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
一群官吏或歪倒地面,或伏案大睡,竹筒卷宗散落一地等待收拣。
韩悠捧着一碗盖鸡汤小馄饨走进屋子,路过地上打呼噜的同僚还踢了一脚,“别睡了,天亮了!”
被踢的同僚循着鸡汤味儿就摸起来了。
“香啊,韩小悠,你又带了什么好吃的东西?”说着爬起来迷迷瞪瞪就往韩悠那头靠。
韩悠嫌弃地护好手中碗,“边儿上去,不是给你的,是给大人的。”
同僚嘿嘿一笑,并未放弃,就蹲在前往内室的拐角处守着。
谁不知道大人不重口腹之欲,每日清晨只是少食些清淡的白粥小菜,厨房不是没变着花样做好吃的,多余的全都被大人赏下来给他们了。
看着吧,一会儿指定原封不动带出来。
韩悠捧着碗踏进内室。
屏风后木窗紧闭,光线昏暗,一人身着绯色官服单手撑额闭目养神,旁边白蜡早已燃尽,顺着烛台滴到桌面凝固。
桌上是半摊开的竹筒,密密麻麻写满小字。
不等韩悠出声,沈正泽已经醒来,眉头微蹙,略显倦怠。
韩悠不敢造次,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小心翼翼道:“大人,天亮了。”
沈正泽侧目望向窗子。
韩悠会意,狗腿地把碗放在面前书案上,扭头把窗子打开。
清晨冰冷带着寒露的空气涌进来,稀释了屋子里炭盆留下的暖意,昏沉的头脑多了几分清明。
沈正泽目光这才落在书案上那一正一反倒扣的青花白瓷碗,鼻尖似乎掠过一丝浓香。
是鸡汤的味道。
“这是何物?”语气带着一丝懒意。
厨房从来不会清晨做过于油腻的食物。
韩悠来了精神,伸手把上面扣着保温的碗盖打开,热腾腾的白汽腾空消散,一瞬间鸡汤鲜香味儿散满整个内室。
“大人,这是鸡汤小馄饨。”他迫不及待向沈正泽分享自己的心头爱,加重了语气,“您一定要尝尝,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好吃!!”
一连四个特别,他眼睛里都在发光,任谁看了都不忍心让他失望。
可惜沈正泽非普通人。
他天生患有失味之症,嗅着再香的食物,入口亦如同嚼蜡。
吃饭这种于别人而言可谓享受的事情,对他来说和例行公务并无二样。
当然这种隐秘的病症,外人是不知情的。
沈正泽抬目瞧了韩悠一眼,“你既喜欢,那便给你了。”
韩悠一呆,脑门全是问号。
他不明白,大人是如何轻描淡写将这句话说出口的。
要知道,他今儿早上难以抗拒小馄饨的勾引,吃了足足两大碗,汤底都不剩。
闻闻这味儿,不香吗?
“属下已经吃过了,大人,这是专程给您带的。”
韩悠不死心,脑筋飞快转着弯。
“您还记得前日洒金桥被歹徒挟持的姑娘吗,带着面纱眉心有红痣的姑娘,这小馄饨就是她做的,她惦记着大人的救命恩情,恳求我一定要带上一碗给大人尝尝,我本不想的,可江老板道,大人于她意义不同,这碗馄饨不是普通的馄饨,而是满满的心意啊。”
他都这样说了,大人总不能寒了人姑娘的心吧。
沈正泽瞥着那碗‘满满的心意’,不知想到什么,指腹轻按眉心,“你先退下吧。”
没再提让韩悠把馄饨带走的事。
韩悠咧开嘴,乐颠颠走了。
瓷碗细心放了汤匙在里面,缓缓搅动,香菜末和蛋皮在汤面上飞速打着圈儿,很是养眼。
沈正泽哪怕没有食欲,也需日常进食。
粗糙的指腹捏着汤匙,盛了一颗散着面叶儿的馄饨,弹指可破的面皮下隐约能见到肉馅。
何曾几时,他也会幻想这些吃在口中的食物是何等滋味,只是不管如何想,都无法填补现实的空无。
就像未着色的墨画,黑白永远是黑白,死寂不复生动。
他正要将那颗小馄饨填进口中,白峤从外头冲了进来。
“庭安,底下有人来报,丰清县遭了雪灾,不少民舍都被大雪压塌了。”
沈正泽骤然起身,捞起屏风上搭着的墨狐披风,大步走了出去。
只留孤独的鸡汤小馄饨独自在书案上。
-
幸而压塌的民舍不多,在丰清县巡查四五日功夫,将白峤留在那处理后续事务,沈正泽带一队人风尘仆仆往回赶。
马儿飞驰进了城门转为慢行,路过码头时,身后忽然听得韩悠兴奋激动的大喊。
“鸡汤小馄饨!!”
沈正泽收紧缰绳,眺目顺着望去,果真见到一个馄饨摊子。
摊子上人不少,几个不占地方的小木桌坐的满满当当,两道倩影穿梭其中忙碌。
他一眼就认出那日洒金桥的姑娘。
旁的不说,光是那出挑的身段和气质,就极其吸睛。
韩悠迫不及待请示。
“大人,大伙儿赶路半日未进食米,眼见就到府衙了,不如先找地儿用午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