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豫川的语气太过认真，就像是上机考试结束时，冰冷的机器会在交卷前反复确认是否提交，这种气氛让阮唯莫名有些紧张。
这似乎真是一场考试，现在陆豫川在等他的答案。
虽然不知道陆豫川为何突然要确认他的选择，但阮唯迅速地意识到，彦励是否会被救出去，现在完全取决于他。
彦励和黎羽峥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阮唯只知道个大概，虽然毫无兴趣，但从之前的两层梦境来看，彦励并不是完美受害者，他们之间的纠葛不是谁对谁错能说得清的。
阮唯习惯性地将双臂交叉于胸前，给了陆豫川一个准确且笃定的答案。
“会救。”
“嗯。”陆豫川摩挲着沙发的边沿，好像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为什么？”
“公大于私，彦励本该轮回，黎羽峥没有权利改变流程。”
陆豫川凝视阮唯良久，久到阮唯都以为他是不是就地成佛飞升了，陆豫川忽然笑了。
与演戏时随着角色情绪起伏的笑容不同，与和阮唯开玩笑时的笑容不同，甚至与平时阮唯看见过的他露出的任何或真或假的笑容都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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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蓄势待发的高崖泉水肆意奔流而下，又像是在雪山绵延之下沉寂许久的红日终于跃上天空，这个淡淡的笑容里带了几分释然的轻松。
他身体前倾，眸间闪烁着奔腾不息的渴望，却只是克制地轻捏了一下阮唯的脸，愉悦地说道：“听你的，我们带彦励出去。”
阮唯挑眉：“你怎么这么高兴？”
“自然是知道了一些让人高兴的事。”陆豫川从沙发上站起身，红裙子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波浪，他优雅地向阮唯伸出手，将阮唯也拽起来，“来吧，小唯，让我们去结束这一切。”
被强行牵起来的阮唯莫名其妙：“你别这样，我有点害怕，怎么感觉你像邪教头子似的，要带我告别阳间？”
听了他的形容，陆豫川顺势虚搂着他的腰，低头看他，红唇惑人：“所以来跟随我吧，我的教徒，我将带你结束苦难，去往新的世界。”
阮唯义正言辞地拒绝道：“不行，以前我是个忠实的马克思主义者。”
陆豫川：“为什么是以前？”
“因为遇到了你，我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崩塌了。”
陆豫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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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阮唯和彦励的“兄弟关系”，像上一层梦境一样，阮唯在自己的手机里找到了彦励的预留电话号码。
然而打过去的时候，接电话的人却是黎羽峥。
黎羽峥的声音十分平善，应该是已经忘记了上一层玲珑蛊梦境结束之时的狠话，温和地说道：“喂，彦总，您有什么事吗？”
阮唯虽然知道对面是黎羽峥，但因为这个时候彦励和黎羽峥应该尚且算是地下恋情，他作为远方表弟，是不可能知道这件事的，所以像模像样地问道：“你是谁，怎么拿着我哥的电话？”
“我是黎羽峥，某种意义上来说……算彦总的嫂子。”黎羽峥明显带着笑意，毫不扭捏地他们二人的关系告诉阮唯。
阮唯：“……”黎羽峥你很不对劲！
因为这里是完全真实的世界，所以黎羽峥肯定是意识到了他自己的梦境居然把阮唯定位了彦励的表弟，这样滑稽的安排，虽然有几分不合理，但是又透露着辛酸的好笑。
毕竟如果彦励真的有阮唯这样身价过亿的远方亲戚的话，黎羽峥和彦励当年也不至于为钱所困，也不用削尖了脑袋往上爬。
阮唯避开了这个称呼暗示，直接说道：“你让我哥接电话，我找他有事情。”
阮唯听着黎羽峥拿着手机走了几步，稍微提高了声调：“励励，你的电话。我把手机给你拿过来了，你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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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阮唯听见手机那边传来彦励的声音，听起来精神状态较前两个梦境好了很多，语气轻快：“喂？”
