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尘看着残局,想了一会儿,提笔写了一封信,命人暗中送进宫。
夜色渐渐深了,夜空中一轮弯月,勾破天幕,繁星点点,映照着世间,星光散落,普照众生。
锦都城城东,沈府。
沈墨凭借记忆,把白天在竹屋里看到的残局摆出来。
他看着这棋局,越看越觉得奇怪。
白子的落棋方式,似乎与他如出一辙。
可如果这棋局是阿昭下的,那为何屏风后面的身影,却像是一名女子的背影?阿昭、忘尘,还有一名红袖添香的女子。
二男一女,品茶赏竹?沈墨微微蹙眉,心情有些微妙,他心中暗道:那国师果然不是什么正经人,可莫要将阿昭带坏了。
他回到府中,云府的下人暗中报信,阿昭还未回来。
不过,既然阿昭在万佛山,沈煜还派人盯着,性命自然无恙。
锦都城城北,皇城,永宁宫。
淳妃坐在铺满玫瑰花瓣的浴桶中,两名宫女为她梳洗。
“娘娘……”心腹宫女欢颜低声唤她。
淳妃抬手,让侍奉她梳洗的两个宫女下去。
“是。
”宫女恭敬地离开。
宫女在淳妃的耳畔低声说道:“国师来信。
”自打她入宫起,国师除了送来贺礼,再不曾联络过她。
淳妃有些诧异,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国师很少主动联系她……淳妃接过那一张纸条,展开来看。
纸条上的字迹苍劲有力,如铁画银钩,教人见之不忘。
国师的字迹,一直让她感觉熟悉又陌生。
是国师的字不假。
她垂眸,只见那字条上写着:吾于竹屋,偶遇一女子,眉眼之处与卿相似。
不久,沈二前来拜访。
看过纸条之后,淳妃借着烛火,将纸条燃烧殆尽。
火舌燃烧着纸条,光亮映照在女子倾国倾城的脸上。
淳妃起身穿衣,她眉眼低垂,眉不画而黑,一双眼眸倒映着闪烁的火光。
女子粉唇娇嫩欲滴,如同桃花花瓣,肤若凝脂,莞尔一笑时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举一动皆能牵动他人心魄。
淳妃眸中闪过一抹欣喜,随即又是失望。
这世间,眉眼肖像之人何其多……倘若这一次,又是空欢喜一场呢?淳妃眸中闪过泪光,她已经找了她的女儿,整整八年……这八年来,母女分离之苦,让她无时无刻不想见到她的孩子。
可是那玉珏,确实是已故定北王之子沈墨的物品。
她设计命人将沈墨考卷烧毁,又在他前往锦都城之时,命人去抓他。
淳妃只是想要见他一面,看看他是否将自己的女儿藏起来了?可没想到,那沈煜竟然会派出府兵去保护他,一路护送他进锦都城,还让她的手下折损颇多。
沈煜用万两白银为沈墨买官,还为他更名沈顾之,入了沈家的族谱,让他成为了名正言顺的沈家二公子。
现如今,沈墨已是当朝四品官,而她是宫妃,难以相见。
她提笔落墨,在纸上写下几句话,托人送出宫去……她请国师帮忙,帮她找到那名女子。
虽还不确定,那是否是她的孩子,但是国师与她相交数年……既然他说了眉眼肖像,那自然是有六七分把握。
淳妃知道,她和她的孩子,此生可能再无母女相认的缘分,可她总想要看着自己的孩子平安,想着再看她一眼。
哪怕只一眼……“娘娘,皇上来了……”宫女入殿内禀报。
淳妃眉头微蹙,随即唇角勾起一抹笑容,笑着起身迎接陛下。
……翌日清晨,阿昭早早的便从万佛寺下山,她从卿悦楼换了一身男装,返回云府。
又过了一日,阿昭在锦都城郊外买了一个院子,方便自己采取硝石。
新的院子挂上了云宅的匾额,云宅位于山脚,因为地处偏远,周遭也无住户。
她给下人放了一天假,悄悄在院中试过那火药的威力。
将一面墙都炸毁了,整面墙漆黑一片!她着急忙慌地灭火,这才没让大火蔓延到整个屋子。
她想过这火药的威力巨大,却没想到竟然如此厉害!虽说她离得远,但是也被爆炸掀起的砾石和灰尘打到,弄得整张脸都灰扑扑的,看起来就像一只大花猫。
一连一个月过去,阿昭沉迷于计算火药的爆炸威力,以及它所能波及的范围。
偶尔,她会从下人的口中打听沈墨的消息。
听闻她的兄长并无实权,也并不得陛下重用。
这与上一世不同……阿昭在院中纳凉,天空忽然变得灰蒙蒙一片,刚出的日头也被乌云笼罩。
地上也多了一层雾气,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变天了……”阿昭低声说着,她走到书房里面,看着闲庭落花,静静听着雨落的声音。
“不好了不好了!”下人匆匆忙忙的前来禀告,满脸焦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跪倒在地。
“小公子……大公子他……他……”阿昭捧着书本看书,突然间被下人急匆匆地冲进来打搅,她微微蹙眉。
她皱着眉头训斥道:“有话好好说,急什么。
”“大公子他……被朝中重臣状告写了斥骂当今陛下的诗文,被打入死牢,秋后……”“啪嗒……”“轰隆——”窗外阴云密布,一道闪电纵横而过,电闪雷鸣。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撕碎了这些日子的安宁。
阿昭心中仿佛被一块大石头重重的压下,砸的她心口疼。
她手中握着的书卷掉落,这些天来的担忧变成了现实……阿昭声音有些哽咽,难以置信的问道:“秋后……秋后什么?”下人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秋后问斩。
”阿昭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心口有些疼,全身冷得麻木。
