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云殿稍显破乱,刚刚两派弟子交战，无可避免损坏了一些建筑。
此刻殿内分成两拨，星来派弟子依然威风凛凛,笔直站立在右侧,左侧自是穹山派自家的主卫。星来派掌门坐在最前方，但是在高阶之下,地位怎么也比不过穹山派掌门。
这次大有不同,七位尊长皆列坐，面色严峻地审视着殿下二人。
好不自在,又是这种被人用目光赤，裸裸剥皮抽筋的场面,流慕月索性将头低下,不去看四周火辣辣的光线。为什么星来派的弟子跟没事儿人一样,刚刚不是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打斗么？现在又和和气气欢聚一堂，敢情就是在等着他俩？
心猛烈地漏掉几拍，他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
世予子拱手行礼：“师尊,人已带到。”
“弟子见过掌门,七位尊长。”流慕月和顾尘然异口同声道。
掌门直接没看他俩,掷地有声道：“顾尘然,原星来派顾掌门之子。三年前,顾氏一族惨遭灭门,这是全修仙派众所周知的事情,星来派的重新建立也是各大仙派齐力协助的。而我们却遗漏了顾风当时被散养在外的儿子,月见里。而且我们自始至终没有查出究竟谁是屠杀星来派的凶手，但现在来看，一切都将水落石出。”
这番话引得星来派一干人精神抖擞，目光炯炯。
掌门递了个手势给世予子：“将你所调查到的一一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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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妙,掌门怎么能让世予子调查顾尘然，待会儿如果帮，指定与世予子闹翻，但必须帮！反正关系已经很糟糕了，也不差这点。流慕月不安地瞄了眼顾尘然。
但顾尘然并未惧怕的表情，反而淡定。
世予子当着众人的面，冷声宣道：“顾尘然，自进入穹山派以来就被师尊在身上注入了嗅榆关。”
流慕月惊住，这…一波未平，又听到。
“其实穹山派并没有不能随意出入各峰的规定，只是专为顾尘然等一众新招弟子而定。果不其然，顾尘然公然不顾规矩在短短的一月走遍穹山派，为了寻…血魔怒，而血魔怒是他与他父亲早就在穹山派安排的一个据点。屠杀星来派的凶手便是顾风，他为了早点练就血魔怒不惜丧心病狂地杀害所有本门弟子，制造自己也惨死其中的假象，而最终受益者是顾风之子顾尘然。可能你父亲并没有来得及告诉你具体位置，所以你寻得很是艰难。”
顾尘然笑了一声：“你们穹山派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如今星来派的掌门也在，那自是由星来派定罪。”
星来派掌门吃了好大一口瓜，一时还在发蒙中，“什么意思？我还是不太明白？顾尘然是顾风的儿子，月见里？顾掌门是屠杀星来的凶手？有什么证据？你多日前叫我来就是想告诉这事？”
世予子孤高自傲没有回话，冷不丁的一掌劈向顾尘然，顾尘然被绑住无法动弹，生生接下这一掌，半跪在地未哼一声，嘴角慢慢溢出血来。
“师傅！”流慕月大叫道：“你干什么？！”赶紧跑去扶起顾尘然，“顾兄，你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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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
世予子眼光无情地扫了他们一下，掌心缓缓张开，两魂魄幽幽跃然，是顾风和他的妻子。
“这是证据，顾尘然弑父为修血魔怒。”
“什么！”
“这怎么可能。”
“没理由啊。”
众人议论纷纷，显然都很不信。顾风是有一儿子名叫月见里，世人尽知，未随父姓是因为一得道高僧预言如果这孩子姓顾，则会引来杀生之祸，所以随母姓月了。但默认月见里死于那场惨无人道的大屠杀里了。今时今日又冒出来，未免难以让人信服。无异于告诉自己的父母不是亲生父母，而是另有其人。
流慕月满是疑惑地盯着顾尘然，扶着他的手抖了抖，月见里，难道不是那个才八岁的孩子？怎么会是顾尘然？
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顾兄，这，这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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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尘然艰难地摇摇头，淡笑道：“我没有骗你。”
“好。”
掌门道：“区区一血魔怒，本尊怎么可能识别不出来，只是在等鱼上钩。”
流慕月逮到不是世予子说话的机会，起身怼道：“那这样说，第一个上钩难道不是我吗？”是他直接破了念落峰的法阵，第一个发现了血魔怒。
“你的账待会再算，现在你给我闭嘴。”
“这样根本在曲解事实，掌门，顾尘然怎么可能杀死自己父亲，还有灭掉星来派的也不是顾风，至于修炼血魔怒，当然另有其人。”
“我说了，让你闭嘴。”掌门烦得头疼，挥手直接封了他的口。
流慕月瞪着眼睛，呜呜呜地叫个不停，又对世予子哇哇喊，世予子无动于衷。
这怎么办，显而易见，穹山派从很早就盯上了顾尘然，只要对一个人心存偏见，那么这个人做什么都是心怀不轨，有所图谋。这点他深有体会。
掌门继续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顾风还是那样老谋深算，练邪术练到我穹山派头上来了，到时不成，东窗事发，还可反将一记说我们穹山派练血魔怒，成了便可以一敌万，天下尽归他所有，如意算盘打得倒好，只是没想到自己儿子比他还狠，将亲生父亲也要献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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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尘然笑道：“但凭一面之词，就给我扣上弑父的罪名，穹山派掌门莫不是做贼心虚？”