“你现在在哪，家里晚上找你吃饭，我开车去接你走。”
令阮唯意外的是，没听见黎羽峥提什么反对的话，彦励很干脆地给了他一个地址。
“我这里的地址是……”
陆豫川查了一下，这个地方位于一个普通的居民小区里。
黎羽峥现在是练习生，正常来讲应该住在公司宿舍。看来这是彦励租的公寓，两人时常幽会的地方。
挂了电话后，阮唯痛心疾首地摇头：“黎羽峥还没出道就已经和彦励在一起了，真是偶像失格。”
陆豫川道：“没事，反正他现在没粉丝，就算曝出来了也没什么水花。”
阮唯：“谁管他，我有损失啊，以后是我手下的公司签了他，还指望着他当摇钱树呢！”
陆豫川：“……说好的信仰马克思呢，你分明是个斤斤计较的资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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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马克思和赚钱又不冲突，马克思也是要吃饭的。”
陆豫川无奈地替他理了理因为窝在沙发里而翘起的衣领，也安抚着如这衣领一般不甚高兴的阮总：“总之目前还没被发现，而且现实中你也赚完了他带来的红利，当前最要紧的事是把彦励接出来，黎羽峥的占有欲可能会在这个梦境里全面爆发，也许会做出些不可理喻的事情。”
……
彦励所提供的地址距离阮唯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有一定的路程，道路通顺时开车的话，也要一个半小时左右，更别提这个时候正值下班高峰期。
已经晃晃悠悠地开了大半程，只要过了前面的十字路口，就要到目的地了。阮唯看着前方仿佛焊死在路上的车流，随着车内音乐敲击方向盘，缓缓地深吸一口气：“要不然还是带着彦励吃夜宵吧。或许你直接魂体化去找彦励，我就堵在这等你。”
“我可不放心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陆豫川眯着眼睛向十点钟方向看去，“你喜欢吃蚕蛹吗？”
“什么？”
“你看那里。”
阮唯顺着陆豫川的手指之处看去，猛然发现不知何时，城市的边沿竟围绕起了诡异的白色丝线，像是席卷而来的龙卷风一样，刮起城市的一角，那一处的高楼随着丝线消失，露出背后漆黑的虚无，将这个世界的虚假性昭然若揭在他们面前。
“梦境为什么这个时候就要崩塌了？”阮唯一惊，“我们还什么都没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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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前两个梦境的崩塌方式不一样。”陆豫川道，“之前都是玻璃状的碎裂，没有白色丝线。我倒是觉得，这像是逐渐成型的茧。”
那茧丝正在以某一处为中心向其逼近，将整个城市同化成纤细的形状，就像是抽解毛衣的毛线一样，来不及挣扎的城市与天空吞噬殆尽。
“茧？”阮唯很快地反应过来，“黎羽峥在这个梦境里的执念难道是要把自己和彦励一起包在茧里？”
“不止，大概还有这个他们共同生活的城市，而这个茧中的城市最好没有我们。”
陆豫川补道：“夜宵看来也不用吃了，现在就有人要请我们两个人吃枪子。”
说罢，车窗炸开了似蛛网般的裂痕，蛛网的中间是一枚子弹，直接镶入在阮唯面前的车窗里，但没有伤及阮唯半分。
“嘶，我的车！”
“……先别管车。”陆豫川难以理解阮总对于私有财产被破坏的执念，“走，没多远就到了，既然已经是最后一层梦境，找到彦励之后，我们强行带他离开。”
阮唯随着陆豫川下了车，便看见在一个个挤着像甲壳虫一样的车群中，几个黑衣人的身影就在不远处，并不掩饰杀意，而周围的人也没有任何反应。
毕竟在黎羽峥所构造的世界里，杀掉阮唯和陆豫川是潜意识默认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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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清楚和地下停车场那一拨是不是同伙，但这些人大概还没有摸清他们中间到底谁是有危险的那个，都举着黑洞洞的枪孔直对阮唯。
