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璟手按刀柄穿过三道朱漆仪门,檐角铜铃被风撞出细碎清响。
沿途锦衣卫皆着鸦青窄袖,腰间牛皮刀鞘与他新配的一式一样,只是那些身影行色匆匆,或抱卷宗或提刑具,各忙各的。
随后他终于在第四进院落西侧角道,望见悬着\"癸字房\"匾额的官署。
不多时,一名锦衣卫快步走来,脸上带着恭敬的笑意:
“叶旗官,百户大人有请。”
说罢,便在前头引路。
来到张仁多所在的院落,只见院中花木修剪得整齐有致,几株翠竹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然后上前轻轻叩门,里面传来张仁多爽朗的声音:
“进来!”
引路的锦衣卫推开房门后,就肃立在身后。
叶璟一脸疑惑,但还是迈步而入。
屋内布置简洁而不失威严,墙上挂着几幅水墨山水画,案几上堆满了卷宗文书。
张仁多正伏案批阅公文,见叶璟进来,放下手中的笔,笑着起身相迎:
“叶兄弟来得正好,我正想着派人去叫你呢。”
叶璟拱手行礼,谦逊地说道:
“张百户,不瞒您说,昨日虽入了职,可这头一回当小旗,实在不知该从何处着手,特来向您讨教。”
张仁多闻言,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叶璟的肩膀:
“你这小子,倒是坦诚。来,先坐下说。”
说着,示意叶璟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自己也重新坐回案前。
“你初来乍到,对这边的事务还不熟悉,今日便先跟着总旗赵虎和孙豹去巡查你要负责巡视的街道。
一来熟悉下京城的地形和各个势力分布,二来也让你见识见识平日里咱们锦衣卫的差事。”
张仁多边说,边从案上拿起一份卷宗,递给叶璟,
“这是近期的一些案件记录和需要重点关注的区域,你先看看,心里有个数。”
叶璟接过卷宗,认真翻阅起来。
张仁多则继续说道:
“赵虎虽脾气火爆,办事也尽心;孙豹办事尽心,但是脾气火爆。
有他们带着你,我放心。不过,你自己也要多留个心眼,遇到什么情况,随机应变。”
听的满是疑惑:这些都是什么什么呀?
但是叶璟还是点头称是,将卷宗仔细收好:
“多谢张百户指点,叶某定当谨记于心,好好跟着两位总旗学习。”
张仁多满意地点点头:
“行了,你且去吧,赵虎和孙豹他们应该也快准备好了。对了,若是途中遇到什么麻烦,直接报我的名号,谅那些宵小也不敢为难你。”
叶璟再次拱手行礼,退出房间,他才刚走到门口,似想起什么重要之事,又折身返回。
目光落在张仁多案头堆积如山的文牍上:
“张百户,还有一事在下实在不解。按例小旗官当配三到四名名力士听用,可昨日未曾见有人交接,不知我的部属何时能到?”
张仁多手中握着的狼毫突然一顿。
他强笑着用袖口擦了擦指尖,起身绕过案几,搭着叶璟的肩膀往窗边引:
“贤弟有所不知,近日东厂那边动作频繁,各处人手都抽得紧。”
他的目光掠过窗外正在操练的锦衣卫,声音不自觉放轻,
“上月刚调拨了两批力士去通州押运粮草,连总旗们都在抱怨人手不足呢,家不用说你们小旗了”
叶璟不动声色地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校场上的士卒虽甲胄齐整,可队列中明显有大量空缺。
“可这编制”
叶璟话音未落,就被张仁多爽朗的笑声打断。
“嗨!编制是死的,人是活的!”
张仁多从墙上取下一柄鎏金错银的佩刀,刀鞘上的龙纹泛着冷光,
“有这锦衣卫腰牌和绣春刀在,走到哪不是一呼百应?再说了,跟着赵虎他们巡查,沿途捕快衙役哪个敢不听调遣?”
