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玉说的故事过于久远,远到柳轻尘还没出生，他父母也没出生。
他忽然有些好奇知玉活了多久，虽然他眼里知玉面容苍老,满脸皱纹，但能感觉到她看上去年纪并不大。
知玉没想好从哪里说起,便决定想到哪说到哪,“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论道关于我的帖子，虽然后来杜撰居多，但有一事是真的，我亲手杀死了生父。”
柳轻尘知道这件事,便点了点头，“贺兰告诉过我这件事。”
“其实后来很多人说我母亲是大家闺秀，她也确实是，但都不知道她是因为我生父被卖进青楼，具体她也没告诉我为什么，她在那里生下了我。”知玉说起以前的事,恍惚间发现自己还记得那个女人的温柔面孔,脸上都带了笑意，“她为了养我，成了当时首屈一指的花魁舞者。”
“前八年时间,我是在青楼里度过,她凭着一己之力护住我,那个时候青楼和妓院还是有区别的,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她凭着自己的美貌和舞姿，很幸运让我活了下来。”知玉说起过去的事，一点也没有憎恨和厌恶的情绪,反而带着一丝怀念，“直到我生父找上门，她义无反顾带着我离开了青楼，和生父回了他创建的小门派。”
知玉说话柳轻尘并未出声打断，只是心中轻微惊讶她有这样的身世。
“一个落魄子弟怎么成了门派掌门？母亲她从来未曾怀疑过，我也不想打碎她美好的梦，从那时起，她开始一病不起。”知玉垂下眼睫，外面的霞光落在她身上，春季的晚风泛着冬季未尽的冷，“直到临死前，她都相信那个人。”
知玉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一只手抱着另一只手臂，过了一会才开口，“我找了许多机会，终于有一天趁他不注意时候，用一把匕首，刺穿了他的喉咙。”
她脑海里的画面不断变化，有些事她并未告诉柳轻尘，也不打算再提那些事，知玉继续道：“那日正好是我师父带人过来剿灭这个小门派，我才知道他是邪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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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死。”知玉想到那日的场景，深恨自己当时能力不足，无法彻底杀死他。
“我被师父带回了宿岘山，后来师父收我为徒，我发誓要将他找出来，用手中的剑彻底杀死他。我剑取名封尘，有两层意思，其中一个便是要用这把剑亲手封住和他相关的前尘往事。”知玉叹了口气，“那个时候我执念太深，近乎入魔。这也是我为什么偶尔让你出去走走，不要总是想着修炼，我不想你变得和我一样。”
知玉转头看了一下柳轻尘，见他只是安静的听，便继续道：“那个时候我十八岁结成金丹，师父发现我有心魔，便又收了两个小徒弟给我玩。我从小师妹变成三师姐。”
“我今日去祭拜的是我四师妹，也是我一手带大的。”知玉想了想说，“起初我很不耐烦，后来看师父不管两人，便主动教他们剑法。我师父其实不单教剑法，他几乎什么都会，但是我却只学剑，也只会教他们这些。”
知玉发觉自己跑题了，不好意思笑了一下纠正，“他们大了之后我便没管，后来师父将小师妹扔给我带，等到小师妹长大后我便离开了宿岘山，那两百年间师父退位，大师兄和四师妹成亲，五师弟离开宿岘山选择去人间行商，小师妹和师父云游天下，我那时见到邪修就杀，觉得有些累了，便回宿岘山收了一个徒弟。”
“我当时……”知玉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柳轻尘发现知玉到这里的时候，整个人情绪都有些不对，他有些担忧，“师父不想说就不要说了。”
谁知她只是轻笑了一下，“让我说完吧，我很久没和人提起以前的事了，师兄他们一直担心我走不出来，其实我走出来了，但心有不甘。”
“我当时选的徒弟天赋不差但也不算拔尖，那个时候我不是将他作为徒弟来养的，而是我的孩子。”知玉抿唇停顿一下才继续，“和你不同，他没有家破人亡，只是出来碰碰运气罢了，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孩子，我当时想选这样底层出身的，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但我错了。”
“过了些年我开始建造玉简阵法，并不怎么要求他如何上进，但是他心性却比我想的还要高，甚至为了提升修为，不惜建造邪教，残害百姓，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知玉想自己当初不应该起这个念头，或许就不会出这些事，“四师妹当时怀有身孕，被他利用轻信了他的话，他将四师妹迷昏要破腹取婴用来练功，对于邪修来说，婴儿是最纯洁干净的，也最能纯净自己的修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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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周雅活了下来，掌门师兄痛失爱妻，头发都白了一半，他将原先和四师妹定好的孩子名字，姓氏改成四师妹的姓氏，甚至因为怕看见他就想起四师妹，将周雅交给五师弟养了十几年，才将他接回宿岘山，他们父子一直以师徒相称，不见半点父子亲情。”知玉并不想回忆当时的场景，说话时也是跳过许多事情，直接到了最后，“门派按照规定当众审判贞贞，啊……好像忘了和你说他名字，他叫祁尧贞，据他自己说是教书先生给他起的。”