阮唯摊手：“嚯，我在现实中都没这么刺激过。”
陆豫川依然是从胸前掏出那把银色的手枪：“一会儿越接近彦励所在之处，就越有可能遭到枪林弹雨，因为一切取决于黎羽峥，所以飞机大炮之类的也完全有可能，你紧跟住我。”
这样密集的攻势，如果寻常人早就被打成了筛子，而黎羽峥确实不会想到，他的对手不仅能物理攻击，还能魔法防护。
阮唯和陆豫川在一层青色的烟雾中行走，那烟雾自如地吞噬了所有外来的攻击，而陆豫川手里化为手枪的捆魂索又能智能瞄准，将近他们身的人连个影子都没摸到，就不明不白地中了子弹。
但陆豫川很讲究地从来不袭击要害，他向阮唯解释说，地府高官不允许随便取人性命，他不清楚在梦境里算不算，但以防竞争对手抓他小辫子向地府纪检举报，他决定采用最温和的方式。
阮唯对此深感同情，同时也对陆豫川工作的严谨表达了高度的敬意。
与他们悠然自得的状况不一样的是，对方的组织已经开始抓马了。
已经在追逐战里失败的组织头目特地选了这个堵车的点围堵阮唯，谁料阮唯身边那个女人在这玩的什么新花样，怎么分明看着随心所欲地开枪射击，却枪枪都能对着兄弟们的大腿根瞄准？
组织头目老黑恶狠狠地叼着烟头：“这个穿着红衣服的女人是什么来头？彦唯新雇的保镖？去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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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相信这个女人一定不简单，说不定是彦唯从某些深藏不露的组织高薪聘请来的，难道是杀手榜上赫赫有名的美人蝎？没想要彦唯这么有手段，真是大意了！
“头儿，查到了！”情报网很快来了消息，但结果却让组织头目老黑大吃一惊。
“什么，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演员？履历拿给我看看！”老黑不可置信地翻看着下属传来的文档，越看越生气，“
？这都演的什么破剧啊？还想靠着彦唯给资源来火一波？老子最讨厌这种吃软饭的人了！”
“头儿，别抱怨了！我们快撤吧，得到可靠消息，彦唯勾结敌国走私大量军火情报，现在军方也派人来了！”
“什么！”
老黑抬起头来，风动卷着尘沙而起，成批的军用直升飞机如黑云遮天，螺旋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响彻在城市的上空。
而路面之上，军方的人逐步清理着路面，以方便坦克和战车能够逼近在路上奔跑的阮唯和陆豫川，鸣笛声四起，俨然是一副战时警戒的状态。
老黑/阮唯：“……不至于吧！？”
陆豫川瞄了一眼似鸦群般尾随他们的机组，竟驻足停下，将被风鼓起的长发别在耳后，略为怀念地说道：“上次见到这样的情形，还是新中国成立之前。那个时候，我们的工作特别忙，帝国的铁骑踏上了……”
阮唯：“停停停！陆爷爷，你等等再忆往昔峥嵘岁月稠，这飞机大炮热武器为什么随随便便就上了啊，如此兴师动众只为了追杀我一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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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真实的梦境也不是完全遵循现实逻辑的，足以见黎羽峥对我们赶尽杀绝的态度。”陆豫川拉起阮唯的手，“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
阮唯不明所以地被他拉着向前跑了几步：“那最恐怖的是什么？”
“最恐怖的是——”
陆豫川猛地拽了一下阮唯，阮唯这才发现自己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占了一个瘦削的女人，她本来是高高地举起沉重的背包，阮唯这样一躲，就砸了个空，让女人由于惯性不得已踉跄了一步，才稳住了身体。
阮唯惊悚地看着气势汹汹四面围上来的人群，男女老少均有，无一例外地拿着不同的东西，有公文包有菜篮子，甚至还有小孩子举着呲水枪，所有人都是面无表情，冷漠地围堵住他们二人。
“——人民群众的力量。”
这些都代表着黎羽峥的潜意识，为了达成执念，所有的潜意识联合起来，合成一个想法，那就是杀掉他们。
这样冰冷且无处不在的人类，是比飞机大炮更可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