澧南郡,蓝烟城,落光海岸。
天象大变,巨雷响动,轰鸣之声不绝于耳,震耳欲聋。
可是事已至此,她已经揭下皇榜,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布置好了,断断没有轻易放弃。
若是前功尽弃,她和兄长的性命都将难保。
“祈求天神显灵,庇佑我澧南郡!”阿昭将符纸放下,她声音清朗,在祭坛上回荡,传遍每一个百姓的耳中。
如今天象与忘尘所言截然不同,她从未见过如此的天象,但也立刻做出决断,将今日的天象大变推脱到天神下达旨意身上。
她再次点燃火红的蜡烛,可是天公似乎要同她做对一般,她竟无法点燃蜡烛。
身后已经有百姓心中愤怒,愤懑地站起身来,指着阿昭破口大骂:“你这庸官!定是你无能不祥,才使得天神震怒,电闪雷鸣!”“就是!朝廷若是真的在意我们的生死,又怎会派你一个少年前来赈灾?!”“今日电闪雷鸣,分明是天神震怒!”几个面露愤懑的身着布衣的百姓愤怒地站起身来,推搡着阻拦的官兵。
“定是你这狗官惹恼了天神!今日天光暗淡,电火行空,必然是天神震怒,要降罪于你!”阿昭站起身来,转身看着诸多跪地的百姓。
因为这几人的言辞,诸多百姓也开始心神不定,有些动摇。
而那几人言辞暴怒,一副为百姓的模样,却字字句句都在怂恿百姓造反。
阿昭看着他们干净的布衣,完全不像是因为连年水灾流离失所的灾民。
她默默将他们是揭竿起义失败的百姓的猜测划去,这些人用言辞诱导百姓,还是锦都城的口音。
只怕是……因她一介布衣,却拿到赈灾大臣的官位,成为了不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阿昭低垂眉眼,在心中想对策,她眼底深处划过一抹杀意。
赈灾不成功,她和沈墨都得死。
任何人胆敢阻挡她和沈墨的活路,都得死!阿昭漆黑一片的眸中闪过一丝杀意,藏的很深,几乎微弱不可见。
在百姓面前,她依旧是一副为国为民的清官模样。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若是失去了澧南郡百姓的信任,她的赈灾之法也会受到阻挠。
祭台下的人叫嚣道:“狗官!你已哑口无言,羞愧到无颜以对,怕不是被我们说中了!”“你分明就是一个无能的庸官,竟敢揭下皇榜,冒充天选之人,蒙蔽当今圣上,如今天神震怒,分明是在惩戒你这等无能之辈!”人群中约莫有十余人在不遗余力地挑唆百姓。
百姓想到数年的水灾,心中不宁,开始对阿昭心生怨怼。
阿昭淡淡地回应道:“你如何知晓本官揭下皇榜一事?”她反问对方。
她揭下皇榜一事,只有锦都城的大臣才知晓。
她来的匆忙,澧南郡因水患消息闭塞,这个消息又怎会这么快传到百姓耳中?阿昭原本以为是澧南郡原本的官员,或是乡绅对她心有不满。
如今看来,这些人更像是从锦都城派来的。
那男子像是忽然间便被说中了心事,立刻面露凶光,愤怒地说道:“诸位百姓,随我一起,打倒这狗官!”他手中握着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直接重重地朝阿昭的方向砸去。
若是被这石头砸中脑袋,怕是不死也得残。
阿昭看着石头,心中恐惧,忽然间想起了数年前在沉水村时被殴打的过往。
年少的伤痛,深藏心底的恐惧让她双足如同灌了铅一般,难以动弹。
石块在眼中越变越大,如同年少时难以翻越的大山,压的她难以喘息。
在最后一刻,阿昭侧身躲过了那一块石块。
“砰——”石块重重地落在地上,却被天空中一闪而过的天雷掩盖。
那些妄图搅毁祭典的人却并没有停下,又是一块石块朝阿昭的方向扔来。
阿昭双手紧握成拳,正想侧身闪过……却见天光微弱之时,河堤之下一位纵马身穿官袍的少年,他飞速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足下轻轻一点马首,飞身落在祭台之上。
少年衣袂翻飞,恣意潇洒。
“呯——”阿昭面前的石块碎裂,被细长的长剑一挑,往原来投掷的方向回去。
石头重重地击打在投掷石头的那名男子胸口上,他口吐鲜血,心有不甘地昏死过去。
阿昭心中感激,不曾想到谢遥这个不信神论的桀骜少年,竟然会身穿官袍,来到祭台之上。
谢遥站立在祭台之上,少年身着一袭红色官袍,衣袍翻飞,三千墨发用一根玉簪高高束起。
阿昭错愕道:“谢大人怎么来了?”他不是讨厌她开设祭坛吗?少年脸色冷峻,站在阿昭身前,却在听到阿昭所说的话之后,眸光微微闪动。
随即他小声嘟囔,不满道:“怎么……我不能来吗?”他只是从五品官,站在从四品官员的阿昭身前,虽不合礼法,只是满身冷郁的煞气,叫人心中打颤。
他是右相的孙子,锦都城中达官贵人都得给他几分薄面,自幼养成的礼教气度,让他不怒自威。
“放肆!”少年声音冰寒,发怒时让人从心底胆寒。
谢遥将插在祭台上的长剑拔起,握在手中。
少年面若冠玉,额上带着一条粉色的镶玉抹额,他向来是好脾气的,如今愤怒的模样有些骇人。