“这些都不重要，当时我依稀记得，我问他，知不知道自己错了。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知玉忽然站起身，她整个人的气势都冷冽了起来，“天下众生在他眼里只是工具，他说这些都是为了我？他眼中蔑视的一切，全部都是我最在意的，口口声声都说是因为爱我……”
知玉想起当时的场景就气得浑身发抖，这根本不是爱，不过是变态的占有欲而已。
“我一剑杀了他。”知玉忽然冷静下来，面容肃冷，“当初从杀我生父开始，我入的道便和别人不同，那一剑，我直接突破到化神。”
柳轻尘听她说完，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想法，只觉得知玉这一路走来，比他还要不容易。
他低头数着长老教给自己的知识，修仙界的修为划分为：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化神、合体、洞虚、大乘、渡劫这十种，他心中生出感慨，面上却没表现出来，仍旧是一副聆听的模样。
知玉继续道：“那一剑直接击碎他的丹田毁了他灵根，没过一会他便无声无息。”
她有些说不下去了，“临死前他说若是以这种方法让我永远记住他，他不后悔，至少每次一想到我是怎么突破的，都会记起他，永远也忘不了。我因为这句话，只要睡着就会做噩梦，梦见我亲手杀死他的场景，满手沾血，甚至看见四师妹浑身躺在血泊中叫我的名字……”
知玉停了下来，低着头不打算往下说了，她转头看向莫照尘，“现在明白我当初，为什么不想收你了吗？我怕重蹈覆辙。”
柳轻尘总觉得知玉还有些事没说出来，但这些已经够了，他明白知玉一路从血腥中走过来，好容易想歇下来不再困于过去，收了个徒弟却让她再次走向血腥，甚至困在原地这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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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当时知玉没有直接将他扔出长云殿，已是万幸。
柳轻尘站起身，手握着长意剑，举到知玉面前。
知玉看着他动作一脸莫名，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你这是干什么？打算把它送给我？”
“我是剑修，剑便是我的生命。”柳轻尘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这句话，望着知玉一脸郑重，“我以长意剑拟誓，我会脚踏实地修炼，不好高骛远，哪怕师父不要我了，也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去报复别人。”
柳轻尘说这句话时候语气过于平淡，知玉望着他有些发愣，没想到柳轻尘会说出这种誓言，尤其是听见他对自己说的这些话，总觉得有些怪异。
不过这个时候她确实被柳轻尘的举动安慰到，站在原地背着手看他，少年人的面容她依旧有些瞧不清，但能感觉到他一脸认真。
她缓缓露出笑意，“好，我记着你今天说的话，若是做不到……”
“做不到不用师父亲自动手，我会自己了结。”柳轻尘见知玉语气缓和下来，推测她心情应该好许多，便放下剑接她的话说完。
知玉没想到柳轻尘这么说，忍不住沉思自己教育方式是不是又出了问题，补充一句，“也不用对自己这么狠。”
“你信我就好。”柳轻尘笑着道，一点也不担心自己说的那些话会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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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日薄西山，金色霞光覆了满山红叶一层，知玉走下台阶到崖边，看着与往日并无差别的红枫山林，心中多年的郁气好像消散了一些。
所有人都不怪她，但她一直在责怪自己，可是这世界不会提前预示她，哪怕她名字带了一个“知”字，那也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她再世为人，不过是贪念眼前的河山美景，与这么多年相处的几个亲友。
她害怕失去，索性站在原地不再向前。
她害怕知道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便一直缩在长云殿不再出门。
她不想，也不愿再想起以前的事，将这些往事尘封在记忆深处，一日又一日借酒来麻痹自己。
知玉知道自己不过是在逃避，但不逃避，她还是无法面对当年发生的一切。
柳轻尘看着知玉站在崖边，没有上前打扰她想事情，她现在估计是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
随后他忽然想到一件事，知玉说当年建造玉简法阵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