢先一步站在大马路中间拦车，眼疾手快拉了车门上去。
连着十来次发生相似的事之后，方知意终于放弃，捏着伞慢慢往回走。
这么一耽搁，等方知意走回宋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餐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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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只点了一盏微弱的落地灯，盛妍正焦急打着电话，看见门口站着的方知意之后，紧绷了半天的神经终于松弛。
她肩膀一塌，朝方知意走去：“小意，你去哪了，电话也不接。”
已经将近四十，盛妍却因为保养得宜，看不出半点岁月的痕迹。
“老强去了学校想接人，结果却……哎呦，这是怎么弄的，怎么成了这样？”
盛妍惊呼出声。
先前离得远盛妍还没注意，这会靠近，才瞅见方知意一身的狼狈。
早上出门的白色球鞋已经成了泥泞不堪的代名词。
“曾姨，厨房的姜茶快给小意热一下，还有楼上的洗澡水……”
盛妍手忙脚乱将方知意的书包解下，又懊恼自己的疏忽，面露忧色：“是不是……学校有人欺负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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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给方知意报考学校的时候，盛妍就一直担心他受欺负，所以才想着将他和自己的儿子安排在同一所，想着好有个照应。
校园暴力的新闻屡见不鲜，盛妍很难不将这两者联系在一处。
方知意却只是摇了摇头：“不、不小心摔了、一跤。”
“手机、坏了。”
算不上完整的两句话，盛妍瞬间了然，提着的心也稍稍放下。
又重新扬起了笑脸：“没关系，阿姨本来还想说给你重新换一个，正好。”
“你先上楼泡个热水澡，等会我让曾姨送姜茶上去，你喝一点，小心别感冒。”
“晚饭吃了吗，家里还有热菜，我让曾姨热一下，也给你送上去。”
方知意乖巧点点头：“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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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妍无奈：“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客气。”
待方知意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后，盛妍唇角的笑意也淡了下来，她轻轻叹了口气，揉着眉心在沙发坐下。
“夫人，晚餐你也没吃，要不要让厨房也……”
“不用了。”盛妍摆摆手。
“那宋少爷……”曾姨欲言又止。
盛妍叹口气：“让他饿着，胆子真是大了，连酒吧那种地方都敢去。要不是今天老钟恰好看见给家里打了电话……”
“那宋先生也不能打那么狠啊，我看那胳膊都淤青了。”
方知意对一个小时前宋家的鬼哭狼嚎一无所知。
待他泡完澡从浴室出来时，恰好曾姨也送了姜茶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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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么多？”
原本还以为盛妍说的热菜只是普通的剩菜，可林林总总加起来，竟也有四五盘，最后还有一碗长寿面。
曾姨笑着解释：“夫人知道你今天过生，所以才让先生提前一天回家的。”
本来是准备一家人吃个团圆饭，没想到会被宋铭那事搅糊，最后搅得盛妍也没了心思，刚才看见厨房的长寿面才想起自己忘了正事。
“还有这个是宋先生出差给你捎带的礼物，这边这个是夫人亲自选的。”
视线下移，落到桌上另一个盒子上，唇角也无意识往上勾了一勾：“那、这个……”
明明已经猜到，方知意还是想从别人口中得到答案。
每年的生日，他最欢喜的便是收到宋铭的礼物。
索性听到的也是自己期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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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姨眼神闪躲了下，随即又恢复如常：“是小宋少爷送的。”
短暂的喜悦麻痹了方知意的神经，他下意识抹去了之前宋铭让自己离他远点的记忆。
几乎是食不知味用完晚餐后，方知意才小心翼翼拆开了礼盒，是一架无人机。
方知意对机械的兴趣不比寻常男孩，然而送礼的人不同，这份礼物的珍视程度也随之不一样。
方知意又谨小慎微将包装盒重新阖上。
书柜下方有一个柜子是常年上锁的，一打开里边全是形形色色的各种礼盒。
今年是方知意来宋家的第九年，自然也收到了宋铭送的第九份礼物。
从最初的纸蜻蜓、橡皮泥小人、机器人，到如今的无人机，都被方知意小心保管着。
这是如今他和宋铭唯一的枢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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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姨出门的时候忘记带上门，风一吹，房门虚虚往外移动半圈，恰好可以看见对面宋铭房门紧闭。
思量一番后，方知意最后还是轻手轻脚下了床，敲开了对面的房门。
意料之中传来宋铭不耐烦的声音，然而开门后见到的一切，却让方知意满心的欢喜瞬间消失殆尽。
宋铭额头和脸颊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耳廓还抹着白色的药膏。
显然是方知意视线停留的时间太长，宋铭也想起自己脸上还带着伤口的事。
“看什么看，你……”
动作幅度过大扯到伤口，宋铭嘶一声倒吸口冷气，他愤愤踢了下门，伸手想要将门合上。
“等、等等。”
方知意眼疾手快拽住门，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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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吸冷气的人从屋外换到了屋内，方知意的手掌卡在门缝边上，他皮肤通透光洁，很快手背就已经泛起了红色的印子。
“我、我、给你、药。”
方知意已经顾不上神经中枢传来的痛感，他害怕药拿晚了宋铭又将他关在门外。
然而结果还是一样。
“装什么好人。”
后面传来的冷笑让方知意立在原地，他愣愣回过头，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宋铭话中的意思。
“我、不是。”
方知意无声动了动唇，宋铭却懒得去理解他的意思：“你来干什么？”
“谢谢、你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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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强算是方知意今天说的最完整的一句话，是他来之前在房间对着镜子练了上百来遍的。
方知意知道宋铭对自己的结巴不耐烦，所以每次找宋铭，方知意都会提前练习好多遍，除了今天酒吧的意外。
这回愣住的人轮到宋铭，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后，宋铭终于想起前些日子母亲提醒自己的事。
他微微耸肩：“别谢我，反正也不是我买的。”
如愿在方知意脸上看见惊诧的表情后，宋铭眼底笑意渐深。
他抱手倚在门边，轻描淡写戳破了方知意这些年所剩不多的美好。
“方知意，你不会真以为我会花那个心思为你挑礼物吧？”
“不过都是我妈买来骗你的。”他轻笑，“也就你会信。”
方知意大约是花了两分钟时间才将宋铭这句话消化完，他木讷站在原地，睁大的瞳孔中震惊未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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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铭不耐烦，抬手想将门合上。
外面雨声依旧，摇曳树影成了窗纱新的纹路。
不到两秒时间，那扇刚合上的门又重新被人推开，只不过这次只露了宋铭小半张脸。
斑驳光影凌乱散落在宋铭那张好看的面孔上，墨色瞳孔浅淡依旧。
“你今年，十七了吧？”
刚湮灭的光亮又重新燃起，方知意直直盯着眼前的人，心里已经先将“谢谢”来回排练了十几遍。
如果宋铭和他说生日快乐……
少年却只是莞尔，稍稍偏头：“真好，明年你就能从我们家滚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