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女士,请问您确定要在死后将进行遗体捐赠,成为大体老师吗?”
“我确定。”
孟繁落坚定点头,毫不犹豫的在遗体捐赠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还剩一个月的寿命,死前,我会联系你们,到时候就麻烦你们了。”
见她如此坚决,医生欣慰的红了眼眶,对着她深深的鞠了一躬。
孟繁落回敬,随后拿着捐赠书走出了遗体接收部门。
她独自走在空荡的走廊,呼吸沉重又压抑。
昨天,她查出了脑癌晚期。
医生说,如果不接受治疗的话,最多还有一个月可活。
一个月…足够了。
“你怎么在这儿!”
忽然,耳边传来一道凛冽低磁的嗓音。
孟繁落看过去,只见向南屿穿着白大褂站在楼梯口,他神情冷峻,眉眼间带着一贯的冷漠和厌恶。
“怎么,又在签什么评奖文书?”
向南屿目光落在孟繁落手中的协议书上,嘲讽一笑:“还惦记着你那道德楷模的称号呢?”
孟繁落紧紧的捏紧手中的单子。
向南屿是外科主任,也是她的领导,这些年优秀医生的评选,他都利用自己科室主任的职权,将她的名字统统划掉。
是因为在他心中,她是个罪人。
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所以也根本不配得到任何的荣誉。
孟繁落压着喉咙的酸涩看着他,眸中一片平静。
见她不说话,向南屿脸色微沉:“怎么,心里有怨气?”
“没有。”孟繁落哑着调:“向主任,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我让你走了吗?”
向南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的那一瞬间,他怔住了。
孟繁落的手腕纤细,似乎只要轻轻一折就能掰断似的。
她什么时候瘦成这样了?
不过转眼,他眸中的诧异又被无尽的冷漠和憎恨所替代:“你不是想要评优秀医生的职称吗?”
他嘲讽冷笑:“我给你这个机会,今晚的夜班,你值了,然后再把整个外科这个月所有的病历都整理出来,整不完,明晚接着继续。”
“向主任。”
这时,孟繁落的竞争对手唐夕冉忽然走了过来,她烫着微卷发,唇上还抹着鲜艳的红,整个人看起来气色又明媚。
和犹如枯木一样的孟繁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写报告遇到了些问题,想要请教你。”
唐夕冉的胳膊故意贴住向南屿:“不知向主任现在有没有空?”
“工作上的难题?”
向南屿接过她手中的文件,随后冷嗤一声,朝孟繁落的脸上甩了过去。
“啪”。
清脆的响声,文件夹的一角划破了的脸颊,瞬间,一串血珠凝了出来。
“她不是喜欢表现吗,喜欢表现就多表现一点,这份报告,交给她写。”
唐夕冉故作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孟繁落,柔声细语道:“向主任,这恐怕不太好吧?孟医生自己也很忙的…而且,她应该也不会乐意。”
“不乐意?”
向南屿的目光犹如裹着冰刀,裹着刺骨的寒凉:“她有什么资格不乐意?”
“孟繁落,现在立刻马上把地上的文件给我捡起来。”
孟繁落垂眸,指尖微颤。
殷红的血从血痕里冒出,她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弯腰,抖着手将散落的纸张一张一张拾起。
捡到最后一张时,忽然,大脑像是有无数根钢针一下子刺了进去,沿着神经蔓延全身,疼痛欲裂。
她猛地瘫坐在地上,大颗大颗的冷汗渗了出来,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向南屿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冷道:“孟繁落,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可怜你吗?”
孟繁落死死的咬着下唇,将最后一张纸捡了起来,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我,我去工作。”
说完,连忙踉踉跄跄的往值班室走去。
向南屿目光深沉的盯着她的背影,薄唇紧抿。
“向主任,孟医生该不会真的不舒服吧?”
唐夕冉故作担忧的询问:“要不今天晚上还是我值班算了…”
“她能有什么不舒服?”
向南屿心烦意乱的开口:“就算真不舒服,死了更好,像她这种毫无医德的医生,活着也是霍乱社会。”
孟繁落跌跌撞撞的回到值班室,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拉开抽屉,从里面摸索出一瓶止痛药,颤抖着抖了几片,旧着桌上凉透的冷水,艰难地吞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大脑撕扯般的疼痛才稍稍缓解。
她靠着柜子,想到刚才向南屿口中的那句“死了更好”,扯了扯干裂的唇,笑了,一滴冰凉的眼泪顺着眼角无声滑落。
大学那年,向南屿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他学习好,长得帅,性格冷,被所有人称之为是高岭之花。
但只有孟繁落知道,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在他爱一个人的时候,有多卑微。
他会因为她喜欢一款包包,在35度的天气穿着玩偶服在人来人往的街道发传单,也会为了给她更好的生活,大学还没毕业,就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打三份工。
知道孟繁落不喜欢早起,向南屿就每天早上去食堂打饭,然后卡着点在女生宿舍楼下等她。
他对她,好到无可挑剔,好到人人羡慕。
他们约定好,等孟繁落二十四岁生日时,就登记结婚。
可就在领结婚证前一天。
向南屿的妹妹向南昕遭遇车祸,送往医院来时,孟繁落正好是她的主治医生。
原本…
向南昕当时是有生命体征的,可就在进行关键内脏修复时,向南昕的身体忽然出现强烈的排斥反应,血压急速下降。
所有的医护人员拼尽全力的救治,可向南昕还是没了心跳。
短短一分钟…
那个18岁的少女,就彻底的死在了手术台上。
“孟繁落,都是因为你!是你的决策失误我的妹妹才会死的!”
“孟繁落我恨你!我恨你!”
手术室里满是血的床,向南屿歇斯底里的崩溃,以及手术结束后那令人窒息的环境,汹涌的淹没了孟繁落。
向南屿不同意尸检,将妹妹死亡的过错全都归咎于孟繁落,对她恨之入骨。
三年。
他将她留在身边折磨了三年。
辱骂,蹂躏…每天孟繁落都被他羞辱的遍体鳞伤。
可她却越来越平静了。
因为,她也要死了。
知道她得了脑癌晚期的那一刻,她没有悲伤,没有失落,只有平静的释怀。
一个月后,她就可以解脱了。
夜幕黑沉沉的压了下来,休息室的白炽灯昏暗清冷。
孟繁落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爬了起来,正要去整理病例,忽然,急救铃在楼道尖锐而急促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