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那会儿，乡里还有几个手艺不错的老接生婆。
这一日，南村一户媳妇要生了，老接生婆费了两个多小时，终于从孕妇大腿间抱出一个皱巴巴的奶娃娃。
“大胖小子来了，老姐妹，你老魏家有后了，添了个乖孙孙。”
“哎呦，好好，高兴啊，今天是个喜庆日子，来，吃糖，坐下来喝茶吃糖。”
魏家喜气洋洋，床上痛得浑身都是汗的媳妇，听到儿子哇哇哭声，脸上的慈母笑意更加浓。
秦奶奶叫一旁嫁了人的女儿上去给媳妇收拾身子，自己抱着乖孙孙出了房间门。来不及叫守在院子里的相邻们稀罕稀罕自己的乖宝，那头院门里急咧咧闯进来一老妇人。
是秦奶奶的拜把子姐妹，隔村的赵奶奶。
“你这是干啥？小蝶，你不要吓坏我乖孙孙，哦，快来看看，胖乎乎的福气相。”
赵小蝶急的满头大汗，老姐妹偏要拦她路。
“这个以后再看吧，我家大媳妇发作了，也要生了，接生婆呢？小芳你快点让路，我得急着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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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小芳一听，慌忙让路，带着她往里冲，一边道：“咋都赶一个时候生了，你家大媳妇不是说下个月初的日子？快快，接生婆还坐里头喝茶，你赶紧把她带过去。”
赵小蝶感激，“得了，好姐妹，明儿生了，咱家搞一桌坐下来吃吃酒席。”
秦小芳咧开嘴笑，抱着怀里的乖孙孙摇了摇，“好咧老姐妹！”
一个月后，出了月子，两家坐在一起。
“你家这个长得猫一样，小脸上一层一层的黑皮，咋还没褪干净？”
赵小蝶看一眼躺在被褥上的大孙女，稀疏的眉毛皱起来，“这咋知道，水生他媳妇长得也不难看，咋我大孙女生出来像个丑猴子？”
听到老姐妹这么说，秦小芳反而不好意思，“得了，刚满月还有得长，有些女娃娃就是小时候丑，长大了越好看。咱们以后可不能在孩子面前骂人丑，你瞧她屁大一坨子，都听得懂呢。”
“是吗？”
秦小芳晃了晃怀里的乖孙孙，“是呢，你瞧我家这个，鬼精鬼精的，别人一夸他，他一双黑乌乌的眼睛就盯着人笑，可灵了。”
赵小蝶凑过去逗弄了几声老姐妹的乖宝，嘿嘿笑道，“好好，是个俊俏机灵的，要不咱两家结个娃娃亲咋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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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魏家、苏家两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小孩长大了，会走路了，能上幼儿园了。
“野子啊，慢点，跑这么快干嘛？把饭吃完，等等奶奶。”
南村和北村隔着一片田野，走路只要半个钟头就到。两座村子斜后方就是一条宽宽的河，跨过一座石桥，就是镇上的公办学校了。
里面有幼儿园和小学。
六岁的魏野和苏燃在里面上幼儿园。
不同的是，魏野是秦小芳一家的宝贝疙瘩，上下学都要一路接送，而苏燃小豆苗只能拖着长长的书包带，自己一个人小短腿走路上学。
魏野每天饭吃到一半，书包一抓就要往外跑，他要去上学路上等苏燃。
苏燃是他小媳妇。
“奶，你给我的糖带了吗？我小媳妇要吃。”
魏野丢下他奶奶，一溜儿跑出巷子，一眼就看到又矮又小的苏燃站在路口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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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跑过去，小小的人脸蛋红红的喘着粗粗的气，都喷在苏燃瘦巴巴的脸上。
“燃燃，你吃饱了吗？我今天带了麦芽糖来。”
秦小芳从后头追上来，舍不得说孙子半句，气都没喘匀，眯着眼从兜里掏半天，捏着两块麦芽糖在手上，咧着嘴笑道。
“大丫，你奶和你娘又在照顾你弟弟？吃饭了没，秦奶奶这里有糖，来，小可怜的秦奶奶疼你，快吃了。”
“是我要给燃燃的。”
秦野从奶奶手上抢过麦芽糖，拆开包装，塞到抵着脚尖，两只手紧紧拽着书包带的苏燃嘴巴里。
问道：“甜吗？”
苏燃一生下来就不哭，接生婆抱在手里的时候几乎感觉这女娃娃连个二两重都没有，往屁股上拍了几巴掌都没出声，等到养了半个月了才会哭。
因为苏燃娘奶水不足，她那会儿还吃过魏野他娘的奶水，这几年一直是弱生生的小猫相，不哭不爱闹，在苏家不受重视。
