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未时起,鹅毛大雪便未停歇过,天地间一片银白,雪已积到脚踝处。
雅靖斋内炭盆盛燃,暖意融融,陆嘉石正襟危坐於书案後,两道俊眉微蹙,似有难解之事盘桓心头。
长随陆子敬静立一侧,目光不动声se地落在他的眉间,低声道:「主公可是有忧心之事?」
笔尖一顿,在纸上晕开些微墨迹,陆嘉石放下狼毫r0u了r0u眉心,面se带着几分疲惫:「淮y州刺史上书请求致仕。皇上今日召我议事,提及此事时……」
他指腹轻轻摩挲着折页,像在斟酌措辞,缓缓道:「皇上看似随意地问起蒋妃近况,又赞了蒋嵩云两句处事稳重,言语间似有意让他接任。」
「蒋妃嫡兄,蒋嵩云?」陆子敬面露惊讶,「此人虽是太守,但资历尚浅,才能寻常,如何能担此重任?」
陆嘉石翻过折子,指节轻敲桌案,声音低沈:「其品x亦不足以安定淮y。」
书房外风雪声簌簌作响。陆嘉石目光幽深,拢了拢身上狐裘:「更甚者……皇上的心x,近年来似乎有所转变。」
烛火摇曳,人影映於窗纸上,虚实如墨晕。
夜越深雪越急,雅静斋在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间,更显静谧。
管家陆仲谋疾步而行,踩得落雪沙沙作响。他跨进雅静斋的院子,看见外门紧闭,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门前,抬手轻叩。
守门的小厮怀朴应声而出,见是管家,低声道:「主公似乎正忙於理政。」
陆仲谋摆摆手:「去通报吧!大公子出事了。」
怀朴一惊,连忙转身前去通禀。
不多时,书房门启,陆嘉石走出,语气简洁:「何事?」
「主公,大公子已昏迷约两个时辰。」
陆嘉石的语调仍是不疾不徐,却隐含不悦:「怎麽回事?」
「这……」陆仲谋语气凝重,「大夫尚未看过,已去请回春堂医生。」
「昨日不还好好的?」陆嘉石迈步往外而去,冷声道:「裴大娘竟连个孩子都看不好?」
昨日午后,陆誉还与陆谨一道前来请安,神se红润,言语清朗,哪曾想今日便……
陆仲谋垂眸,速道:「听说未时去了杨夫人院里,不多时夫人身边婢子便通传晴景院大公子已入睡,让晴景院抱回,回院後便沉睡不醒,至申时方察觉竟是昏迷。」
陆嘉石眉峰轻蹙,脚下步伐不停,淡声道:「莫惊动夫人,你去提点一番。」
又侧首吩咐:「子敬,若情况不好,你亲自拿我的名帖去请徐鬼医。」
「是。」
陆嘉石跨出雅静斋,步履匆匆行在覆满银雪的石板路上,屋外寒气深重,片刻间衣袍边角便凝了寒霜。寒风裹挟着六角飞花扑面而来,他下意识抬手挡了挡,恍惚间,彷佛又见裴晴晴勉力抬起冰凉的手指,轻轻碰触他的手背——「嘉石……孩子们……拜托你了……」
一进晴景院,便见院中跪满婢nv、小厮,个个面se惶恐。他没有理会,径直走向陆誉的寝间。眼下他只想知道,他的孩子如何了?
雪花落在陆嘉石的肩上,转眼化做冰凉水珠渗入衣料,他忽而从一阵寒意中生出一丝陌生的惶恐,彷佛有何事将要脱离掌控。
未知地,无垠黯黑中,点点光亮在虚空碎散,亘古冥寂爆出崩解之声,彷佛镜面迸裂,尖锐刺耳。
陆誉倏忽现形,悬浮其中,脚下无土,头顶无天,八方如墨。
他记得自己彷佛被扯入空间缝隙。那gu拉扯之力骤然消失,又像是被强行截断,下一瞬,意识稍定,他惊愕地发现自己竟又回到了晴景院熟悉的房梁之上,悬浮空中。
刚刚发生的一切,难道只是幻觉?然而,魂t深处残留的那gu异样震动与被拉扯感,让他清楚知道,自己确实曾被带到某处,与某种未知存在发生了短暂纠缠。
有一道无形之气似乎仍萦绕不去,将他若有若无地锁在原地,陌生中带着几分熟悉,如一只自冥冥中伸出的手,让他动弹不得。
光影倏忽流转,天地重归於静。
他低头望去,只见裴大娘红着眼,见陆嘉石踏入房内,刚要开口,便被那冰冷的目光慑退,低头sisi攥着sh透的帕子。
陆嘉石立在床边,垂眸看着陆誉,目光晦涩难辨。榻上的少年一动不动,面容苍白沉静,仿若已入九泉,再无归期。
他伸出手轻触陆誉的额头,滚烫的热度透过肌肤传来,烫得他指尖微颤。
帕子早已失去降温的效用。
他将之取下,递向裴大娘,语气冷淡:「换。」
裴大娘颤着手接过,匆忙浸入水盆,再小心翼翼地覆回陆誉额上。
「莫让他独自去端淑院。」
吩咐简短,却如寒刃入骨,让屋内众人心惊胆战。
一盏茶後,回春堂的项医生赶至,取过脉枕探诊,移时叹口气道:「脉象散乱,yan气离散……元气亏损极甚,恐有衰竭之危。恕老夫医术不jg,实难回天,唯能暂以汤药吊住公子一线生气,或可……」
裴大娘闻言,低声啜泣,忽重忽轻,彷若哀鸣。
陆嘉石凝视着床上的孩子,沉默片刻,打断道:「还请项医生吊着他一口气,我即刻派人请徐鬼医。」
项大夫面露些许惊讶,随即转为喜se:「若能请动徐鬼医,那是最好!老夫自当竭力稳住公子情况。」
陆仲谋立刻上前引路:「项医生,请随我到药庐开方。」
陆嘉石坐在床沿,沉默地望着陆誉。孩童眉眼紧蹙,似在梦中受苦,却无力醒来。
裴晴晴去世的那天——也是这样寒冷的雪夜,这样苍白的面容,那双明亮的眼睛,终究失去光彩,无力闭上後再不曾睁开。
他冰凉的指尖轻触陆誉清俊的小脸,道:「阿父错了,没有好好关心你们兄弟……」
声音低微,几不可闻,藏着难以言说的悔意。
话音刚落,少年紧闭的眼角滑下一滴泪。
陆嘉石怔然。
x口似被什麽狠狠一击,猝然发紧。他握住陆誉的手,却在瞬间惊觉——孩子的呼x1似乎没了。
「誉儿!」
他的声音难得地失了冷静,食指颤抖着去探鼻息。
万幸,虽然微弱,仍存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