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芝华而言,原本这只是普通的一天。她遛完兜兜,给兜兜换了一碗净水,再倒满狗粮,此时天已大亮,二楼传来洗簌声,严丁青也起床了。
二人在餐桌对坐吃早饭,各自看各自的手机,伸出去的筷子也不会碰到一起,说不出是默契还是客气。
临出门前,芝华还0了0兜兜,让它乖乖等自己回家,晚上带它去狗狗公园玩。兜兜的尾巴疯狂摇摆,它毛茸茸的脑袋往芝华怀里拱,像一团热乎乎的棉花。
晚上回来时,芝华没听见兜兜的叫声,立刻觉得不对劲。她想到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兜兜病了,没力气迎接她回家。没想到看见满满的水碗和饭碗,和早上出门时一样,纹丝不动分毫不差。
芝华心脏漏了一拍,焦急地唤它,屋前屋后找了一圈,没有分毫动静。她慌不择路,给严丁青打电话,语无l次说:“兜兜呢?它、今天还有谁来过家里?”
“你在说什么?”严丁青的声音听起来很远,好像在信号b较差的摄影棚里。
“兜兜不见了!”芝华憋不住哭腔。
“把门口监控调出来看看,估计自己跑出去了。”严丁青显然没当回事。
被他一提,芝华才慌张地想起看监控。
时间显示是上午九点十分,芝华离家不过半小时,母亲带着两个陌生男人刷卡进来,将兜兜牵出去,锁进一个大铁笼里。
没进铁笼前,兜兜对着陌生人叫了两声,其中一个男人一脚踹翻它,又对着它腹部补了两脚,兜兜瑟瑟发抖爬起来,夹着尾巴缩进铁笼一角。
黑se油布盖上铁笼,他们抬着铁笼,放进一辆皮卡车,两个男人开车扬长而去。母亲在原地看了会儿,也慢悠悠地往外走。
芝华出离愤怒,打电话质问母亲,“你把兜兜送到哪里去了?”
“什么啊?”母亲还想装糊涂。
“门口有监控,我看到了。”芝华强忍着情绪,一字一顿问,“你把兜兜送到哪里了?”
“急什么,你不是要备孕吗?备孕不能养狗,多脏啊。”母亲说。
“送哪儿去了!”芝华几乎哭出来。
“你安心备孕,等以后小孩大了,再养一只。”母亲总是绕着话题,铁了心不告诉芝华。
“谁告诉你我要备孕?凭什么自作主张!”芝华歇斯底里,“b着我结婚,b着我生孩子,你们还想b我什么?!”
“这是b你?这是帮你巩固地位!”母亲愠怒地说。
芝华气结,张了张口想说话,却只剩下剧烈的喘气声。她挂了电话,决定自己开车出去找。
汽车刚启动,眼泪就落下来,一滴滴砸在方向盘上,刚开出家门,双手已经被方向盘上的眼泪sh透。
夜晚光线朦胧,芝华又哭个不停,眼睛只看见前面黑一块亮一块,连路灯的形状都看不清楚。她不得不停车,掩面痛哭了片刻,擦g眼泪接着开车去找兜兜。
从前,芝华有很多朋友,20岁出了事后,父亲嫌没面子,连夜搬家换联系方式,读书时的朋友都失去联系,她也没兴致结交新朋友。
生活里除了父母公婆,就是严丁青。面对他们,芝华总觉得窒息,她的遭遇令父亲觉得丢脸,令母亲觉得在父亲面前丢脸,令公公婆婆心有芥蒂,结果严丁青愿意接受她。
因此,芝华在严丁青这里,更像欠了一笔巨款。
她不再有敞开心扉的打算,她不确定新认识的朋友,是否也会嫌弃她的伤疤。
毕竟,连亲生父母都嫌弃,反复强调她的w点,试图让她成为一个极度乖顺的妻子。
但是兜兜不知道,它不懂人类世界这些荒唐的道理,它喜欢芝华,这种喜欢不需要芝华费力讨好,不需要她卑躬屈膝。
兜兜的存在是救赎。
严丁青第二天中午才发现,芝华为了找兜兜彻夜未归。他打来电话,略有疲惫地问:“还没找到啊?”
芝华累得不想说话,淡淡回了声“嗯”。
“这么大的城市,很难找到的,算了吧。”严丁青似乎是劝她,却更让芝华窝火。
她闷不吭声,不肯松口说“不找了”,严丁青懒得认真,想着由她去找,一只狗而已,过两天就会忘到脑后头。
又找了一个晚上,芝华一无所获,双眼红得可怜,憔悴地坐在车里,眼瞧着天又一点点亮了,她觉得自己可能永远失去了兜兜。
助理打来电话,提醒她本月还剩最后一个工作。芝华拍了拍脸,勉强找回理智,尽力打起jg神抵达片场,还是藏不住失魂落魄。
一同拍广告的nv演员许娅蘅小心翼翼问她:“芝华姐,你没休息好?”
