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临国,就像是一匹欲望滔天的狼,吞了邑烯后并不满足,还妄想吞并当今天下唯一能与之抗衡的安绥。
其世子元钰,与公皙辰年纪相仿,却是出了名的工于心计,心狠手辣。据说,他亲自杀死了自己的母后,随后逼迫东临国主封他为诸君。
这样一个响当当的大人物,却是亲自到安绥来布局,真是不得不让人佩服他的勇气。
“我需要知道,从中元节的前一日算起,都有哪些人提出过想要见我。”公皙辰对华添垠道。
在大多数人眼中,他们的太子殿下还是个病秧子,深居内宫,久不见人。若这当时有人提出要见公皙辰一面,极大可能是他们已经知晓公皙辰不在宫中,却还想要亲眼验证。
因此,这些人当中必定就有与元钰谋合之人。
“这个好办,待臣打听清楚了,便书写一份名单交于殿下。”岳父华添垠依旧对女婿恭敬地答着,殊是忘记了自己不久前还喊过人家小兔崽子。
公皙辰当然不知道岳父背地里是这么叫自己的,转头喊了华摇一声:“大当家。”
华摇正百无聊赖着,应道:“嗯?”
公皙辰淡淡道:“一会儿你带我去躺梅苑吧,我有件事要问问梅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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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答应干脆:“好啊。”
……
梅苑里飘着阵阵药香,袅袅轻烟从树下升腾起,煎药壶前小火漫漫无人看管。顺着药壶的方向看去,还能看见不远处院子里那放柴火的棚下稀罕地躺着一个男人。
男人淡然自若地躺在一堆稻草上,看外相,仅仅是有些狼狈,他脸有些脏,仅仅能辨认出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简而言之——只能看出是个人。
梅子西看完京都内的情况便回来了,一如既往清冷的神情。她走到树下看了眼药壶,大概是煎得差不多了,便取了个小碗盛了一碗汤药,然后随手搁置在院内的石桌上,惜字如金地冲棚下男人道:“慕容银,过来喝药。”
原来此人便是那华摇曾经骑马两个时辰只为一睹容颜的慕容银,也是中元夜梅子西遇见的慕容银。
中元节过后的第一日,梅子西照常入山采药,发现了晕倒在林中的慕容银。
出于对男性的厌恶,她本不想多管闲事就此走开,谁知这时候慕容银忽然苏醒,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虚弱地恳求她救救自己。
蓦地想起了一些过往。
“晦气。”梅大夫于是口嫌体正直地将重新晕过去的慕容银背回了梅苑。但她不愿让慕容银进屋,就随便将他丢在了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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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是,梅子西医术高超,却也不知道慕容银是怎么了。他脉象复杂,时强时弱,大有下一刻便会一脚登天的趋势,但很快,又会恢复常人四平八稳的样子。
梅子西行医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症状,一时踌躇着要不要赶他走,正巧这慕容银看着人模人样,可惜是个无赖,呆在梅苑就不肯走了,非要梅子西治好他。
两人便默契十足地呆在了一起——你给我当医例,我给你治病。你治好了滚蛋,我治完了扬名天下。
一说喝药,慕容银屁颠屁颠地就从稻草堆上起来了,一眨眼晃到桌前,也不犹豫,将那苦到舌根的汤药一饮而尽。
他紧皱着一双俊眉,难以忍耐的痛苦神色,对梅子西道:“啧,梅姑娘下次能不能手下留情,将药煎得甜些?”
梅子西一直站在几步外看他,好像他身上有跳蚤似的不愿靠近,绷着一张脸,冷冷道:“想死的快些,我就给你熬碗甜药。”
慕容银苦笑着摇头,不说话了,半晌,才看着空荡荡的药碗嘀咕道:“可是真的很苦啊……”
梅子西看他一眼,眉峰不经意地一陡:“你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中毒的?”
她将慕容银这种症状,归结为是中了某种毒药。然而现下只能用药缓解调和,并不能根治。
慕容银遗憾地摇头,梅子西便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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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看两人之间的距离,眸光沉沉,忽然问:“梅姑娘看起来很讨厌男子?为何?”
梅子西淡淡斜他一眼:“与你何干。”
正这当氛围略显尴尬时,远远地有人骑着高头大马奔驰而来,一白一红煞是亮眼。
来者自然是华摇与公皙辰。
此刻的慕容银浑身上下跟裹了一层抹布似的,脸上也沾着黑灰,华摇这等色胚头子没认出来,下马后只面无表情地浅浅扫他一眼,随即问梅子西:“你怎么捡了个乞丐回来,不是从不给男子看病的么?”
梅子西道:“他这病生得奇怪,正好给我练手,便留下了。”话锋一转,“你们怎么来了?”
“哦,是我夫君。他说他有事要问你。”华摇回头看向公皙辰,正好见他与那小乞丐对视片刻,很快移开目光。
他俩难道认识?
