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那些黑暗日子里的光重现，尘封在记忆深处的无数温柔画面再次闪回到他的梦中。
那些画面太过美好，因而破碎的刹那他的心口仿佛被人划了一刀。
有钝痛的感觉。
江砚微从自己的梦境之中骤然离身。
醒来时，月上中天。
窗外远山含雪，千秋孤寂。
雪化的快，初春夜里的月亮也泛着寒光。风声呼啸，不断地打在门上。
胸口似有隐隐暖意传来，江砚微下意识的伸手将泛着暖意的物什拿出来。半块玉玦在他掌心流转着暗光。
是天宗的通灵玉，也正是因为这块通灵玉天宗才会惨遭灭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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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这块通灵玉被一分为二，上面的灵气早在送谢临渊转世之时便耗尽了，与寻常灵玉无异。
许多年过去了，他手中这半块玉玦发光还是头一回。
不待他细想，身后的门忽然被敲响。
澹台渊今夜刚去蓬莱，所以不会是他。
“砚微，你可在此处？我来为你疗伤。”
门外的声线温和清雅，江砚微已然猜到了来人是谁。
他来御灵门这十年间并未接触过太多的人，除了那次结契大典，其余的时间里他大都待在了沧境洲里。
澹台渊从来不会唤他“砚微”，整个御灵门会这般唤他的只有顾淮之。
对于顾淮之他知之甚少，只知道按辈分算顾淮之乃是澹台渊的小师叔。当年他被澹台渊带回宗门后，对方因论道大会而无暇顾及自己，便将他送到了顾淮之的青淮峰，也就是御灵门的药峰。那段时间里，对方对他的关照甚多。
自他与澹台渊结为道侣后，同对方的联系便少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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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砚微慢慢起身，打开门。
顾淮之提着一盏暗红色的灯站在门前，他一袭白衣外面罩了一件淡淡的雪青色的披风，眉眼温和，嘴角笑意浅浅。
原本带着笑意的眸子在触及到江砚微唇角那抹血迹时顿住了。
“怎么这么久才开门？”顾淮之看着他，“阿渊有事在外，特意传音与我托我来给你送药。”
江砚微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沉默着看了他半晌后，低声唤了句：“小师叔。”
顾淮之轻笑的声音如春风般拂面而来，“砚微，小师叔可以进来吗？”
江砚微点了点头。
他随着江砚微入内，进屋后，顾淮之将手上那盏灯放在一旁。
江砚微走到雕花小桌前坐下，他拿起桌上的茶壶为对方斟了一盏茶，屋子里虽冷，但整张桌子之上皆是刻了阵法的，因而倒出的茶水总是热的。
顾淮之接过他手中的热茶，捧在手中，轻声道：“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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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他取出几个青玉小瓶放在桌上，注视着江砚微的脸，开口道：“这是我新炼制的凝神丹，眼下你神魂残破，每日服用有利于神魂的凝固，于你身体也有益处。”
江砚微垂眸，视线扫过桌上的丹药，总共是六瓶，怕是耗费了对方的许久精力。
顾淮之的医术很好，这凝神丹对他来说很有用。
江砚微看着他，眸中带了些暖意，轻声道：“多谢小师叔。”
灯下看美人。
顾淮之微微晃神。
江砚微生的一副好相貌，这是他第一次见他便认定的事。
“不必谢我。”顾淮之伸手，温热的指腹落在江砚微的下巴，轻轻拂去他唇角的血痕。
他眼神有些异样，江砚微一时忘记躲开。
“我知道你乃是极寒之体，于极寒之下对修为有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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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阿渊把你带到青淮峰的时候你心脉皆伤，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护住你的心脉。如今你神魂尚未好全，体寒不易受凉，若是真的想谢我，便从九生殿搬出去吧，沧境洲有许多温暖的山峰，这里太凉了。”顾淮之笑了笑，笑容很淡，却莫名的有些悲伤，“我好不容易将你从救回来，对自己好点，你即便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也该考虑别人，平白叫阿渊担心……也叫我不安心。”
顾淮之笑的颇为无奈，眸中的悲色夺目，话音落下便身影一闪从屋内消失了。
江砚微怔怔的坐在那里，看着眼前尚在冒着热气的茶盏，久久没有回神。
……
院子里的五色梅树下，顾淮之看着屋内的灯火与许久未动的人影。
他忍不住回想起了许多年前那一幕。
起初他并不知道这人的名字。
澹台渊亲自将人送到他的青淮峰，刚送来的时候他伤的很重，以自己的医术也未能将人从昏迷的状态下唤醒。
为医者，除却悬壶救世的善心外，骨子里也是存着挑战性的。能将这样一个重伤濒死之人救活，于他而言也是一种心理上的满足，医术上的更进一步。
他悉心医治照料对方，并没有别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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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的身子也在他的医治下一日一日的好转，但却没有任何要醒来的痕迹。
他也不可能一直守在对方身侧。
后来他因为他炼药闭关数日，药炼成那日，他眉眼之间轻松可见。
想起自己这位病人。
他有些急迫的想去试药，推开院门，见到了令他此生难忘的光景。
对方坐在房檐上，残阳如血落在对方手中拿着半块血色玉玦之上，青淮山的风扬起他的墨发，银色的发带在阳光下泛着温暖柔光。
察觉到他的目光，对方收起玉玦，低头向他看来。
对方眸中的流转的灵气太盛，在残阳的映照下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叫他心口怦然，此后数年，再难忘却。
