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山对阿淑的这种跪地求饶的行径大为光火,她低骂着与自己共同一个身体的那个软弱无能的阿淑,“你赎罪?你赎什么罪?那不是你……不是你的好大儿吗?”她尖着嗓子在讥笑着阿淑的绝望,一步步地去逼疯阿淑,“昨天晚上的画面好不好看?你的好大儿,你的好男人哈哈哈哈…”
闻言,那属于阿淑的半张脸表情开始变得支离破碎,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眼神再度变得疯癫了起来,而堂下看热闹的众人也被这忽然的变故吓得连连后退了好几十步,只有紫山浑然不觉。
她环视一周,阴蛰的目光在青苔村每一个人的脸上划过,然后随手一指,指着一个年纪约三十岁上下的年轻妇人,笑道:“你方才说我该死?”
被她点了名的妇人吓得一哆嗦,当场就跪了下去。
那会她不知道阿淑的身体里面还藏着一个人,也就是她,说了什么阿淑在洗衣服的时候勾引了她男人的话。
紫山嘴角挂着一个诡异的幅度,“你们当我死了不是吗?可我若是死了,那你,你,还有你,你们的愿望又是怎么实现的呢?你,你还记得你的丈夫三年前忽然断了两条腿吗?”
那妇人被紫山的眼睛锁住了,一股凉气从背上爬了上来,她后知后觉地叫出了声,惶恐道,“是…是你……打断了我丈夫的腿?!”
“那不是你要求的吗?”紫山嗤嗤的笑着,“你说他好赌成性,卖了你两个女儿了,你不想他再赌了,也不想再让他卖孩子了——是你到我庙里去许愿的呀,你忘了?”
她的声音萃着毒,可表情却是那样的轻松,“我帮了你呀,不但如此,我还废了他,这样,他就再也不能去赌,也再不能与你生孩子了呀。”
她的逻辑说不出来的诡异,而宋卿卿却非常明白她的意思,既然是那妇人许愿说了不想再让自己的丈夫去赌博,那打断了他两条腿后自然就去不了赌场了,而不想再卖孩子了……那丈夫不能生育了,岂不是就再也不会有孩子可以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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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你。”紫山又随便指了一人,歪着头,满脸兴趣甚浓道,“你家儿子,现在是不是很听你话啊?”
那妇人家有一傻儿子,是几年前的一场伤寒烧到了脑子,病好后十四五岁的少年智力变成了三岁的稚子,离不开大人,没有了自己的判断。
妇人哆哆嗦嗦都指着紫山绝望道,“是你……是你害了我儿?!”
“不是你说你儿子平日里只会摸鸡偷狗,不好好读书,想他听话点吗?”紫山讥笑着,“他现在难道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多听你话啊。”
那妇人身旁站着的乃是自己的丈夫,一听这话顿时气上心头,扬手就是一把掌把自己的妻子打到在地,又上前踹了两脚,骂道:“贱人!原来是你这毒妇害了我的儿,他可是咱们家的命根子!是独苗啊!!看我今日不打死你给儿子讨个公道……”
男子的怒骂声,女子的哭喊声,还有看客的唏嘘声,慢慢地在这个夜里,在唐家这片荒诞的小院里交织到了一起,然后形成了人间百态。
“众生皆苦”这四个字在很多人的眼中只是书上的一句话,或许能懂是什么意思,但也或许只是懂了个表面。
这宽广的人世间,活生生的人世间,其间百态,民生多艰…哪里是哪些高高在上的人一张嘴一闭嘴,轻飘飘地一句“感同身受”就能概括得了的?
尘晚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忽然从心底生出了一丝滑稽的感觉来,她自认自己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也可将这天下治理的很好,但她或许是在那个位置上呆得太久太久了,以至于忘记了自己曾在很多年以前也是那渺小中的一粒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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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于天下,着眼于未来”,这是那个让她又敬又恨又惧的男人曾告诉她的话,做一个好皇帝,将每一个子民都装在自己的心中,在位十一年,她兢兢业业,不敢有一日空闲,臣子们也殚精竭虑,可最后呢?
这个世间难道就真的四海升平了吗?
若是如此,那为何在这偏远的乡间里,这里的子民没有被人关切到,没有被人呵护到?以至于让他们催生出了“紫山”。
而杀死紫山之后呢?
会有更多的紫山出来吗?
她不明白。
她其实不是一个好皇帝,因为她最开始没有心怀天下的远大抱负,她只想活下去,只想在那没有天日的庆州京城活下去,直到有个人出现了,捅破了那天,踩塌了那地:“你既然对那皇帝老儿不满,那为何不去抢回那皇位?你是先帝的第十七皇女,怎么就不能名正言顺地去抢那皇位了?”