“进来说吧。”梅子西转身往屋子走去,几步便停住,回头看着那跃跃欲试要一道跟上来的慕容银,“你呆在院子里。”
慕容银顿时委屈巴巴地瘪着嘴,立在那里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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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摇见那家伙灰头土脸的,不大好看的样子,也没什么好奇心了,干脆连问都不问,直接拉着公皙辰一同进屋。
华摇知道他是太子,自然也知道他有心疾之事。公皙辰原本瞒她,是怕她会对自己心生同情。
他不愿看见旁人对自己露出怜悯之色,尤其是华摇。然而当他知道华摇其实从一开始就知晓此事后,莫名的,他松了一口气。
大概是因为华摇对他的所作所为,俨然不似在对待一个病人,而是真真实实的,将他当做一个正常人看待。
其实华摇有很多细节,只是他并没有注意到罢了。
梅子西自小习医,师从高人,按理说,应当会知晓天下奇药。公皙辰便不兜圈子了,上来便问:“不知梅大夫是否听说过拂仙芝?”
梅子西神情怪异地看他一眼,道:“听过。拂仙芝生于毒林瘴沼,终日被毒物灌溉培育,却是世间难得的奇药,甚至江湖传言,此物有起死回生之效。然而传言终究只是传言,就连世间到底有没有拂仙芝这种稀罕玩意儿,没一个人知道。”
说完,她耳朵轻动,微微侧头,似乎又在探听公皙辰的心疾情况,末了,难得的稍稍柔声道:“怎么,你想找拂仙芝?”
公皙辰不置可否:“我认识一个医仙,缓解心疾的药一直以来便是他给我的。前段时间,我收到了他的消息,他说想要治愈我的心疾,需得找到拂仙芝。”
“医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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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衡之。”
梅子西眉头轻挑:“那还真是有缘。张衡之是我师父。”
公皙辰笑笑,并不惊讶:“早在梅大夫写那张药方给我时,我便隐隐猜到了。”
梅子西好似云淡风轻道:“既然是我师父让你去找拂仙芝,那便说明这世上当真存在这种起死回生的药引。”她看看一旁等待的华摇,目光继而落在公皙辰身上,勾勾唇角,“你小子运气不错。”
大概是一语双关,华摇与拂仙芝,都是他的运气。
公皙辰的目光从华摇脸上扫过,他似乎是动了动嘴唇,说了什么,可惜声音太低,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听见。但他眼中泛滥成灾的柔和,却是从所未有的,像雨后初晴的天空,万物干净,平静。
梅子西道,据书籍记载,拂仙芝应该生于南山的瘴林毒沼中。接下来便是所谓的冤家路窄了,这南山不在别处,正好位于东临国。
公皙辰不以为意,只道:“好,知道了。多谢梅大夫。”
……
关于刘兆的审判还未结果,那些父母便依旧拥堵在宫门前。直到入夜时,宫里才传出消息,刘兆身为天尹,多年来贪污受贿,拐卖孩童,谋杀地尹柳行舟之子等等诸多的罪名已被坐实,毫无意外被判即日问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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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间,满城沸腾欢呼,就差放两串炮仗庆祝,一时好像又回到了过节的日子。
还从没见过全城上下如此齐心协力的时候。
连华摇都忍不住激动,一旁的公皙辰却没有一丝笑意。
“没什么好高兴的。”他道,“刘兆只是一枚弃子罢了,幕后指使都还没抓出来,也不知道他们在庆祝什么。”
“至少是除了一个祸害吧。”华摇斜他一眼,“我怎么觉着,你今晚有点怪怪的?”
夜风簌簌,公皙辰讳莫如深地站在城墙上,面朝京都,眼里所见灯火盎然,一派繁荣富庶之景。
从记事起,他便觉得那些热闹的人间烟火好像与他格格不入。东宫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日夜缭绕的药味,甚至不栽一花一树。那样的日子,好像清水一样索然无味。
所以他对于全城欢庆的场面并不能感同身受,只觉得没必要。
深吸一口气,他终于缓缓道:“我的时间不多了,华摇。”扭头望着红衣女子,“我快要死了。”
现在的他看起来无事发生,实则早已千疮百孔,仅仅靠着加大药量勉强度日。那次洞穴回来后,他常常夜里心绞,但因为华摇睡在身边,他只能咬牙忍受,实在无法坚持时,便会又磕上一堆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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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衡之原本给他备好有半年份药物的,如今不过剩下寥寥,最多两月。
两月,如果没有找到拂仙芝,他会死,毫无疑问。
“我就快死了。”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次认认真真将华摇望着。
“我不会让你死的。”华摇愣了愣,很快背过身去。她坐在城堞上,嗓音好似浸透过月光,轻轻的,随风而至,传进公皙辰耳里,听得分明仔细。
公皙辰便不说话了,默默望着她的背影。
华摇身形高挑单薄,坐在城堞上却小小一团,红衣飞扬,像一大团飘飘扬扬的红绒花,自由洒脱,无拘无束。
他们之间,不仅仅是爱情,还有君臣。
他是她的丈夫,亦是她的君主。
她不会让他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