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唯从失重感中惊醒，下意识地用手去支撑身体，却没有想象中硬邦邦的砂石地面所带来的冲击感，而是云朵般柔软的触觉。
他试探地伸手摸了摸，这好像是他住院时睡得那张床。
阮唯睁开眼睛，面前果然是病房的景象。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的手上，暖意洋洋。
他轻咳两声，不知道为什么喉咙处会有些麻酥酥的痒意。就在他疑虑是不是在人偶的梦境里，那些进入他身体的丝线给他留下了后遗症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秘书小姐走了进来，见自家老板仿佛痴傻了般呆坐在床上，推了推眼镜，轻咳一声道：“老板，出院手续办完了，您看您是打算在这再住一宿？还是回住处去休息？”
阮唯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你先站那儿别动。”
秘书小姐立刻顿在那里，不明所以地看着老板划开手机的照相功能，对着镜头开始搔首弄姿，但基于一位职业秘书的操守，她不会对老板的任何异常行为评头论足。
不过她不知道，这中间着实存在一些误会，她的老板只是被接连不断的三个梦境搞怕了，真真切切地见自己眼下没有泪痣，这才如释重负地对秘书小姐挥挥手：“收拾一下，出院回家。”
秘书小姐应了一声，转身想要离开病房，又好似想起了什么，有些犹豫地说道：“老板，虽然这个档口不太合适说这种事，但是毕竟波及到了公司的利益，我认为还是要和您说一声。”
阮唯扫了一眼秘书小姐的脸：“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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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书小姐从怀里的文件档抽出一份文档递给阮唯：“我们集团旗下的悦娱公司签约艺人黎羽峥前一阵子被人发现在独居公寓昏迷，但怀里抱着另一个已经确认死亡的男性。”
“警察调查后该男性名为彦励，死因是自杀，社会关系是黎羽峥的同性恋人。”
“黎羽峥今天确诊持续性植物状态，醒来的几率应该……没有。”
“悦娱公司决定把这件事包装一下，隐去男子和黎羽峥的恋爱关系，将黎羽峥的昏迷归为工作原因，最后立一个劳模人设，炒一波艺人工作量的话题。”
阮唯沉默半晌，才开口说道：“告诉悦娱那边，把黎羽峥的事情完整地向大众说清楚，以此为诫。”
“以此为戒？”秘书小姐发现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领悟能力有些不够用，完全没有参透老板的意思。为了工作不出纰漏，她还是负责地多问了一句，“告诫的对象和内容还请阮总明示。”
她本以为阮唯会说出什么对娱乐圈改革和社会进步有所贡献的话来，没想到阮唯高深莫测地回道：
“懂的都懂。”
秘书小姐：“……”所以到底谁会懂啊，懂了什么啊？
秘书小姐兢兢业业地保持着得体的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既然老板这么说了，她直接去做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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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院后，阮唯再次回到了一室一厅的这间小房子。
秘书小姐在临走前给了他明日的行程安排，满满当当的会议眼巴巴地等着他去定夺决策，住院这一阵子已经将工作堆积如山，再推的话，阮家估计要拎他去训话。
即便他好几次差点从鬼门关回不来。
这里在梦境里是用来逃命的避难所，在现实中又何尝不是。
打开房门，把行李扔到一边，阮唯将胸中的浊气重重地吐出，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洗，就略为疲惫地倒在卧室的床上。
在医院病床上打开手机的时候，他看见了日期，仅仅是他首次遇见陆豫川后的第二日，似乎那个晚上驾车去郊区，经历了三层梦境的事情，全是臆想中惊悚异常的故事而已。如果不是脑海中的记忆如此清晰的话，他几乎真的以为是梦了。
“看来送快递这个兼职并不耽误平常公司上班，这个陆豫川……”/“想我了？”
“……”阮唯下半句还没说出来，被突如其来的一声问候硬生生憋回了喉咙里，侧过头去，便看见了同他并排躺在床上的陆豫川。
陆豫川朝他风情万种眨了眨眼睛，唇边带笑，声音低沉且磁性：“宝贝，怎么现在才回来？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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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等不等。”阮唯下意识地接道，怔了怔，这声熟稔的“宝贝”怎么如此似曾相识。
“自然是爱等的。”陆豫川轻笑一声，“等多久都行。”
阮唯从恍惚中回过神来，顿了两秒，镇定地坐起身，拿出手机，按了两下，贴到耳边：“喂，您好，是警察局吗，我这有人私闯民宅，好像是个卖肉的，我怀疑是仙人跳，还麻烦您过来解决一下，地址是……”
陆豫川：“……”
这和他想好的甜蜜会面不一样啊？
陆豫川好不容易才制止阮唯报警的举动，有些挫败地搓了搓脸：“小唯，你这样让我这个做领导的很没面子啊。”
阮唯白了他一眼：“你要是要点面子，就不会偷摸地潜伏在下属的房间里，还躺在下属的床上。”
陆豫川委委屈屈道：“第三层梦境里你擅自跳楼把我吓得心脏骤停，我稍微报复一下不行么？”