与情爱一事，顾淮之自认不是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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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江砚微出现，他承认自己是个俗人。
心甘情愿且俗不可耐。
青淮山上那些日子里，他情愫暗生，又因对此毫无经验，行事唯唯诺诺。将情爱埋藏心底。
等到他下定决心同江砚微表明自己心意之时，却得知佳人身侧已有两人。
他等到了江砚微与澹台渊即将结为道侣的消息。
手上提着的灯被夜风吹灭了，顾淮之在院子里站了许久。
心口微疼，他与他终究是错过了。
十年一度的论道大会历来在蓬莱境举办。
论道大会为期半年，论道大会期间，各方修士齐聚蓬莱，先是自由交流道法，再后来会有融合境之上的各宗大能轮流开坛讲座。
悟性高的修士当场即可入道，更有甚者，论道大会结束后即刻闭关，修为更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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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仙门盛事，备受瞩目。从四面八方慕名而来的修士也很多。
蓬莱境内，临州城。
因论道会即将开启的缘故，临州城内各路摊贩使出浑身解数，八方出动。
一时间，大街小巷叫卖不绝，满城喧嚣。
“哎诸位，道君澹台渊吃过的灵肉包子！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诸位仙长瞧一瞧，买一屉道君同款包子只需二两银子！”
“蓬莱特产乌藤草，美容养颜，延年益寿，只需三百下品灵石便可带回去送给家中道侣……”
“百年蜂王浆，绝对纯正，可用来炼丹也可用来酿制灵酒……”
江砚微在路边的一家茶水摊坐下，透过幂篱的缝隙看着热闹的街巷。
大白天的，他带着白色的幂篱遮住脸，小二也没觉得奇怪，反而更加热情的招呼着，在他看来，江砚微这般反倒更像他脑海中的仙人，神秘感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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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砚微这会子没什么胃口，他点了一杯蓬莱特产花蜜茶。
很快散发着清甜香气的花蜜茶便被搁在他眼前。
他来此并不是为了论道会，而是因为论道会期间临安城内的阴阳殿会开启。
阴阳殿，白天黑夜接的客人是不同的。
白日里可问阳者寿命以及祸福吉凶。
到了晚上则成了鬼殿。
百鬼横行，可探阴间客。
只是探阴间客所需代价甚大，寻常修士不会在夜里入阴阳殿。
千年前他凭借通灵玉强行破开阴间道护送谢临渊转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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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千年已过，谢临渊也该转世了。
或者说早已转世，只是他从未寻到。
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凭借半块玉玦的牵引找到对方，但他身上那半块玉玦早已没了灵力，牵引更是微乎其微。
前些日子，暗红色的玉玦上忽然发出微弱的流光，叫他看到了一丝希望。
如今来临安城，为的便是入阴阳殿探求谢临渊转世与否。
隔着幂篱，花蜜茶的热气在江砚微眼前升腾。
把他从凌乱思绪中拉回现世，将热茶细细饮下，留二两银子置于桌上。
阴阳殿不会现在便接客，他得等。
太阳渐渐落下，有金红色的暖光打在他的身上，江砚微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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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小二抬头时，江砚微的那桌已经空了。
他目送那抹白衣转入对面的巷口，长长的幂篱被微风吹起一角，隐约可见秀美的侧脸。
“松子糕，软糯香甜，三文钱一个！”
因为这一声叫卖，江砚微走出巷口的脚步微顿。
他转身。
夕阳下，巷口有一老伯在卖松子糕。
江砚微闭上眼，记起从前。
那日趁师父午睡，他和谢临渊偷偷溜下山。
天山脚下的小城也颇为热闹，他们俩下山那天恰好赶上小城里十五日才有一次的市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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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来人往，热闹无比。
他甚少这般入世，看什么都新鲜。
谢临渊比他熟悉一些，在他对着各路摊子纠结之时，他牵着他的手，走到巷口的梨花树下。树下有家卖松子糕的。
谢临渊买了一包松子糕给他。
他咬了一口，很甜。
即刻便喜欢上了。
那日因为他贪玩，两人溜进师门的时候被师父天机子抓了个正着。
两人被罚抄书，抄书的时候天机子也不忘逗弄他。
一个劲的打探谢临渊带他去哪里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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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听他说两人吃了下山许多好吃的零嘴时，天机子气的吹胡子瞪眼睛，伸手拧住两人的耳朵，一手一个。直骂两人不尊师重道，有好吃的也不想着师父。
当晚天机子还逼迫他俩签下一份以后不许吃独食的不平等条约！
那日的松子糕很甜，叫他记在心里了许多年。
此后数年，每当日子难过的时候，他都会给自己买一包松子糕。
千年已过，巷口的梨花树年轮渐长。
天山脚下卖松子糕的摊贩亦是换了无数个。
再没有当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