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然按照信中所写来到蔚家附近的茶馆,找到对应的茶室。
他推开门,绕过鱼戏莲屏风,阮琼静静地坐在榻上,被窗外的光笼罩,身上仿佛泛着一层柔雾。
蔚然不动声色,阮琼蓦然看过来,目似深潭,蔚然呼吸一促。
“先生。”
蔚然走过去,他四下环顾,问道:“先生等很久了吗,怎么不见药童?”
吴旦说送信的人是个小孩儿时,蔚然还有些古怪,待他阅完信后便猜到是谁了。
“坐不住,看杂戏去了。”阮琼道。
蔚然浅笑道:“先生也放心他一个人跑出去。”
阮琼过了会道:“嗯。”
蔚然轻轻挨着榻边坐下,犹豫了会儿赧然道:“讣闻的事,是我愧对先生,还请先生原谅,不知守卫可有为难先生?”
“我知道。不曾。”阮琼倒掉凉掉的茶,沏了杯新的给他。
蔚然放心了些:“对了,先生特意留信,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阮琼问:“如今还犯梦魇吗?”
“啊?”蔚然愣了下对上阮琼专注的目光,“已经好多了,只是有时见着烛火还是有些惧怕。”
阮琼从旁取过一张药方:“若有不适,按此药方先抓三剂,如不奏效,可依第二页补充增减药材及用量。”
“有劳先生记挂。”蔚然接过那张药方,忽然意识到什么事,问道,“先生是要走了吗?”
阮琼道:“本为吊唁而来,不宜久留。”
如此,本也在蔚然意料之中,只是他想到那日怀王和他说的话,遂问道:“之前在京郊那天晚上,先生说去过净水观找我,是为何事?”
孰料阮琼淡淡道:“过往之事,已不重要。”
不重要……寥寥几字几乎叫蔚然失去追问的余地,倒也让他死了那条心,蔚然郑重道:“先生对我恩重如山,我时刻都想报答,只是先生一走分隔两地,不知何日才有机会?”
“无妨。”阮琼极轻地略过蔚然的肺腑之言,继续道,“有一事未曾告诉你,凶犯右上臂侧三指曾负过伤,即使痊愈仍留有痕迹,他日抓到凶犯对证,此可为证据。”
蔚然有些着急,自己方才的话分明不是这个意思,可思来想去他也不知如何加以解释,只好顺着道:“先生的话,我记下了。”
随后蔚然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他望向阮琼犹豫不定,内心挣扎了数遍,低头艰难道:“我……事到如今,我有一事心里始终放不下,可我却难以做到,不知能不能再斗胆请求先生一回?”
阮琼颔首:“嗯。”
见他毫不犹豫答应,蔚然既惊又喜:“先生也不问是何事,其实……是我师父,他年纪大了耳目不便,我如今远在异地也不便照顾,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我也知道先生平日忙碌,只是偶尔得空时能不能请您去看看他?”
阮琼不见迟疑便道:“好。”
蔚然顿时感激涕零,连忙起身跪谢:“多谢先生。”
阮琼问道:“你师父叫什么?”
“我师父别号南阳子,他的名字我尚不清楚。”蔚然道,“师父就住在栋梁书院旁的净水观。”
“我知道了。”阮琼应下,忽而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蔚然。
蔚然接过信,却见上头并未写任何字,他问道:“这是?”
阮琼告诉他:“必要时携此信到山海阁找一个叫许易川的人,他会相助于你。”
蔚然怔愣,明白了这是何物,内心动容之至,大恩不言谢,他道:“我会收好的。”
“还有别的事吗?”阮琼又问。
蔚然摇头:“没有了。”
“珍重。”阮琼的声音沉稳冷淡,带着一点柔和,似水潺潺,蔚然每回听他说话都莫名心安,便仅是一句别辞也叫人不敢轻易辜负。
“先生也是。”他道。
怀王府。
影卫拿出一个用布包住的东西呈给楚昕,打开后里头赫然是枚金锁。
楚昕拿起那枚麒麟金锁,问道:“你从何处得的?”
“回王爷,是一间当铺。”影卫答道,“属下奉王爷之命去查走水一案,寻访过程中有位街坊说了件奇怪的事,他说有一户参与过救火的人家在那不久后一夜之间发了一笔横财,却无人知道他这个钱财从何而来,人人都以为他是善心得报,但属下觉得有些可疑,于是托辞官差调查走水案去询问。
结果发现他家的确比周围邻居的家要华丽许多,格格不入,听说他家从前并不富裕,祖上也无产业留下,当问及他在案发现场有没有看见什么人或拿过什么东西时,那家男主人变得非常慌张,也解释不清楚他为何突然发财。
不出属下所料,当天夜里,那户人家雇了几个人急着要搬走,属下只好扮作刺客逼他说出实情,才得知他在救火后第二天曾回到现场,因为头天晚上他回来正巧听到蔚然和养母的对话,便抱着也许还在的心回去,结果还真让他在烧毁的床架底下找着。
后面他怕蔚然回来找,特地等了一段时日,待风波过去,蔚然也没有来寻,他便去邻县把金锁当了,这才发了一笔财,之后属下让他去把金锁赎回来,否则便报官告他盗窃他人财物。”
“办得不错。”楚昕道,“走水的事,查得如何?”
影卫继续道:“事隔多时,现场很难再勘察出作案痕迹,寻访过的街坊都说没有看见凶手,说辞一致的是最先到现场的人是阮先生,属下去问过阮先生,他说他于丑时见镇上东南向大火骤起,故往救援,他到时凶手已经刺伤蔚然,现场有两人,皆蒙面,因只过了两招凶手就逃了,所以辨不出招数来历。
属下还曾借口蔚然的远房亲戚前去县衙报官,那县令说此事已经记录在案,一直推脱需要时日查明,他叫来的衙吏也是一问三不知,像是有意在遮掩什么。此外,属下还在夜里潜入衙门暗查,却发现走水案的卷宗已然不见了,属下怀疑他们是被人收买所以才隐瞒销毁此案证据。
按照王爷吩咐,属下没有惊动蔚然,要不要再去问问他?”
“不必了。”楚昕找了只匣子收好金锁说道,“这件事先到此为止,日后再议,眼下不要再和任何人提起。”
“遵命。”
楚昕扣好匣子锁扣,自语道:“那孩子不会忘记这件事的。”
数日后,
怀王妃出殡,送葬队伍浩浩荡荡,极为风光,楚昕并未按照妻子生前所愿将其葬回故乡,而是葬在京郊乔山,站在王府的千桦亭便能远远瞧见巍巍乔山直冲云霄,那里长眠着天底下最恨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