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昭对他屈膝行礼,用东瞾国女性对男子的礼仪致意。
她被吓出一身冷汗,汗流浃背,却只能强装镇定。
阿昭抬眸望向对方,温声道:“晚辈前来采药,不慎迷失了方向。
不曾想扰了尊驾清静,还望恕罪。
”她背后的竹筐,有大半是硝石,上层用草药覆盖遮挡。
阿昭温和的话语,让男子的思绪回笼。
男子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少女……并不是他记忆中的人。
可是……世间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玄衣男子将弓箭放下,心中感到疑惑,面上却是波澜不惊的模样。
除了一开始的讶异,他面色如常,就像是处变不惊的隐世高人。
他仿佛并不知道,竹林外的奇门遁甲机关阵已经被她破解了。
玄衣男子轻笑道:“无妨,小友既然能偶然寻到这里,想必是有缘之人。
可否赏光,与我饮一杯茶?”阿昭莞尔一笑,开始猜测这位隐士的身份……陌生人的邀约。
阿昭心中戒备,本来想拒绝,却又担心拒绝后对方会怒火中烧,杀了她。
刚才那一支竹箭,若是稍有偏差,就会从她的喉间穿过!打不过……“先生相邀,自是小女子的荣幸,岂敢不从?”阿昭弯腰,从地上捡起自己的面纱,她背着小竹筐,朝着竹屋的方向走去。
玄衣男子在院中煮了茶,茶香清雅,带着淡淡的药味,似乎是药茶。
玄衣男子为阿昭倒了一杯茶,开口问道:“还不曾问过小友名姓。
”阿昭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姓柳,名无依。
”她也没骗他,“柳无依”是她上一世在花楼里的名字。
她看着玄衣男子将茶水一饮而尽,这才放心,低头抿了一口药茶。
茶香在她口中弥漫,入口苦涩,回味之余才尝到甘甜。
香气四溢,伴着这山间的美景,阿昭只觉得心旷神怡。
玄衣男子听到她的姓氏,明显愣了一下。
姓柳吗?他微微皱眉,稍加思索后,眉头舒展,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世间如此相像之人何其少?她们二人,分明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尤其是眉眼之处,格外肖像。
少女唇角含笑之时,如同桃花绽放,倾国艳丽之姿,却又不会给人轻浮妖艳之感。
阿昭轻声问道:“不知先生尊姓大名?”她心中有了猜测……只是不知这位先生是否会实话实说?“惊羽,至于本姓,已经许久未曾提及,我倒有些忘了。
”玄衣男子把玩着竹杯,他眉眼低敛,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了笑,试探性地开口说道:“小友心中……似乎对我仍有戒备?”看来对方已经知晓她胡诌了姓名,故意诓骗他。
不过对方大度,全然不恼,反而一脸兴味地打趣她。
阿昭微微一笑,却并不回答他的话语,淡淡地说道:“忘尘道长。
”玄衣男子愣了片刻,像是有些惊讶,没想到竟会被她识破了真实身份。
忘尘脸色一变,薄唇露出一抹笑,他的笑容意味深长,却唯独没有被戳穿身份的恼羞成怒。
其实,“惊羽”是他的本名,只是这么多年了,当年的事早已随时间长河渐渐烟消云散,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这个名字了。
若非今日见了柳姑娘,和那一位如此相似的女子,他都快忘了自己的本名了。
“小友聪慧过人。
”忘尘轻轻地转动茶杯,开口称赞。
阿昭低敛着眉眼,忘尘不置可否的话语,印证了她心里的猜测。
这天底下,能在这万佛寺后山搭建一座竹屋,除了那位闻名于天下的佛教圣子之外……唯有一人,那就是当今陛下颇为信赖的国师大人——忘尘道长。
只不过,他的名号鲜少有人知晓,世人敬仰他,将他视作神灵,都会尊称其为国师。
久而久之,也很少人提及他的道号。
竹院里围了篱笆,养了一只高傲的大公鸡,正昂首挺胸,像个巡视领地的首领,偶尔咕咕咕地乱叫。
阿昭眨了眨眼,察觉对方并无恶意,她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位忘尘道长想必也是信口胡诌的名字,却还喜欢打趣她。
听闻国师还得了陛下的诏书,无论见谁,都无需行叩拜大礼。
她原以为,国师应当在太常寺占卜星象,却没想到他竟然会躲在这山林间偷闲养鸡。
“小友如何知晓我是求仙问道之人?”忘尘有些诧异她一下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阿昭如实回答:“道长的竹屋从山坡上看下,四面被竹篱环绕,中间由一条石溪蜿蜒穿过,如同一面八卦阵。
”她将自己的猜测娓娓道来:“此处阴阳调和,冬暖夏凉,又位于万佛寺后面。
世间有如此闲情雅致,唯有二人。
除却身披袈裟的圣子,想必阁下就是国师大人。
”忘尘抬眼看她,“除了宫里的那一位,旁人见我皆是叩拜,祈求我为其占卜气运。
”宫里那一位?说的应该是当今圣上。
阿昭怕落人口实,不敢议论皇帝,她沉默不语。
忘尘顿了顿,接着说道:“姑娘似乎早已知晓我的身份,却并不慌不忙,可是为了求仙卜卦一事?”“小女子并无所求,只是恰巧路过罢了。
向大师讨要了一杯茶水,已是三生有幸。
”阿昭微微颔首,礼貌回应。