“混账！”掌门手随意一挥，顾尘然双腿一软，咔嚓一声跪在地上。
“唔唔唔…”流慕月再次扶起膝盖骨破碎的顾尘然，急得汗直冒。
顾尘然双眸狠厉，毫不示弱：“行，那就按你说的，那么请问我什么时候杀的，查出来了吗？是来穹山派之前，还是之后呢？”
世予子道：“之前，来穹山派之前，你父亲应该同你见过面，告诉你血魔怒在穹山派。”
“那时我才十四岁。”
“天下谁人不知顾风之子，天资聪颖，十二便学会了掌门独传法术，十三更是连主卫连升十级，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而正是由于父子关系才让顾风对你放松警惕，而你对你父亲的招式更是了如指掌。杀他易如反掌。”
顾尘然失声道：“那也是你的……猜想。”
世予子手指一点，空中的魂灵无意识地动了动：“你父母的魂魄皆在此，还说是猜想？”
“请问，我为什么要杀我父母？因为血魔怒？既然你在我身上安装了嗅榆关，那么知道，破影峰的血魔怒是我摧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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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容尊道：“那是因为你发现了我们可能对你有了怀疑，你想毁掉据点，将血魔怒里的魂灵全都收集了准备换地方，又或者想找个替死鬼，流慕月这种蠢货正中你下怀。”
流慕月不可思议地望着堂上的启容尊，忘了挣扎，穹山派布下天罗地网，等着顾尘然的，所谓拜师也不过是一个幌子，难得有心，可这何必呢。
“还有念落峰出现的捻线指法，顾氏独门绝技。”
世予子道：“今天，你看见星来派的人来了，慌了，因为怕其中有人认出来你就是顾风之子，还有急于嫁祸于人，才将流慕月火急火燎地带去芍予峰，让流慕月帮你摧毁法阵，等我们赶来，你自是无罪可开脱，而流慕月就是你的替罪羔羊。”
这时流慕月才明白当初世予子为什么叫他不要去，随后又那么生气，因为在他眼里，顾尘然是十恶不赦的罪犯，而自己竟为了凶手，不惜骗他。
也能理解。
顾尘然认命地闭上眼，心如死灰：“既然你们已经认定。我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星来派掌门道：“既然凶手已经承认，毕竟是星来派门内之事，还请交由我来处理。”
掌门道：“当然。感谢诸位配合。”
星来派掌门道：“哼，我此行不是专程来配合你的，而是来替伍岚山讨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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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门赔笑：“这个不会忘的，既然顾尘然的事解决了，马上就来处理流慕月杀害伍岚山一事。”
流慕月用力挣脱束缚，轻轻拍拍顾尘然的肩膀以示安抚，起身开口：“一派胡言，你们的推理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顾风屠杀星来派根本就不成立，说是为了修炼血魔怒，可血魔怒扎根穹山派数十年，难道掌门弱到最近才发现？”
他虽然有一刻的恍惚，好像顾尘然就是如世予子所说的杀人凶手，逻辑看似通顺，言辞缜密。可与顾尘然接触来看，绝无可能。他相信顾尘然，也相信自己。
“而且，掌门您十年前也是天下难遇敌手，没必要等到现在才来揭发顾风，您杀顾风才是易如反掌。”
此一言，满堂巨惊，鸦雀无声，这人太过于放肆了，不仅敢替顾尘然辩解，还将苗头直接指向穹山派掌门。气氛骤然变得恐怖起来，因为流慕月说的并非没有道理，细思极恐。
流慕月道：“不对，是咱穹山派任何一位尊长，杀顾风都易如反掌，何……”
未等他说完，一剑从后方凌厉地刺来，流慕月从容不迫反握住，鲜血滴答直流，柔和一笑：“师傅，请让我把话说完，我生死由你。但绝不能冤枉好人。”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在说事实，真相。”
世予子这次没心软，剑身直接滑过手心，戳向他左腹，那只手血肉模糊，疼得他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浮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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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兄，不要与你师傅对抗，不值得。”顾尘然本来一滴泪未落，纵使受到天大的委屈，纵使命将丧黄泉，但他看见流慕月因为自己与世予子正面对抗，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流慕月偏头望向他：“为什么？”
“强者即正义。”
这句话似曾相识，他听过，是千则玉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如果自己没有能力，那倒也算了，可是自己并非没有，杀掉这些如同捏死一只蚂蚱，可代价就是自己又将触怒天道，引火自焚。
世予子凝视，目光如刀：“流慕月，我忍耐有限，你过来，我便既往不咎，否则，就如这剑，两断。”
话音刚落，停留在他身前的剑断了，掉落在地上，清亮的声音刺得流慕月心悸。