芝华勉强扯出笑,眼睛也不眨,看起来状态极差。
“遇到什么事了?也许我能帮帮你。”许娅蘅拉着她的手坐下。
话音刚落,芝华眼眶晶莹闪烁,溢出几滴泪。她慌忙擦掉,尴尬地笑一笑说:“没什么,家里的狗走丢了,找了很久没找到。”
许娅蘅微愣,轻轻拍芝华的背,安慰道:“狗狗有灵x,知道你在找它,一定会回来的。”
化妆间的门轻轻开合,许娅蘅悄悄走出去,留给芝华整理情绪的空间。许娅蘅捏着手机,找到一个没人的角落,拨通号码打过去。
“怎么了?”蒋裕生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芝华姐今天看起来好憔悴。”许娅蘅压低声音说。
蒋裕生还r0u着眼睛,忽然瞬间坐直,忙问:“什么情况?”
“好像是她的狗走丢了,她连续找了很久都没找到。”许娅蘅答,“这种事可大可小,我也不知道是否有必要跟你说。”
“好,我知道了。”裕生停了停,“事无巨细,有关梁小姐的,你看到了都要跟我讲。”
许娅蘅乖巧应声,收了手机才松口气。
前几天许娅蘅快收工时,助理兴冲冲赶进来,说蒋先生在棚外等着见她。许娅蘅听说是蒋裕生,惊讶得站起来,连忙往外赶。
她所在的经纪公司,规模并不大,但背景颇为雄厚,母公司的总裁是无人不晓的程濡洱,以前他从未涉猎演艺界,一年前忽然投资了一家奄奄一息的经纪公司,不少艺人挤破头想往里钻。许娅蘅则是幸运的,早在他投资前就签了公司,原本一直不温不火,倒赶上了好机遇。
谅她再不关注商业,也对大老板略有耳闻,知道常跟在程先生身边的,叫蒋裕生,也不是小人物,竟然单独说要见她,令她受宠若惊。
谁想到蒋裕生开口问的是,“你过几天要和梁小姐一起拍广告?”
“是的。”
“看到听到关于她的,都跟我讲。”
许娅蘅听傻了,细声细气提醒他:“蒋先生……芝华姐她、她已婚了。”
空气沉默数秒,蒋裕生失笑,多看了她几眼,“我知道,还有什么问题?”
许娅蘅立马摇头,掩住满脸震惊,脑袋里想的是,难道蒋先生想当男小三?
通风报信后,许娅蘅又默默安慰自己,只是告诉蒋先生狗丢了,应该不算道德败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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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传来修剪草坪的声音,程濡洱听着动静,恍然梦到多年前的春天,也是修剪草坪的时候,他隔着郁郁葱葱的绿化带,目光透过行道树的枝桠缝隙,看见一道白se的身影。
世界是一张画布,这抹白se是正中间落下的一笔油彩,是他灰se记忆里唯一g净的。
偶尔有风,将她披散的黑发吹起,她的侧脸若隐若现,小巧的鼻尖沾着汗水,程濡洱坐在车里悄悄看着,听见她的笑,像冷饮杯里晃动的冰块。
程濡洱想喊她,他摘下口罩、墨镜和帽子,他想让她看清自己。
“芝华。”他喊。
风骤然变烈,画布被撕碎,程濡洱呼x1一滞,从梦境惊醒。
裕生在外面敲门,“程先生,您起了吗?”
“什么事?”他撑坐起来,怔忪地看着窗户。
“梁小姐的事。”裕生说。
程濡洱的眼神终于动了动,他站起身来,随手套了件睡袍开门,问:“怎么了?”
“梁小姐的狗走丢了,许娅蘅说是找了很久都没找到,现在难过得很。”
“兜兜不见了?”程濡洱有些意外,“它不像会自己跑丢的那种。”
别墅一楼厨房的人听见动静,将准备好的早饭一一摆上桌,程濡洱心不在焉吃了几口粥,搁下碗筷说:“让闲着的人都出去找找。”
“可是没有照片,他们不知道兜兜具t长什么样。”裕生为难地说。
程濡洱思忖片刻,淡淡说:“告诉他们,凡是黑白se的流浪狗都带回来。”
“这么多狗放哪儿?”裕生惊讶得险些失语。
“城西的高尔夫球场里有个院子。”程濡洱语气平淡,“索x放那里养着吧。”
裕生登时愣住,看程濡洱一脸稀松平常,仿佛看到了古时的昏君。
下午五点多,裕生终于打来电话,兴冲冲地说:“程先生,找了57只黑白se的流浪狗,终于找到兜兜了!”