看着眼前仿佛大狗狗一样耷拉下耳朵的陆豫川，阮唯自知理亏，语气软了下来：“我提前把匕首给了彦励，让他在事态控制不住的时候，启用一些非常的手段。”
“你这纯粹是在碰运气。”陆豫川不满于这个解释，但什么责备的话都没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下次不要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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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唯“嗯”了一声，又问道：“秘书告诉我，黎羽峥现在成了植物人，他怎么没有醒来？”
“他又重新塑造了梦境。”
“什么？”阮唯一惊，“不可能，我分明看见梦境崩塌……”
“是，彦励已经几乎要从梦境里离开了。”
“‘几乎’？”
“在彦励整个魂魄要离开时，黎羽峥重塑了梦境，使得彦励的一部分魂魄在梦境与现实的交界处分离。彦励他现在虽然已经被带去地府转生，但尚缺一掌管精魂的魄，下辈子只会转世成天阉之人。”
见阮唯皱了眉，陆豫川补充道：“但这对于彦励的所作所为也是一种惩罚。”
“话虽如此，”阮唯轻叹了一口气：“那这个快递岂不是就没送完？”
“是的，所以非常遗憾，你的入职考核第一单就没有成功。”如果不是陆豫川笑意不减的话，这听起来真的像是下一秒就会被公司劝退，“但是现在有一个不错的机会可以弥补，想听听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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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书小姐发现，自从自家老板出院之后，总是会提一些奇奇怪怪的要求，这让她本就繁杂的打工生活更加雪上加霜。
比如这刚把老板送回家不久，老板就打电话过来，让她派人去收拾一栋很久没有用过的山间别墅。
比如现在，她明明应该在芭鲁娜法式餐厅和自己的男朋友共享美好的午餐，却被老板叫来安排一辆小巴车，准备带人去别墅入住。
即便是临时加的任务，秘书小姐依然很优雅地赶到和老板汇合的地方，推了推金丝边的眼镜，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建筑。
这是一栋位于老式居民区的二层小楼，看起来像是什么近代战争遗留地址，墙壁泛着老旧的乳黄色，斑驳的泥点像是斑点狗身上的图案，墙壁脱落的地方长着茂密的青苔，破败的木门来回推拉发出艰难的吱嘎声。
就在秘书小姐慎重地重新确认这里是不是老板交代的地点时，一辆眼熟的白色雷克萨斯潇洒地停在了她的面前。
秘书小姐的视线在阮唯身上停留了一秒钟，很快就被从驾驶室出来的男人吸引了全部注意。
男人一身黑色西装，迎面向她走来，帅得她有些头晕目眩，心里的小抱怨全都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里的女性应该就她一个，老板不会是要给自己介绍对象吧？可是自己有男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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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书小姐难得紧张了一下，攥紧了手里的文件夹，僵硬地看着男人从自己的身侧走过，来到二层小楼的门前，从容不迫地敲了敲门，语气沉稳清冷：“开门。”
声控颜控双重暴击，秘书小姐捂住胸口，什么男朋友，老娘现在就是单身！
阮唯并不知道秘书小姐被陆豫川迷得七晕八素的事情，他只是略为嫌弃地站在车旁，看着陆豫川敲了两三次门，里面都悄无声息。
“不会是公司待遇太差，员工跑路了吧？”阮唯走过去，摸了摸墙面，沾到了一点白灰掺着墙皮在指尖之上，“你们平时就在这里办公？”
陆豫川轻咳一声：“这样比较低调，里面的设施还是很现代化的。”
陆豫川话音刚落，像是要反驳他的话似的，木门蹭着地面发出了晦涩的摩擦声，在他们二人面前大敞四开。
阮唯好奇地往里面扫视了一圈，除了一片狼藉的纸单和书，就是破碎的家具，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阮唯一挑眉：“这□□现场是挺现代化。”
木门虽然开了，但门口并没有人，只是从二层远远传来懒洋洋的少年音：“陆总监怎么还带客人来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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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陆豫川简单地命令道。
“又耍脾气？我可受够了啊。”
一个身影出现在一二层楼梯的拐弯处，短翘的黑色卷发乱蓬蓬的，宽大的衣服也不修边幅，右眼戴了个单边眼罩，一副中二邋遢少年的模样，一边蹦跳着下楼，一边冷嘲热讽道：“在小情人那里受了气跑回来砸东西……”
少年嘴里絮叨的话语在他看见阮唯的瞬间戛然而止，步伐也停顿了半天，视线在陆豫川和阮唯身上反复漂移了几次。
陆豫川道：“别看了，收拾东西，我们搬去小唯的别墅。”
少年眼前一亮，从楼梯上三步并一步地小跑下来，热情地牵住阮唯的手摇动着。
“哎呀，贵客，稀客啊，是新入职的阮唯同志吧？我是地府快递公司的财务和技术，我叫崔金玉，平时叫我小玉就行。感谢好同志为组织解决燃眉之急，让我们公司能够继续苟延残喘一阵子。”
阮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