他不得不又转过头来，他脑子快炸了，怎么办？今日与世予子翻脸是必然，他不能丢下顾尘然，顾尘然是受冤枉的，他不是弑父凶手，换句话说他根本不是顾风的儿子，月见里是，那个八岁的孩童才是，他不能说，顾尘然这样做明显是在保护顾氏一族最后的血脉。
那个天之骄子确实是顾尘然，十二岁学完顾风的所有独门法术，十三岁被放下山去寻顾风真正的儿子，他的使命便是保护月见里。
如此显然易见的事，自己这么笨都能猜到，可这些人不是不知道，而是皆有不轨，因为屠杀星来派的凶手就在这殿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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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太强，无法撼动。
“师傅，”他悲伤地望着，眼里盛满失望：“所谓师者，传道受业解惑，我有惑。”
世予子一时被他幽怨的眼神盯得不自在，软下，抿嘴道：“你说。”
“其实你一开始就怀疑过我是顾尘然的同谋对吗？”
“是。”
“因为我误闯念落峰，随后直接将我带到掌门处，因为你打心底认定是我对吗？”
“对。”世予子又补充一句：“因为你说出了线偶人了，如果不是，怎么会知道呢？”
流慕月落寞地笑一声：“知道掌门为什么不怀疑我吗？”
世予子警觉地望着，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乱说话：“我永远相信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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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我想跟你说的一句话。”
流慕月走了几步，凑近：“可是世予子，你太让我失望了。”
“啪——”
巴掌清脆悦耳，听得在座人心生舒畅。
这一记耳光甩得毫无防备，五根红色指印深深烙在他脸上，仿佛打的不是他，他淡然笑之：“谢师傅的教诲。”
世予子握紧还有余温的手心，胸口感到一阵一阵钝痛，仿佛突然之间也能体会到流慕月内心的绝望了。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不能打自己的辅陪吗？可为什么要打，明明他都已经那么难过了。
掌门道：“世予子，流慕月的事本尊亲自处理，他违反比赛规则，恶意谋杀星来派弟子，其罪难容。”
顾尘然早已恢复好，悄然走到流慕月背后，轻而易举地挣脱绳索，快速捂住他嘴，当即施法击晕，将他推给还在疑惑中的世予子。
随后在殿中扬声放肆道：“伍岚山是我杀的，当时是我使用的隐身术，第一我们打不过，当然不是真的打不过，只是怕暴露自己的身份，我就是顾风的儿子，月见里，三年前我父亲告诉我血魔怒将要成功了，我心生歹念，将他杀害，可是一时忘记问他在穹山派哪个位置了，第一个位置被流慕月错手摧毁了，我就觉得这个人有点本事但是蠢，可以借他之手洗脱我的罪名，所以你们说得其实都是对的。第二我想杀伍岚山，因为他的血性刚好适合练邪术，献祭给血魔怒再好不过了，而我血魔怒只剩最后一个据点了，必须注入新鲜的灵魂修炼，所以我动手杀了他。本想让流慕月这蠢货替我背锅，可事到如今，他背不背这锅于我无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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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来派掌门暴怒，从座位上直冲过来，掐住他脖子：“丧心病狂！顾掌门怎么会有你这种儿子！你知不知道伍岚山对我们现在的星来派多重要。”
脖子被死死掐住，血液不通，顾尘然脸色充红，一句话也说不出，也不想说。他觉得死而无憾，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他血红的双眼望向躺在世予子怀里的流慕月，血与泪齐齐滚落。
在生命最后关头体会到什么是真正朋友，兄弟。
也算圆满。
掌门扬手一挥分开二人：“既然事情既定，就请星来派掌门带回去自行处理。别在这里发疯。”
顾尘然咳了几下，很快恢复如初，谈笑自若：“穹山派果然厉害，在下实在佩服，如果有机会，真想正面切磋一番。”
启容尊道：“那恐怕没这个机会。符石，还你！”
顾尘然准确无误地接住：“师尊，这几月，有劳您盯得辛苦了。他日有命再相见。”
启容尊不言，眉宇间隐含一股淡淡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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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落地，鸟飞人散。
世予子第一次正大光明抱着自己的徒弟，却没有排斥。一步一步往回走。流慕月也不过才十七岁，个头也不大，怎么那么重。他一修仙之人都感觉沉重。
羡云殿发生的一幕幕还在脑海里不停地飘荡，流慕月与顾尘然的关系在短短数月发展得如此之快，根本没见过几次面，怎么会为对方舍死忘生？
他不懂，他查了两个人的背景来历，流慕月的确是一孤儿，与顾尘然没有半点关系。竟为了他与自己公然翻脸。
流慕月对自己向来言听计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每天都笑眯眯围着转。今天竟然露出那般失望决然的表情，可能真的伤到他了。
他刚可以解释的，解释自己并不是不相信他，只是在这种场合不要意气用事，私下说不好吗，顾尘然是凶手板上钉钉的事，不知道流慕月还在叫什么劲，自己一开始怀疑他是不对，可他非得做出那些让人迷惑的行为来，怎能让人不心生疑虑。
等他醒来，好好解释。
为自己以前所作所为认认真真道个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