“带过来吧。”程濡洱搁下电话,指节轻叩桌面,依旧漫不经心。
太yan快落山时,远远听着有车开进来,程濡洱站在窗口看,先下车的是蒋裕生,他拉开车后座门,一只黑白se中型犬跳下来,接着还跟下来一个人。
程濡洱眉头微挑,下楼去迎,正巧看见他们进门,兜兜贴着墙边,无jg打采地垂着头。
“你怎么来了?”程濡洱问。
“球场经理找我告状,说你要把高尔夫草坪改造成狗窝。”周熠换好拖鞋,往沙发上倒,“我来找你要个说法呗。”
“你很闲。”
程濡洱懒得搭腔,走过去弯腰0兜兜的头。兜兜身子一抖,慢慢闻到熟悉的味道,尾巴尖小幅度摆动起来。
“给它喂点水和r0u。”程濡洱说。
“喂过了,医生也检查了。”裕生答,“瞧着还是没jg神,应该不是饿了或病了。”
“你派出去三十几个人,就为了找这只狗啊?”周熠好整以暇地看着,慢悠悠说,“我猜猜,这不会是梁小姐的狗吧?”
程濡洱不响,换了双鞋又牵起狗绳,准备出门的模样。
“老四,不够意思啊,这狗还是我手底下的人找到的。”周熠啧一声,不满地嘲他,“连个谢谢也不肯说?”
大门微敞,晚风簌簌灌进来,程濡洱牵着兜兜往外走,声音愈来愈远,“让你的私房菜馆开门,我今晚带她去吃。”
“这还差不多。”周熠心满意足起身,嘴里念着,“老三两口子见过了,我这个老大还没见过弟妹,多不像话。”
蒋裕生忍不住小声提醒,“周先生,梁小姐已婚了。”
“有什么关系吗?”周熠有心调侃,“你的老板看起来像是在乎道德的人?”
走在前面的程濡洱分明听到了,却没什么反应。
他想到的是芝华,他记得芝华说过,兜兜是在市郊口袋公园捡到的。恰好这个公园,离程濡洱这处房子不远,可以带脚边无jg打采的小家伙去转转。
前往公园的车上,程濡洱交代蒋裕生:“等周熠的馆子准备得差不多了,你打电话给芝华,说是碰巧看见了兜兜,让她来领回去。”
路灯光束落在程濡洱脸上,随着汽车行驶,明暗跳跃着。兜兜趴在边上,轻轻将头搁在他膝盖,试探地看他,见他没有反应,便安心合眼小憩。
程濡洱垂眼看它,捏了捏它的耳朵,问:“你喜欢我吗?”
声音柔得能滴出水。
但兜兜听不懂,只知道摇尾巴。当他再抬头看车窗,城市霓虹喧嚣的尽头,悬着一轮清冷的月亮,像她的眼睛,礼貌而陌生地看着他。
“程先生,到了。”
裕生拉开车门,树林的气息扑面而来。程濡洱挽起袖口,牵着兜兜下车,正要往里走,忽听见兜兜发出几声极细的“嘤嘤”声,脱缰似的猛往里冲。程濡洱没拽紧狗绳,眼睁睁看它窜进树林。
“这么能跑,它不会真是自己走丢的吧!”裕生呆住,然后才想起来去追,跑两步又停了,“程先生,里面好像有个人。”
程濡洱看过去,月光下的树林是青黑se,兜兜飞跑着扑向一个人影,发出兴奋的吼叫。他不必细看那道人影,月光过分柔和,却足够他看清。
“是芝华。”他轻声说,“不着急,慢慢走过去吧。”
他听见带着哭腔的笑声,却分不清是喜极而泣,还是她原本就在哭泣。程濡洱走着,忽然感觉心脏一ch0u,因她的哭声漏跳了一拍。
脚踏上落叶的声音很轻,他刻意放缓脚步,不打扰她发泄情绪。
更重要的是,他在尽力克制自己,尽力慢点靠近哭泣的她,止住想把她抱进怀里的冲动。
他心里念的是“芝华”,开口说的却是:“梁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树林里浮起雾气,芝华一点点抬头,眼里噙着泪,接续不断地落出来,仿佛全世界的雨,都装在她这双悲伤的眼睛里。
程濡洱知道,他应该表现得像个陌生人,像个和她才碰见两次的陌生人。
但是,“你在哭?”他忍不住,还是问出来。
但是,当她不小心撞到他心口,他听见砰地一声,似乎撞碎了他摇摇yu坠的理智。
他忍不住,还是伸手抱住她。
他不知道,眼前这个nv人已决定轻生,而他打断了她的计划,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