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割喉而喷洒撒出来的血溅到人脸上的时温度总比在体内的时候要高出很多,有过经历的人都很明白这一点。
但以前的尘晚却总是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何,后来活得够久,见过的死人足够多了以后她才明白,原来那是一个人对这支离破碎的人间留下的最后一抹眷恋。
想用那最后的灼热去烫醒这世上还在沉睡中的人。
紫山死在了她的眼前,她无能为力,挽回不了紫山的宿命,让历史再一次的重演。
尘晚听见有人在叫她。
在她的身后,有人在叫着她的名字:“尘晚,尘晚——”
声音里是与当年别无二致的紧张和挂怀。
她有些茫然地站在那里,身前的一步之地是紫山,不…该说是阿淑才对。
她的脚边不远处便是倒在血泊里的阿淑,那个半生都是在疯癫中度日的女子在死后终于拥有了一双清明的眼睛,世人好像都没有发现过,原来那个其貌不扬的妇人拥有着一双丹凤眼,瞳色如琥珀,清澈而带有湿意。
习过观面相之术的尘晚知道拥有一双这样眼睛的人应当是个有福气的命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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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确实也应当是有福气的。
她本该有很好很好的将来,也该有很好很好的人生,为自己而活,为高兴而活,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去追寻自己所想要追寻的真理。
但这所有的一切,都被三十多年前时这个吃人的人世间给终止了。
她死不瞑目,她执迷不悟,于是她借着自己被迫产下的女儿的身体再度复活,浑浑噩噩再活了三十年。
可这人世间呐,总有是吹不散的迷雾,拨不白的世间险恶。
一个女人,一个底层的女子,死了好像也就真的死了。
不会有名垂青史的机会,因为她的功绩总会被男子们所替代,然后在所有的故事里她都被描述成为十恶不赦的罪人。
紫山的死来得太突然也太过潇洒,在场的人在反应过来后紫山已然是远离了这个让她失望的人间,这个女人一生都活得恣意妄为又潇洒无畏,生死在她眼中好似一直都是场儿戏。
她从来没有在意过自己的生死,所以谁都不能奈她何。
尘晚看见谢酒带着人赶至紫山的跟前,然后伸手去探紫山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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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个瞬间,尘晚心中有了一丝丝的期待,她其实很明白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期待,她早已过了那个天真的年纪,她很清楚地知道就算紫山仍然活着,最后的结局也是难逃一死。
无论紫山出发点是好是坏,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触犯了刑法,私自剥夺了他人生命的人最后的结果理当是得到法律的严惩。
或许迟到的正义不应当算作是正义,但律法应永远地保护每一个人。
理智上世如此,但尘晚在心底仍旧盼望着,希望着紫山能活下来。
她希望紫山能活下去,希望对方能看到这个世道有清明的一天,能看到这世上的女子站起来得那一天……
紫山的死击碎了她在位之后被粉饰太平了以后所有的美梦,她终于顿悟了原来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她没有让她的子民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她辜负了这世上所有的女子,更辜负了紫山,这么多年她玩弄权术,她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所有的特权,但忘却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的人,在等着她的救赎。
“…死了。”她听见谢酒在对跟前的衙役下了紫山的结局,“畏罪自尽。”
她眨了一下眼,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左眼看见的世界一片猩红,愣了好大半晌,她才反应了过来自己的脸上再一次地被人溅了鲜血。
她的一生不算漫长,但脸上却被很多人洒下了鲜血,而第一次她的脸上被鲜血洒透的时候是在她四岁的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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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泽十四年冬。
在未央宫大殿前的石阶处,年幼的她看见一只泛着冷光的利箭刺破长空,朝着她眉心射来,在与死神打照面的那一瞬间,尘晚其实并不害怕,她乃皇帝之女,自幼便长在深宫之中,虽说是衣食无忧,但她很早便明白了那个有着高高院墙的宫闱对于她这样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人死如灯灭。
宫变如命绝。
宫变的那一天与往常的每一天并没有任何的不同,她依旧是皇宫中最受宠爱的第十七皇女,只是她所有的天真在那个无常的深夜被人打破了,一切发生的是那样的突然,上一刻她还沉睡在美梦之中,下一刻她便被母妃从床上抱了起来。
她那个素来从容不迫,端庄大方的母妃在灯火摇曳的那个夜里脸上写满了凝重。
明明没有任何的一句交代,但她还是从殿外的厮杀声以及自己母妃的表情中意识到了不同。
她紧紧的拽着母妃胸前的衣襟,被母妃抱在怀里在夜幕之中奔跑着,远处的宫殿已经着了火,大批大批的军队冲进了这个威严的宫禁之中,烧杀掠夺,宫女与太监死了一路又一路。
她被人呵护着,一路躲藏,一路奔走,然后母妃忽然摔倒了,她跌滚到了地上,母妃在黑夜之中焦急而歉意地唤着她的小名:“软软,软软…”
然后她终于懂事地不再哭闹,亦不再让自己的母妃抱着了,而是改为牵着母妃的手一道在偌大的宫中四处奔跑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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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妃说稚儿乖,你父皇会保护咱们的。
可她却问母妃,父皇是不是已然被叛军击杀了?
母妃静默了下去。
于是她便懂了。
她知道自己的父亲不是一个好皇帝,在位十四年,一件为国为民的事没有干,只喜欢大兴土木,诛杀功臣。为人君者,毫无王者之气,暴怒无常,好大喜功,将这个本就不强大的王国折腾地风雨飘零。
有叛军谋反,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她并不意外。
可她的母妃又做错了什么呢?
