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公司正准备搬迁。
从高雄市的边缘搬到市中心,整层楼都在被拆解——
资料、器材、线路、设备,一个都不能漏。
更别说与客户的联系、时程的调整、内部系统的切换……每一件事都像是压力锅上加了一层又一层的盖子。
整个空间像是被一层无形的低气压压住。
午休时段,本该安静空旷的茶水间,今天也挤满了站着扒饭、讨论流程的同事。
嗡嗡声不断,电话铃声此起彼落。
沈芷妍坐在座位上,几乎一整天没离开。
她眼神紧盯萤幕,右手滑动滑鼠,左手一边按着电话肩夹,一边迅速记录会议笔记。
「是,我这边会确认好时间……没错,我们明天下午前交初稿。」
虽然语气平稳,但尾音听得出稍微的颤抖,那是压力引起的。
她桌上打开的文件夹,红笔、便利贴、b乱中有序,只有最上头那一行便条纸,写着大大的「急件」两个字。
程奕凛站在茶水间,手里握着一杯现冲的黑咖啡,却迟迟没回到自己位子。
他目光穿过玻璃隔间,落在她的背影上。
不是第一次观察她的状态。
但今天的她,b过去任何一次都要紧绷。
他看到她的手指不断敲击桌面,节奏急促、凌乱。
她咬着下唇,眉心锁得很紧,电话挂断那一刻,她几乎是长长吐出一口气,却连喘息都没有时间。
他站了一会儿,终於还是走过去,把手里那杯黑咖啡放在她桌上。
「喝点咖啡,休息一下。」语气温和,但语调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沉稳。
芷妍愣了一下,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眼神有短暂的惊讶与慌乱,像是不小心被看见了什麽。
下一秒,她垂下眼,低声道:「谢谢……」
语气轻得像雾,飘过嘴唇後就没了重量。
她继续敲打键盘,没再抬头。
但他注意到——
她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午休时间结束,办公室再次陷入一片持续运作的喧嚣。
沈芷妍坐在电脑前,原本笔直的背渐渐开始驼了些。
她眼神焦距漂浮,画面在切换不同视窗时有一瞬恍神,像是大脑已经快要转不动了。
她还是一样没离开座位。
电话响起,她连眼神都没飘动一下,就直觉x地伸手接起:
「您好,这里是行销部……是的,我确认一下,麻烦您稍等。」
她放下电话的那一秒,眼神黯淡得几乎像是失去了什麽。
右手撑着额头,她闭上眼睛,深深x1了一口气。
程奕凛坐在几桌之外,手里握着滑鼠,萤幕上是尚未定稿的ui介面。
他却半天没有动作。
他的视线一直不自觉地飘向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看到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像是连呼x1都带着忍耐。
她咬着下唇,指甲陷进手心,像是想要靠疼痛让自己清醒一点。
接着,她从ch0u屉拿出一个小瓶子。
那瓶子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不是保健品,不是维他命。
是透明药罐,白se瓶盖,上面贴着一张印有蓝se编码的药局标签。
她动作很快,倒出药丸,送入口中,然後一口水吞下。
她的神情没有任何波动,像是这样的动作,早已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但那一刻,程奕凛的心紧了一下。
他不是没见过这类药。
焦虑药、镇定剂、抗忧郁剂……这些名字他过去也只是听过、读过、略懂。
可当他亲眼看见她服下去时,那一瞬的冲击感,远远超过预期。
他终於明白——
她的撑,不是表面的事。
她的坚强,是压着自己一层层焦虑与不安堆出来的。
而他一直以为,她只是有点累。
他站起来,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
不是站着对话,而是蹲下——
让自己与她的视线平行。
语气低低的,几乎像怕惊动她:
「那是什麽药?」
沈芷妍的手一顿。
她没有马上回答,只是轻轻将药瓶放进ch0u屉,动作极轻。
像是不想让人听见。
「焦虑药。」她低声的说着,语气平静,像在讲一个不重要的事情。
程奕凛的指尖在膝盖处收紧。
「你……经常吃这个?」
她点点头,语气依然淡淡的:「是啊,每天都要吃。我只是……容易焦虑。」
那四个字说得轻巧,但他听得心酸。
她没有说更多,只是继续低头翻着文件,像是这话题从来不值得谁在意。
但他,无法当作没听见。
「芷妍。」
她听见他的声音,手上的笔停了下来。
她抬头看着他,眼底还残留着刚才药效未散的迟钝感。
程奕凛蹲在她身边,眼神b平常更深、更稳,语气却是少见的柔:
「你可以跟我说的。」
程奕凛的语气里带着愧疚,他这几天想给她空间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没想过,她是会把所有事情都放在心里的人。
这句话没有起伏,却像一滴水落进她内心gui裂的角落。
她愣了一下。
然後垂下视线,像是躲避什麽似的,轻声道:「谢谢你。」
但她没说出口的是——
「我听过很多人这样对我说过。」
从前也有很多人,在她最痛苦的时候递过手。
说「我会陪你」,说「你不是一个人」。
可最後呢?