这位国师,似乎并不像坊间传言那般,清冷难以接近,反倒有些平易近人。
“无欲无求……”忘尘低头笑了笑,摇了摇头,“今日你我相见,便是有缘,小友可愿与我下一盘棋?”“不胜荣幸。
”阿昭知晓对方身份高贵,这样的隐士高人对她的小命并不感兴趣。
她言语时谨慎小心,避免冒犯到对方。
阿昭已经许久不曾下过棋了,记得上一次还是和兄长一同赏花下棋……她的棋艺是沈墨教的,从来没有和其他人下过棋,也没有把握能胜过对方。
不过,此间风景雅致,一杯香茗入喉,时光温吞而过,是输是赢,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请。
”忘尘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将白棋放在她的面前。
阿昭手握白棋,先落一子。
竹院中,茶香袅袅升起,只剩下清脆的落子声……锦都城城东,沈府。
沈大公子的书房中坐着一位不速之客。
沈煜开口笑道:“你今日倒得空,还特意来寻我。
”青衣公子微微抬手,命下人将上等的茶水呈上来。
沈墨在太常寺并无实职,他的顶头上司手握太常寺大权,给他安排的都是些闲散工作。
不过……那位国师也并无为难他的心思。
他几乎每日都有闲暇的工夫,足够他暗中处理线报,布置一些人马,悄悄收集朝中高官的信息。
沈墨皱着眉头,对上等的茶水并不感兴趣,他抬眼看着面如冠玉的大公子,冷声说道:“他不见了。
”沈煜愣了愣,道:“顾之……不是来找我的?”沈墨沉默不语,静静地看着他。
沈煜忍俊不禁,“你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还以为碰上什么大事了。
”沈煜笑着笑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微微蹙眉,问道:“你来寻我,莫不是觉得是我掳了你那好弟弟?”“除了你,还有谁这么无聊?”沈墨冷不防地说道。
他冷着脸,神色不愉。
沈墨回想起上一次,沈煜假装身陷囹圄,就是为了躲过他的耳目,将阿昭带走,竟还美名其曰说是为了邀他相见。
沈墨看着沈煜,眸光冰冷,心道:沈煜有前科,自然不可信。
沈煜不满道:“你那好弟弟是活人,长着两条腿的自然会跑。
你如今,不是也与他划清界限了吗?他是死是活,与你有何……”关系。
后面两个字,沈煜看着沈墨冷峻的面容,默默的咽下。
他今日将沈十七派出去办事了,可不想被对方打上几拳。
“我的人跟丢了,所以来问问你的人,最后在何处见过他?”沈墨面色凝重,阿昭往日里只会在府中看书习字,很少出门。
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突然间消失了一天半,实在奇怪。
他派去的暗卫,跟丢了阿昭。
沈墨担心阿昭出事,匆忙地赶来找沈煜。
“咚咚……”沈煜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很快便有人进来。
从门外进来一个黑衣暗卫,单膝跪地,拱手恭敬道:“属下参见大公子,问二公子安。
”“你最后在何处见过云笺?”沈煜开口问道。
“万佛寺后山,只是……”那人似乎有异装癖好,竟还穿着一袭女装。
下属想了想,觉得有些恶寒,冷不防打了一个寒颤。
沈煜说着风凉话,“万佛寺后山,似乎是国师的地方,你那好弟弟去那里,不会……”凶多吉少了吧?国师生性清冷,极为厌恶自己的领地被别人进入。
就连当今陛下,也从未涉足万佛山后山,怕打搅了国师的清静。
沈墨因为公务在身,去过几次。
不过国师性子清冷,他们二人往常也只是品茶下棋,打发时间罢了。
沈墨低头喝茶,抬眼看了一眼沈煜,他忽然想到了……自己藏在云府书房底下的那本册子。
只怕阿昭是因为好奇,所以才去了后山!一个时辰后……沈墨带着一壶好酒,赶到万佛山后山。
他看着熟悉的奇门八卦阵,发现进入的生门已经被打开,想必是阿昭已经进去了。
国师厌恶陌生人擅闯他的竹林,记得他第一次闯入之时,对方大怒,和他缠斗不休。
足足打了一炷香的时间,最后他险胜一剑。
不过,国师在听闻他是沈家人之后,脸色更为清冷。
沈墨自幼看惯了冷脸,对于国师的态度,早已习以为常。
隐世高人或多或少有些自命不凡,据他所知,国师会一些占卜之术,炼丹之术,还有观测星象的能力。
对于那位陛下而言,最为重要的应当是炼丹之术。
上官惮从前做了太多恶事,如今年岁渐长,便开始求仙问药,想要求得长生不老,将王图霸业世世代代地延续下去……沈墨穿过迷雾,走入竹林,不远处的竹屋映入眼帘。
“叮铃——”竹屋之内,风铃轻轻摇动。
看着不相上下的棋局,忘尘开口说道:“似乎有人进来了。
”“是国师的好友吗?”阿昭的素手抬起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茶水,茶香扑鼻。
在这里,偷得浮生半日闲,只觉得风过林间,竹林攒动,簌簌作响,使人耳清目明,心旷神怡。
“应当是那沈二公子。
”国师提及沈家之人时,眉眼之间闪过一抹厌恶。
阿昭拿着茶杯的手忽然僵住,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去。
沈二公子?!那不是沈墨吗?!兄长?他怎么来了?她现在还穿着女装……完了……天要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