说着,他突然压低声音,凑近叶璟耳畔:
“实不相瞒,等过了这阵风头,上头会从新募的壮丁里挑精锐给你。”
指尖不经意扫过案头那叠盖着朱砂印的文书,
“到时候老哥我亲自给你挑几个得力的!”
叶璟瞥见文书边缘露出的“饷银发放记录”字样,突然明白过来。
td,原来是在吃空饷呀!
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拱手笑道:
“既如此,便仰仗张百户照拂了。”
转身离开时,余光扫过墙角积灰的花名册——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不知有多少是假的。
于是叶璟来到总旗值房时,屋内弥漫着浓重的酒气与汗酸味。
赵虎仰躺在太师椅上,一只脚嚣张地蹬在案几上,正用匕首削着梨皮,木屑纷扬落在铺满卷宗的桌面。
孙豹半倚在窗边,慢条斯理地擦拭袖箭,冷光随着他的动作在墙面上游移。
“张百户的红人来了?”
赵虎眼皮都没抬,刀尖挑着半块梨核“啪”地弹向墙角,
“令牌在桌上,自己拿。有本事就别来讨教,省得耽误爷们喝酒。”
孙豹嗤笑一声,袖箭“咔嗒”归鞘:
“要熟悉地界?西市绸缎庄的老板娘最清楚,她是我们锦衣卫的暗桩。不过叶旗官这般通透,怕是早有盘算,哪用得着我们指点?”
叶璟目光扫过两人,忽而落在角落缩着脖子倒茶的老杂役身上:
“听闻按例小旗官该配四个名力士,不知二位总旗,我的部属何时到位?”
赵虎手中的匕首“当啷”砸在案上,语言中有些恼怒,
“老子哪知道!上个月刚被东厂借走两队人,你有本事找他们要去!”
他扯着嗓子朝老杂役吼道:
“周德顺!把顺天府舆图扒下来,带这小子随便逛逛!”
周德顺手里的茶盏险些摔碎,佝偻着腰赔笑:
“总旗大人,小的今儿要清点库房兵器”
“清点个屁!”
赵虎将老人踹翻,
“王麻子去点!你带着叶旗官好好‘认认路’——尤其是城东漕运码头,还有红花楼后头的暗巷,都得让他‘长点记性’!”
叶璟指尖划过墙上卷边的舆图,突然指着“兴隆当铺”的标记:
“听说这当铺东家与刑部侍郎沾亲带故,每月十五往城西破庙送粮?”
屋内瞬间安静,孙豹擦拭袖箭的动作僵住,赵虎的酒意也醒了三分。
周德顺脸色煞白,慌忙摆手:
“叶、叶旗官,这都是坊间瞎传!那当铺就是本分生意”
“本分?”
“上个月三个乞丐在破庙暴毙,仵作验尸时发现胃里有当归与巴豆的残渣——正巧,济世堂的药材账本上,那几日当归和巴豆的出入数量对不上。”
他转头看向孙豹,
“孙总旗,您说巧不巧?”
孙豹的面皮抽了抽,强笑道:
“叶兄弟这消息灵通得很啊。不过乞丐暴毙,多半是饥寒交迫”
“所以更要好好巡查不是?”
叶璟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周德顺身上,
“周大哥在北镇抚司十年,对这些街巷熟稔,想必能带我‘查个明白’?”
周德顺双腿发颤,额头渗出冷汗,嘴里却还在推诿:
“叶旗官,那些地方鱼龙混杂,万一冲撞了”
“冲撞了谁?锦衣卫监察百官,今日既然是熟悉差事,就该把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个清楚。”
赵虎“嚯”地起身,却被孙豹暗暗拉住。后者眼珠子一转,换上笑脸:
“叶兄弟说得对!老周,还不赶紧把巡查要点仔细说说?别藏着掖着!”
周德顺咽了咽口水,颤抖着手指向舆图:
“那、那小人先给叶旗官讲讲,这八坊哪些门脸该查,哪些该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