“云大人,你没事吧?”谢遥侧头问道,依旧守在阿昭面前。
方才那个意图不轨的小人被石块打中,口吐鲜血。
周遭原本蠢蠢欲动的“百姓”,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阿昭摇了摇头,低声道:“无碍,多谢谢大人出手相助。
”她在心中默默计算时间,再过一会……不论天象如何,她的计划必须要进行下去。
待到水灾退却,她所做的一切,百姓自然会看到。
百姓心中如何想,她无甚所谓。
只要不会拦着她救沈墨,她也不会无端造下杀孽。
阿昭朝着人群中的官兵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将方才挑唆百姓,阻拦祭典的人暗中拿下。
“云大人揭下皇榜,舟车劳顿前来澧南郡,为国为民之心天可怜见。
开设祭典,也是为了向天神祈愿。
”谢遥以为身后的少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竟然呆愣着等着挨捶。
幸好他来得及时,站出身来,主持大局。
“这些日子,水灾虽还未完全退却,但也稍显成效,云大人为百姓赈灾,组织当地乡绅富商捐献财物,开仓放粮,带领百姓开凿新川渠,一桩桩一件件,哪样不是为了百姓,为了我澧南郡,为了我东曌国!”“国师有言,云大人就是赈济水灾的天选之人。
此事经当今圣上确认,尔等胆敢质疑云大人,莫不是在质疑当今圣上的决断?!”谢遥冷着脸,手握一柄长剑,让原本窃窃私语的百姓不敢再多言。
“草民不敢!”百姓们跪在地上,不再多言。
他们脑海中想起来先前那些揭竿起义的人,如今尸首在丢在乱葬岗,因为是叛贼,无人即使普曝尸荒野也无人胆敢为他们收尸。
若是再敢置喙赈灾大臣的决断,只怕下一个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的就是他们。
“本官相信云大人的决断,故此前来,与云大人一同祭天。
”谢遥将软剑收回腰间,转身跟着阿昭。
方才被天雷打落的宝鼎,阿昭也安排官兵将其扶起。
阿昭和谢遥跪在蒲团,三跪九叩,祈请天神。
“云大人,你欠我一顿饭。
”谢遥小声嘟囔,他这几日都吃素,好几日未曾见过荤腥了。
阿昭跪在蒲团上,一副诚心祈祷的模样,并未回应谢遥。
她不知这世上是否有神灵,可她重活一世,确是不假。
也许她是喝错了孟婆汤了罢……阿昭有些失神,也没听到谢遥小声的嘟囔。
谢遥有些不满,从未有人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今日若非小爷我偶然出来巡查新川渠,百姓暴乱,云大人打算如何收场?”阿昭沉默不语,谢遥他……她在心里悄悄吐槽道:聒噪。
阿昭在心中计算着时辰,怕因说话分神,而错过最佳时机,也担心因此被有心之人查出她的赈灾之法。
后果不堪设想。
“谢小宝。
”她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这是她从国师那里知晓的,谢家小公子的乳名。
阿昭抬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天象。
天空中依然被一层漆黑的阴云笼罩,闪电划破黑云的斗篷,天雷轰隆,震耳欲聋。
“你……”谢小公子最好面子,被人知晓自己这样可爱的小名,话也说不利索了。
他在心里哼了一声,再不作声,脸上闪过一丝羞赧,耳根子红的像是要滴出血一般。
“砰!”一道闪电落下,再次将摆正的宝鼎打落。
蓝紫色的闪电划破天空,落于祭台之上,震人心魄。
这样怪异的天象,仿佛天神下达惩戒世人的旨意,宝鼎不止一次落于地上。
天空中依旧是阴云一片,黑云压城,不见半分金光,只有一道道闪电划破天际,昭显着天神的震怒。
“世间有神,传闻神爱世人,普度众生,可为何连年降下水灾,使得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谢遥看着再次被击落的宝鼎,看着身影单薄,却依旧固执跪在蒲团上祈求神灵的阿昭。
可是谢遥这样的话语,却没有百姓敢附和。
方才掺和在人群之中的人,已经被押走。
谢遥难以想象这样一个相信神论的少年,居然会是他祖父口中能够舌战群儒,有治水之才的人。
可是这些日子,他们相伴而行,他心中深处,始终相信对方。
谢遥虔诚地叩拜,第一次希望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天神。
谢遥朗声说着:“既然云大人说了,今日天神能够显灵,天神便一定会显灵。
我澧南郡百姓,定然能脱离苦海,来年风调雨顺!”谢遥看了阿昭一眼,小声说道:“若是雨未停,天未晴,那也一定是天不开眼。
”这声音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