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斜斜的落在阿昭的身上,映照在她瘦削的身量,映照在地上,只余下两道细长的影子。
“这世上本没有鬼魂作祟,云大人你别怕,我去点灯。
”谢遥担心她害怕,转身去点燃屋内的灯笼。
窗子用明纸制成,窗户半掩,窗外的月光能够斜斜的映照进来。
房中的烛火与窗外的月光交相辉映,整个厢房霎时间变得亮堂,烛火映照在少年侧脸上。
少年品貌非凡,一举一动随意却又自有风度,衣服洁白如胶月,公子如玉。
不得不承认,谢遥不说话的时候,还是有几分姿色的。
阿昭一身白衣,更显出她脸色苍白,脖颈处的血管依稀可见,肌肤洁白胜雪,偏偏多了一道血痕。
一滴血珠顺着衣领滑入,看起来触目惊心。
谢遥神情有些紧张,看着阿昭颈侧的伤痕,开口问道:“云大人的伤,是如何来的?”阿昭抬手碰了碰颈侧的伤痕,伤痕处有些刺痛,指尖也触碰到几滴鲜血。
应该是方才坐倒在地时,使得伤口二次破裂了。
想起来国师出现在丹忱院,里面的另一个人应该是林老爷子,他们二人有要事相商。
能保守秘密的人,才能活得长久。
她便是猜到了,也不好对他人说。
阿昭没有说实话,只含糊不清地说道:“应当是在院中走动时,不慎被竹叶划伤。
小伤而已,不碍事。
”谢遥突然凑近,定睛一看,他有些纳闷,“可我瞧着,这伤痕……怎么像是利剑所为?”谢遥酷爱神兵宝剑,也能从这伤口处看出,对方应当武艺高强。
这剑痕微薄,可见那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
谢遥看见对方含糊其词,说谎也不想个好一点的借口,似乎把他谢遥当成傻子了。
“夜色昏暗,谢大人兴许是看错了。
”阿昭深吸一口气,谢遥痴迷武学,不好糊弄。
所幸谢遥知道她不愿多说,也没有盘根究底地问下去。
对于忘尘问她可有人选一事,阿昭此时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阿昭不假思索地问道:“谢大人,你今夜装鬼,如此了得,不知可否帮在下一个忙?”他和云笺是一同治理水患的交情,这次前来银陵,也是为了治理此处的水患。
云大人竟然这般说,自然是有用的到他的地方,谢遥同情深受水患灾害的百姓,也知道对方所做之事皆是为了赈济百姓。
谢遥已收到了祖父的信件,谢丞相对云大人颇为赞许,并且让他跟着好好学学。
谢遥眼睛眨了眨,眸中迸发出如同星子般璀璨的光芒,兴高采烈地拍胸脯说道:“云大人且说,我自当全力以赴。
”看着少年拍着胸脯打包票的模样,阿昭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第二日,谢遥就“自愿”跟着国师学习驱灾神之术。
忘尘对这小子颇为不满,谢遥这小子一边学也就罢了,还老是一边低声嘟囔。
谢遥义正言辞:“原来都是虚假诓骗百姓之术,怪不得祖父对僧道之术,避之不及。
”忘尘无言以对:“……你闭嘴!”三日后,谢遥“学成”,倒也瘦了一圈。
每次学习的时候,他一话多,忘尘便拿着拂尘与他切磋,偏偏他又打不过,只能叫苦不迭。
不过接连几日与强者切磋武艺,谢遥也觉得自己的功夫有所精进。
对于忘尘,他更多的还是钦佩和敬重,除了他交给自己的神棍之术,让他对道长高深莫测的玄学产生了怀疑。
还有此前云大人似乎也是用请神之术,治理好了澧南沿海地区的水患……谢遥当时觉得惊为天人,如今看破这道士术法背后的奥妙,开始有些怀疑人生了。
对于谢遥心中的想法,阿昭并不知晓,这几日她忙着让城外的士兵乔装改扮之后进入城中。
在施粥赈济百姓之余,她还亲自前往了灵虚梵刹,捐了一些香火钱,请求僧人在开设祭坛当日,念经诵佛,又帮国师带回了一些灵虚梵刹的香灰。
谢遥“出师”的当日,忘尘就收到了陛下的飞鸽传书,召他回去,炼制延年益寿的丹药。
忘尘也托阿昭从灵虚梵刹带回香灰,虽然没什么用,但是糊弄糊弄永封帝还是足够的。
忘尘离开银陵的当日,阿昭登上城门,为他送别。
银陵闭城多日,城外杂草丛生,尽显萧条之色。
寒风凛冽,触动离人心绪。
对于忘尘,阿昭相见恨晚,离别之时,也颇有几分感伤。
人生路漫漫,天下亦没有不散的宴席,待他日她升官回锦都城,自然有重聚之时。
阿昭说出心里的真心话,“先生,一路平安。
”“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忘尘微微一笑,声音有些低沉。
男子笑容温和,似乎并不在意这场短暂的分别,“小友金口玉言,我自布帆无恙,也祝小友得偿所愿,前程似锦。
”“国师大人一路顺风!”谢遥素来没心没肺,露出八颗牙齿,对着忘尘挥了挥手。
少年不知离别愁绪,他只知道,过年回去肯定还能相见,此时何必忧愁感伤。