她的焦虑、她的情绪、她的不安——
总成为那些人离开的理由。
「你太敏感了。」
「我没办法一直照顾你情绪。」
「我累了。」
每一句都还留在她的记忆里。
所以,她害怕。
不是因为不相信他,而是不敢相信自己还有资格相信谁。
「我没有想太多。」她低声道,语气轻得像羽毛。
「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太紧张而已。」
她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安慰对方,但她知道自己根本说服不了谁。
程奕凛看着她。
她低头的角度让他的心像被什麽攥住一样。
她说话轻松,可她的眼神却藏不住疲惫。
她总是这样,把真正的情绪藏在平静的话语底下,好像只要不被发现,就真的能没事。
他没再追问什麽。
只是低头,从她桌上ch0u起一张便条纸,站起身。弯腰写了几个字。
然後递给她。
她一开始没接。
但他只是安静地放在她手边。
几秒後,她低头看了一眼。
便条纸上,只有七个字:
「我会陪在你身边。」
笔迹工整,却有一点点被力道压过的痕迹。
她怔怔地望着那七个字,握住那张小纸条。
那一瞬间,她鼻头一酸,心中被他的纸条撼动了。
她不知道未来还会不会再次失控、再次怀疑。
但她知道,在这个下午,在这句话里,她真实地感受到——
程奕凛没有否定她的软弱。
程奕凛没有对她说「放轻松就好」、「你想太多」。
他什麽都没说教,只是安静地告诉她:
「我会陪在你身边。」
夜晚十点,城市灯火闪烁。
她下了公车,走进社区门口,电梯里站着几个沉默的人,气氛压抑到她只想赶快回到自己的空间里。
回到家後,她没开大灯,只让柔h的立灯在客厅角落亮着。
她换下外套,把手机放在桌上,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滑开。
她坐在沙发上,双手抱膝,心跳却还停留在白天那一句:
「我会陪在你身边。」
这句话在耳边回荡了一整天。
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早就不需要靠谁才能站稳脚步。
但那个瞬间,她才发现——
她其实从来都渴望,有个地方能让她稍微靠一下。
哪怕只是一下。
她走进房间,把包包拿出来整理时,那张便条纸从资料夹中飘落下来。
白底蓝字,那七个字笔划清晰又安静。
她轻轻捏住纸边,指腹摩挲着字迹。
这是他回应她说「我只是容易焦虑」时,给的答案。
不是「你不要这样」,也不是「你想太多了」。
只是平静地告诉她,在他眼里,她的情绪,不是错的。
她的脆弱,不是负担。
她眼眶有些发热。
不是那种被抛弃後剧烈哭泣的泪水,而是那种——
好像终於有人懂你的沉默,轻轻抱住你,而你不用再y撑的释怀。
手机萤幕在床头微亮,是他传来的讯息:
程奕凛:「晚安,早点睡。」
短短一句话,像是给她的一颗定心丸。
沈芷妍:「晚安,你也早点睡,」
然後,她把便条纸收进ch0u屉。
不是藏起来,而是收好。
她对自己说:
「或许……我可以试着相信看看。」
如果他不走。
那她就试着,靠近他、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