“笑话,大秦帝国传世四百年,其间出了多少位女皇,怎么到咱们上梁国就不行了?什么阴阳什么天地,没有女人们他们男人还活得下去个屁,没有女人哪来的传承?‘男子是天?女子是地?’既是如此——那我就要这天,就要这地,就要这阴阳全部回原位!”
“这世上山海皆可变,凭什么就‘手握重权的得是男子’这一条不能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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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的眼睛分外有神,望着她,鼓励她:“去抢回你的该有的荣耀,去坐上那个皇位。赵稚,我要你君临天下,要你得偿所愿,要你为这世间女子出这一口恶气!”
故人昔日之音尤在耳,可今日之情形却狠狠地打了她一耳光。
原来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里,还有女子们受如此欺压,受如此迫害。
赵稚,你焉能独善其身?!
“——紫山。”尘晚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完全地暴露在了若隐若现的烛光之中,她看着紫山,看着那个半张脸泪流满面,半张脸癫狂到已然神志不清的那个老妇人,笔直的身形慢慢地弯了下去,朝着那个一生都在颠沛流离,一生都在杀人正道的妇人鞠躬道,“抱歉…是朝廷,辜负了你。”
更是我,辜负了你。
若是法能上行下效,若是朝廷能以证公允,若是官员能爱民如子……那也许,紫山会有一个很美好的人生。
尘晚的道歉来得太突然,以至于让那个藏在阿淑体内多年的灵魂有了片刻的失神,“抱歉……?”
她那一生听过太多太多对她带有攻击性的话了,也被人太多次理所应当的利用了,甚至死后多年,人们对她的惧远远大于了敬。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好像只有不停地杀人她才可以有片刻的宁静,才能找到自己活下去的一丝丝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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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杀掉一个有一个曾导致了与她有着一样命运的女子的父亲,母亲,哥哥,弟弟,舅舅,叔叔,伯伯……杀掉他们,然后看着她们逃出生天。
她期待着她们不要再变成“他们”,妄图在她们的身上看到自己的一生能有不一样的活法,可遗憾的是没有,没有……她们最后还是变成了“他们”,遗忘掉了自己。
有人会感谢她的,时常有人来感谢她,感谢来感谢去,无非是觉得她或多或少的帮到了她们,可她们不知道的是她其实并不想要她们的感谢,她只想她们能活出一个不一样的自己来,可惜呐,可惜呐…她们都没有活出来。
而在得了那么多的感谢之后她终于感到了麻木,她开始变得迷茫,浑浑噩噩,不知所日,直到眼下的这一刻,她听到了有人跟她说了抱歉。
那是她第一次听见有人同她说“抱歉”。
“你……为何要同我说抱歉?”紫山的神色有些恍惚,看着尘晚,好似在看她,但又好似在通过尘晚看到很久远之前的那个自己。
尘晚迎着的她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因为…我们,辜负了你。”
紫山想要的其实不过是“公平”二字,身而为人,身而为女子,她一直没有得到过公平。
紫山定定地看着尘晚,看了许久,忽然道:“你想要杀死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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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晚没有说话,目光变得哀伤。
紫山懂了,于是她转过头,看向了那个跪坐在地上的陈吟,叫道:“陈吟。”
听见紫山叫自己,陈吟倏地抬起头来,不解其意,而紫山却对着她森然一笑,问她:“你会是我吗?”
“……”陈吟错愕的表情在那张姣好的脸蛋上缓缓绽放,但还来不及答话,也来不及做反应,紫山便忽然冲上前一个手刀劈晕了她,跟着便回手夺过王斌手中的刀。
堂中众人见紫山手握武器,怕她发难,于是便上前围住了她,想要击杀她。
以一敌众,紫山不一定会是这些人的对手,但她脸上的神色却很轻松,甚至还回头跟尘晚说话,“你是这里官最大的?”
“…对。”尘晚点头。
“那个秘密,你能帮我保密吗?”紫山又问。
尘晚点点头,知道紫山担心的是什么,道:“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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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了,”紫山这样说道,跟着又叫道阿淑的名字,“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那属于阿淑的半张脸神色痛苦,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不过求一死罢了。”紫山低笑一声,眉间难得有了一丝丝的温和,她轻声道,“阿淑,你从来,都是我最好的孩子……”
阿淑的那半张脸一怔,同样也是还来不及反应紫山便是反手将刀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她笑看众生之后低骂了句无意义的脏话,尘晚知道她要做什么,立即上前去拦:“不要——”
可是已然迟了,紫山脖子一仰,握着长刀的手腕潇洒一拉,然后便自刎在了院中。
温热的血洒在了冲过去试图阻止她的尘晚那半张脸上,将视线染红。
紫山,死了。
彻彻底底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