那一箭划破长空,箭声入肉。
在未央宫前,她见着了母妃被利箭刺穿眼球而后插入颅中的画面,鲜血从她母妃的眼眶中流了出来,浸湿了女人那张倾国倾城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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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一瞬,尚未气绝的母妃还将她推了出去,让她跑,可她的腿却软了,况且她根本不想逃,于是接下来她便看到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着戎装的男子抽出了自己腰间的长剑,一剑砍向了她母妃的颈脖。
喷涌而出的鲜血洒在了只有四岁的她的脸上,那一瞬,她忽然感受到了母亲的血是温热的,潮湿的。
她看着她母妃的头颅被人砍落之后滚落在了地上,翻滚了两圈,然后被马蹄踢了一脚,跌下了石阶。
生前,她的母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贵妃,美丽大方,温文尔雅,谁人见了都须得跪地称臣。
死后,她的母妃睁着那双如桃花流水般的眼睛死不瞑目地“咚咚咚”的——滚下了那足足一百多阶的未央宫殿。
头颅滚入人群,那群闯进宫闱之中的人,她的母妃被人踩在了脚下,有人在说“嚯哟,是个娘娘呢!”
世界一片猩红,而那个高大的男子反身下了马,低着头扫了她一眼,跟着认出了她,冷笑着:“哦,原来是十七皇女殿下。”
男人歪了下头,看着倒在她脚边的那具尸体,夸张地顿悟了过来:“呀——砍中的原来是殿下的母妃,皇贵妃娘娘啊?”
嗤笑声放肆地钻入她的耳中。
“尘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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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晚!”
她的手臂倏然被人大力地拽了过去,思绪被迫地从过去中脱离了出来,然后她便看见了宋卿卿那双担忧的眼睛:“你怎么了?!尘晚?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尘晚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居然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的眼中看着的画面仍然是当年那个高大的男子讥笑她的面容。
他杀了她的母妃,辱没了她的母妃!
仇恨在心头蔓延。
得不到尘晚的回答,宋卿卿的心如同是被谁丢在了油锅里,她也顾不得什么了,径直卷起自己的衣袖便要为尘晚擦去脸上的血污。
她素来是个有洁癖的人,见不得一点脏东西,更何况是旁人的血,就算是每次验尸她也得细细地戴着手套,穿上罩衣,可眼下她却什么也顾不得了。
她看见了尘晚眼中的脆弱,她不知道为何在看见紫山的血洒向尘晚时心中便是一紧,她好似潜意识里总记得尘晚的脸上不能在沾上血。
…她是那么好的一个女子,不应当再被过去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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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莫怕,不要怕……”宋卿卿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用着衣袖擦去尘晚脸上的血迹,另一只手半拥着对方,竭尽全力地用自己苍白的语言去安慰对方。
“别怕,我在的,我在,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她的安慰似乎终于起了作用。
“我……”尘晚缓了好久,终于开口说话了,“我没事。”
她看着近在咫尺脸上挂满着担忧的宋卿卿,眼眶一热,脱口而出了那个已然被她藏了多年的称呼:“姐姐…”
闻言,宋卿卿的手顿住了,眼中闪过一丝恍惚,看着尘晚,迟疑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她好像听见了晚晚在叫她“姐姐”,而梦里,好像也有谁这么称呼过她。
尘晚正欲答话结果二人之间冷不丁地闯入了谢酒那波澜无起伏的声音:“大人,宋小姐。”
谢酒完全看不懂气氛,只道:“阿淑,死了。”
有外人在,尘晚一下便清醒了过来,当即便往后退了半步,敛起了自己脸上脆弱的神色,再度恢复到那个冷漠而薄情寡义的模样,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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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目,她错开了宋卿卿的探究的视线。
“……”不知为何,宋卿卿心中没由的对谢酒生出了一股怨愤,这都是什么人?!是没长眼睛吗?看不懂情况吗?!!
气氛一旦被破坏掉了,想要重塑那便是不可能的事了。
好气!宋卿卿在心底捶胸顿悟着,她方才差一点就可以和晚晚交心了!难得见晚晚表露出那么脆弱的模样,若她机会把握的适当,完全不是没机会趁此拿下对方的芳心啊!
宋卿卿看谢酒的眼神都不对劲儿了起来。
而谢酒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破坏了什么,只站在那里如死人一般的语气问尘晚,“眼下,案子如何判?”
尘晚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之中的阿淑,又看了看跪瘫在地上的陈吟,闭了闭目,将自己心头的思绪强压了下来,对谢酒道:“律法如何判,你便如何判。”
谢酒眼角动了一下,作揖道:“喏。”
这个地方尘晚不想多呆了,而宋卿卿也正有此意,见此便先一步开口对尘晚道:“我们回去吧,这里有谢大人便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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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晚颔首,正欲与宋卿卿转身离开这场闹剧的中心,谢酒却忽然道:“大人,此地据下官的府衙近,若大人不嫌弃,可去下官府衙上休息。”
尘晚心情很糟糕,尤其是看着谢酒那副要死不死的样子,心头的火气便更甚,便冷冷道:“那会你不是还说此地据你府衙甚远吗?”
来的头一句就是吐了“路远”两个字,怎么现下又说不远了?
谢酒对付尘晚天生就比旁人得心应手,答:“因为眼下下官有事相求大人。”
顿,她又道:“还有宋小姐。”
宋卿卿:“……”
合着这意思是如果没有事要求的话那便不会邀请她们去她府衙上休息了?!
可真有你的,谢酒,你可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