他不过是想要讨要一个公道罢了!何至于被置于死地?三年来的陪伴,细水长流的感情最为动人,沈墨与她的情谊,也是阿昭内心深处最难以割舍的东西。
从沈墨前去找沈煜合作的那一晚……她就该知道的!可她没有办法阻拦,她没有任何的立场可以去阻拦他。
她不知是否是东窗事发……可若是东窗事发,沈家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阿昭只能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备马。
”阿昭只觉得全身发寒,双手握紧成拳,指甲扎破了手心。
她想要救兄长,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傍晚,冷风呼啸而过。
沈府门外,阿昭一袭黑色披风,头戴斗笠。
她冒雨赶来,叩响了四大世家之首的沈家的府门,却被拒之门外……门房的人出来回话,“我家大公子身体不适,早已休息。
公子若要求见,还请改日再来。
”乌云压顶,人心里似乎也笼罩了一层阴霾,大雨如注,倾盆大雨瞬间瓢泼而下。
冷雨伴着寒风吹拂,打湿了她的衣衫,风雨冰冷刺骨,阿昭何尝不知,这不过是沈大公子不想见她的托词罢了。
就算她强行闯入,也不可能见到他。
阿昭沉默片刻,咬牙转身,扬鞭策马离去,前往天牢。
沈大公子不救他,可她不能不救。
雨滴从天空坠落,如同断线的珍珠,伴随着狂风,冷冰冰地拍打着阿昭的侧脸。
雨水落在身上,浸湿了衣裳,她冷得全身发抖。
似乎所有的阴暗,在这一天到来,笼罩了她的天空……自从沈墨说要和她划清界限的那一天,她就预料到了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的竟然这么快!她在天牢里结识了人,将银子一付,又花了许多银两,让狱卒多加照料兄长。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一路走过,死囚犯们疯狂地祈求,哀鸣声不绝于耳。
牢房里十分简陋,此时倾盆大雨落下,屋顶上的瓦缝渗着雨滴,雨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立刻被泥土吞噬。
四处漆黑一片,每间牢房只有一盏油灯,灯绳被火蛇吞没,火焰忽明忽灭,显露出阴森幽暗之感。
夜深露重,湿气极重,牢房里竟比外边更加寒冷,萧瑟阴森之感,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沈墨盘腿坐在草席,他穿着一身囚衣,泰然自若。
似乎……他在坦然面对死亡。
沈墨闭目养神,门口的锁链打开,他漫不经心地睁眼,抬眸看着黑袍人。
虽不知晓来者是何人,但他内心也并无过多恐惧。
阿昭身穿一身黑色的衣袍,外罩的披风已经被雨水打湿,她头上戴着漆黑的风帽,帽檐宽大,遮住了她的面容。
沈墨有些惊讶,却沉默不语。
阿昭匆匆忙忙地将带来的东西放下,因为担忧他受伤,她手忙脚乱的上前,伸手想看看他有没有受伤。
听说这死牢凶险,进来的人不死也得脱层皮。
阿昭担心他受了私刑……她不知道沈墨有多大的本事,是否能够保全他自己?只是担忧他会受伤。
阿昭着急忙慌地扒拉他的衣衫,全然不知自己此时的模样,多么像登徒子。
沈墨皱眉不解,看着来人一身黑衣,一进来便二话不说的扒他衣服。
他警惕地看着她,目光冰冷,像是野外凶狠的恶狼……少年心道:死牢中,还有这么变态的人?沈墨抬手按住阿昭上下其所的手,将人压倒在地,右手暗藏的筷子抵在她的颈侧。
阿昭后背撞到地上,被地上的沙石磨得生疼,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眼泪忍不住流出。
“嘶——”阿昭吃痛忍不住发出声音。
被沈墨这一撞,她的兜帽落地,显露出真容。
沈墨将抵着她喉咙的竹筷收起,缓缓站起身来。
他冷着脸说道:“你来作甚?”阿昭从地上爬起来,方才沈墨衣衫被她扒开,显露出偏白色的上身,他的身上并无明显伤痕。
阿昭松了一口气,他没有受伤就好。
“我想救你。
”阿昭仰头看着他,她穿着一身湿衣服,身子有些发冷。
“我说过了。
我是谁,我要做什么,都与你无关。
”沈墨冷着脸说道,“你该离开了。
”阿昭心中有些生气,她冒着大雨赶来,是想拼尽全力救他性命,而不是来听他说这些胡话的!阿昭的脸上满是水渍,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她眼尾泛红,声音哽咽,“他将你当做棋子,为何你还要为他卖命?”“他”指的自然是沈家大公子——沈煜。
阿昭知道自己不该怨天尤人,可是为什么每一次沈家都能置身事外?从前是,如今是……当年定北王一事如此,如今沈墨也被推出来当替死鬼。
抛弃一个不重要的子弟,来保全整个家族的荣光,这就是世家吗?当棋子无用之时,随时将其丢弃。
阿昭不能明白这些上位者的思想,她想不明白,更不能与之共情。
她只知道,把她带出大山的兄长,和她共同生活了整整三年的兄长,如今面临死期,可她却无能为力。
甚至,求告无门……她想不到任何的办法去求救他,无力感压在她身上,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重重地压在她的心头,撞得她的心快要碎裂,疼痛难忍。
阿昭鼻头一酸,眼泪如珠串般落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