唯有魏野这小人一天天的还惦念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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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尖舔了舔含在嘴巴里的麦芽糖，甜丝丝，到心口。
苏燃舍不得咬开，慢慢地含在嘴巴里，缓缓抬眼，看着眼前一脸期待的魏野，弯了眼睛，细细的声音道。
“甜。”
“魏野，老师上节课讲的一个方程我还不会，你能讲一遍给我听吗？”
初三二班的教室里，班花手里抱着一个小本本站在一个留着寸头的小少年桌前。
十四岁的魏野人若其名，身上一股野劲儿，脸上已经有了些棱角，又浓又黑的眉眼间鲜少笑，尤其是面前这个扎着头花的女同学此刻挡了他放学回家的路。
魏野脸色很臭，说话声音很冷，“方程不会解，你该去找数学老师，让开，别挡我的路。”
“魏野，你……”班花捂着脸跑开，留下后排几个流里流气的口哨声。
魏野眉尾一挑扫过去，那几个看热闹的忙住嘴。
直等到魏野背着书包往后门出去了，他们才敢放开声音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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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花到底喜欢魏野哪里？脾气坏那么凶，有我好？”
“喜欢他脸好看，又高，考试第一名……最重要的是人家还会打架，别说班花，我也喜欢他。”
“你，你不对劲，你有问题！我要去报告老师！”
“草，傻了吧，我就说说而已怎么了？你站住，打死你！”
“你们都在干什么？你喜欢魏野也没用，他喜欢女的，是六班那个苏燃，苏燃你们知道吗？听说他俩打小就订了娃娃亲。”
“不会吧，现在还有人信这个？封建迷信……”
魏野下楼，来到说好的地方，却没看到人，他抓住一个六班的同学问苏燃下来了没。
那同学认得他，见识过他在巷子里只身狠揍几个校外的流氓，对他不敢有一丝隐瞒，缩着肩膀把自己看到的一五一十都告诉魏野了。
“苏燃被其他班的几个女生带到礼堂那边的厕所去了，我看她好像不是很情愿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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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这同学报出其中几个女生的名字后，魏野便知道坏事了，扔下人就往礼堂那里跑。
礼堂后面的废弃女厕里，苏燃被几个女同学按在墙角。
“苏燃，送封信怎么了，魏野他都不见我，你天天和他一起上学放学，帮我把这封情书偷偷塞他书包不就行了。”
苏燃双手搂住胸前的书包，埋着头不说话。
“这么点小忙都不帮，以后有人欺负你，我们就不罩你了。”
“就是，你读书都没进班上前十名，长得难看，又不爱跟同学搞好关系，放在旁人身上，谁爱理你，还不是因为魏野。”
“对啊，魏野也不知道看上你哪里了？难道就因为你们是同一天出生吗？”
都是一群中学生，情窦初开，学会早恋暗恋写情书表白，也知道威胁人了。
只是嘴巴里说出来的威胁，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句，并没有让苏燃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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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燃依旧是埋着头不吭声，厚厚的刘海下，一双眼睛却是明明暗暗。
她心里不由在想，送什么情书？魏野是她的，谁都别想抢走。
“哑巴了？给脸不要脸，来个人，把她书包扔茅坑里！”
几个女生显然是被苏燃油盐不进的态度给惹火了，说完，直接上手去抢她怀里的书包，拽着书包带子把她从墙角拖出来，往里头的厕所去。
苏燃紧紧抓在书包上的手指，因为用力被勒出青红的痕迹，她额头上已经出汗，瘦巴巴的脸上发白，却依旧沉默且固执的咬着嘴唇不撒手。
“苏燃，你松不松手？松不松！”
“跟她一个哑巴废话什么，她不松开，那就连着她一起扔茅坑里去。”
话落，那个给魏野写情书的女生就要来拽苏燃的头发，只是她才一伸手，闷不吭声的苏燃突然抬头，张嘴一口咬在她手背上。
“啊，她咬我，快松手，啊啊，疼死我了，血血，流血了，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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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声，苏燃被两个女生硬生生的推倒在地，后脑勺磕在地上。