如今年关将至,相见之时,也不远了。
忘尘点了点头,温声道:“承你吉言。
”临别之际,忘尘不忘低声对阿昭说:“若他视你为棋子,你当视之如寇仇。
”阿昭忍不住轻笑,国师大人还真是幼稚,临走之前,还不忘给她上一下沈墨的眼药。
阿昭摇了摇头,目光坚定不移,“他是君子,自不会行小人之事。
”忘尘失笑,看她像是被沈墨灌了迷魂汤一般。
若是沈墨算得上是正人君子,那这世上恐怕就没有君子可言了。
不过多说无益,日后她自会明白他的一片苦心。
阿昭相信沈墨,信任自己一同长大的兄长,坚信他的为人。
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听闻,沈墨说出视她为棋子的话语,单凭旁人的三言两语,她是断然不会相信的。
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绝不是寥寥数语可以轻易挑拨的。
忘尘挑拨失败,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叹息。
忘尘使出轻功,衣袂翻飞,飞跃至城外不远处的高头大马之上,他回首望着阿昭和谢遥的方向。
最后目光回转,落在了城墙之上的另一处,他点头致意。
阿昭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城墙之上,不远之处,正站立着被老管家搀扶着的林老爷子,他似是目中含泪,却什么也看不见。
阿昭不知为何林老爷子不敢光明正大的前来相送,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
但此事与她无关。
不久,忘尘策马扬鞭,身后跟着一众随从。
渐渐的,他的背影消失在窗外,重重叠叠的树林之中,再看不见半分踪影,只留下一串马蹄印。
“云大人,国师他是不是同你说了我的坏话?你可莫要信他。
”谢遥刚才没注意,只瞧见忘尘和阿昭挨着,两个人像是在说什么悄悄话。
他在一旁看着,就像一个局外人一般。
阿昭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不过是一些玩笑话,谢大人不必在意。
”她回首一看,林老爷子已经离开了城墙。
谢遥有些好奇的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除了守城的士兵,什么也没有看到。
谢遥不免有些好奇,“云大人,你在看什么?”阿昭摇摇头,“没什么。
送神仪式快要开始了,我们回去吧。
”谢遥点了点头,跟在阿昭身后,亦步亦趋。
为了防止出现上一次那样天色大变的景象,阿昭选择了将送神仪式设置在了当天下午。
午时,天空中笼罩着一片阴云,看不到一丝温暖的阳光,仿佛过不了多久就会落下蒙蒙细雨。
阿昭在问琴池设了一方简陋的祭台,又从灵墟梵刹之内,向方丈借来了一方青铜鼎。
青铜鼎上镂空雕刻着开明兽,是为水神天吴,鼎的四侧篆刻着八首八足八尾,正中央篆刻着虎首。
祭台设置在已经干涸的问琴池之中,四面八方聚拢着前来求水神庇佑的百姓,还有不少深受水灾困扰的贫苦灾民,自然也有阿昭安插在民众之中的官兵。
阿昭身穿一件红色官袍,官袍之上绣有猛虎纹样,腰系一根简单的丝绦。
她束起三千青丝,头戴官帽,看起来威严庄重,不苟言笑。
阿昭手执一炷香,对着天地拜了三拜,她朗声说道:“今银陵城外水灾泛滥,望城外水灾泛滥,望水神庇佑我银陵百姓,使灾神退散。
”“云某不才,恳请灵虚梵刹的诸位法师共同诵经,以求送走灾神。
”方丈的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阿弥陀佛,施主有心了。
”这方丈仿佛在说“是施主给的太多了”。
随即一众僧人盘腿席地而坐,阖上双眸,左手转动佛珠,口中诵经念佛。
人群中不知是何人跪地高呼:“请求灾神大人,速走!速走!”百姓们见状,纷纷跪地,对着佛寺的方向,高呼心中所求:“请求水神庇佑我等,送走灾神!”阿昭将手中的一炷香插入香炉之中,低敛眉眼,做出一副恭敬顺从的模样。
她从不信神佛,可若是此举,能让百姓相信,能让赈灾之事顺利进行,能达成她的目的。
那么姑且信仰一下这神佛,又有何妨?阿昭在心中暗暗的想,百姓信奉神佛,不过是为了心中有个依靠,有个支撑着活下去的动力罢了。
可是天灾人祸之时,救国救民的,可从来都不是神佛。
天空之中忽然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声音,“贫道来的不巧,送走灾神之事,可需我道家子弟尽一份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