眼前一时发晕，等到她想要起来的时候，那个被她咬伤的女生已经被同伴扶过来了，恨恨地抬脚就要往她身上踹过来。
苏燃藏在凌乱刘海下的眼神一缩，就地一滚，随即，女厕关上的大门被人从外头撞开。
那几个女生一惊，齐齐转过头去，待看见门口站着的是魏野时，一个两个俱是白了脸，先前的嚣张气焰全都不见了。
“魏，魏野你怎么来了？我，我们只是和苏燃说说话……”
魏野盯了她们几眼，幽深的眸子里那股冷意叫她们手臂上冒出寒气，忍不住地想要落荒而逃。
“苏燃，我们走。”
径直越过那几个躲避他视线的女生，魏野扶起地上的苏燃，拍掉她身上的灰，又拿过她的书包，牵着她往门口去。
“以后若是再找苏燃的麻烦，我会报告教务处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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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学校没有几个学生不害怕教务处主任。
那几个女生一听，纷纷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嘴巴里抢着说不会了不敢了，一口保证完，其中几个目光落在魏野和苏燃牵在一起的手上时，登时又瞪大了眼睛。
难道，难道魏野真的喜欢苏燃？！
“一不见，就给我惹事。”
操场上没几个人，魏野拉着苏燃坐到一棵树下，取出身上带着的红药水，抹在她磕伤的手肘处，还有擦伤的手心里。
苏燃嘴巴抿了抿，抽回手，小声道：“不是我，她们是冲你来的。”
魏野当然是知道她们是冲自己来，他只是气苏燃没心没肺，竟然随便跟人走。
这会儿见苏燃抿着嘴气嘟嘟的样子，心下一乐，又把她的手拽回来接着上药，一边问。
“怎么是冲我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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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燃抬头，终于肯看他了，“她们要我给你送情书，我不肯。”
魏野小心地往她手心吹了吹气，用棉签把沙子擦掉，眉毛一挑，“情书？你给我送情书？”
“不是我，是她们，她们写给你的情书。”
“哦，那是不该送。”
魏野说完，转而又带着教导的语气道：“但是你可以装作先答应她们，这样你就不会受伤了。”
苏燃皱了皱鼻子，眼睛移到魏野好看的脸上。
不，她才不要装，她不要魏野和其他女生有半点关系，魏野只是她一个人的。
这般在心里想，口中却是争辩道：“她们也没拿到好处，那个要给你写情书的女生被我咬了一口。”
把红药水重新收起来放在书包里，魏野伸手拍拍苏燃的脑袋，笑道：“燃燃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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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昨天给你布置的作业呢？写完了没？拿出来给我检查。”
苏燃因为被夸，嘴角弯得高高的，下一刻听到要检查作业，立马又塌了下来。
“就，就写了一题，其他的方程不会解。”
魏野没说话，转身去翻她书包，本子拿在手上翻到昨天的那几道题，一片空白。
魏野脸色发沉。
“你不想和我去一中了？”
苏燃攥着衣角，“想，但是做题目好难。”
“有我在，不难。”
苏燃顶着魏野逼人的目光，“我，我妈她还要我洗衣服，喂牛喂猪，看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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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找赵奶奶，她知道我在带你复习考县里的一中。”
“不行不行，这样我妈她又要和我奶闹了，不能让奶担心。”
这不行那不行都是借口，苏燃是不愿意和他去一个学校？
魏野心下烦躁，收回目光，冷着脸收拾好东西，提起书包要走。
“今天我们班班花问我数学作业，以后我去教她，不管你了。”
这怎么行！
苏燃一急，再不敢偷懒说不学，拉着他，“我学我学还不成嘛，哥哥你教我，你坐下来教我好不好？”
魏野背着苏燃的脸上勾出一道笑，口中却是硬道：“行吧，看你这个星期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