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摇蹲下身,小心翼翼掀起陈辞的衣摆,露出那只带血的白靴。
果然,没有及时处理伤口,炎症并发,他恐有性命之忧。怪她,是她忘了陈辞身子不好,不仅没第一时间给他处理,还跟着他一起瞎走。
华摇顿觉愧疚,喊了他几声:“陈辞,陈辞?”起初陈辞还能低声回答,后来便听不见声音了。她慌了,顾不得自己还有伤,直接将陈辞背起,继续寻找出路。
然而就跟鬼打墙似的,无论他们怎么走,都始终走不出这片林子,兜兜转转,转眼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陈辞伏在她的背上,呼吸渐沉,灼热的气浪沉重地吹拂在她的后颈。
“陈辞,先别睡,马上我们就能出去了……该死!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水……”背上的人忽然嗫嚅出声,嚷着要水。
华摇一喜,马上回应:“好,你等等。”
她正犹豫着要往哪走时,忽然听见了泠泠水声,瞬间大喜过望,循着声源而去,果不其然发现了一条溪流。
华摇背着陈辞过去,将他靠在石块上,然后双手捧着水喂到陈辞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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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有了水的滋润,陈辞悠悠睁开眼,望进一张满是慌张担忧的脸,因为逞强地背着他跑来跑去,喘得粗气连连,出了不少汗,乌丝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他舔舔嘴唇,眸色幽深,却又好像没有以往那般深不见底了,无力一笑,哑然道:“大当家,好久不见……”
真的是好久好久,明明只有寥寥几个时辰,华摇却觉得已经过了三伏三冬。
华摇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便跟着勾勾唇角,疲惫道:“好久不见。”
这次,华摇给他处理好了伤口,两人便又上路。终于走出了一片迷林,远远地,他们瞧见了一棵花繁叶茂的树,突兀在一片苍黄的空地。烂漫光影下,粉瓣随风飞扬。
走近了,华摇伸手,正好接住了一片花瓣。
陈辞看一眼华摇手心的花瓣,随即抬头。满色芳华从他头顶飘然而过,然而他拧眉沉思半晌,神色凝重。
“不对劲。”陈辞道,黑黝黝的眸子里满是警惕。
“是有些不对劲。”华摇附和道,把花瓣捏碎了在掌心。她嗅到了一股不安的气味,这般美景芳华,如同暴雨将至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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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辞眉头皱得更深,好像一道万丈沟壑,疑惑不解:“好好的七月,怎么会开出腊梅。”这简直无法用常理来解释,要么就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正好于危及时刻让他们撞上了这盛夏腊梅的奇观,要么……就是撞鬼见邪了。
“大当家,你说,这会不会是老天给我们生命中留下的最后一景。”陈辞深深瞥一眼身旁的姑娘。
没想到这种时候,她还会一直陪在他身边。也不知道该说她是□□熏心,还是当真痴情,大概……是痴傻罢。
华摇一愣,骤然反应过来,连忙道:“呸呸呸,胡说什么呢?!什么最后一景,我看是我的新婚贺礼差不多!”
她还牢牢惦记着自己成亲了的事,陈辞一时无奈,道:“大当家何必呢,若是喜欢长相俊美的男子,这世间比比皆是,比我陈辞更甚者亦有,大当家你风华正茂,何苦吊死在我这一棵垂死病弱的树上。”
他素来扮戏习惯了,每每戏起,都是如此一副腔调,没有脸皮,要死不活,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像个姑娘家家。但这次,他话里却是多了几分真意。如他所言,华摇会喜欢他,跟他成亲,无非是看上了他的样貌,既然如此,何人不可。
不听回答,下一刻华摇搀扶着他的手猛然使了几分力,疼得陈辞顿时面如苦瓜,哀嚎声起。没等疼劲过去,便听见一旁的女子咬牙切齿地愤恨道:“陈辞,你以后要再说这种话,我就将你夜夜绑起来!”
事到如今,他竟然还会觉得她是因为贪图美色才缠着他的!这到底是什么榆木脑袋啊!华摇恨铁不成钢地想。
华摇是真气着了,下了狠手,陈辞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一边直抽抽,一边道:“可我听说,你不是和那久居深宫的太子有婚约在身吗?怎的最后娶……嫁给了我一介穷书生,不爱财,那不就是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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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摇冷哼一声:“我贪色这件事,整个国家都知道,你是隐居深山老林了吗,第一次听说?”默了默,很快挥舞着长剑又道:“说起这个太子来我就来气,你说他病弱便算了,要是无能些倒也罢,目不识丁都行,偏偏就是不能丑!”
她几近咆哮,看来着实气得不轻。
陈辞看了看寒光凛凛的华月剑,咽了口唾沫,默了半晌,轻声嗫嚅道:“那万一,这太子其实长相丰神俊朗,能力出众,诗词歌赋也是样样精通,就是身子不太好呢?”
华摇肉眼可见地犹豫了,目光牢牢在陈辞脸上驻留了片刻,随即为难地皱起了一张小脸,踌躇应着:“那可能……或许……大概……我会让你做个侧房。”这不正经又伤人心的话很难让人相信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
陈辞:“……”罢了,他本就不该对华摇有什么信心的。
两人一来一去地闲聊扯淡,差不多是忘了此时此刻面前的怪异景象,一个比一个心大。半晌,终于记起来了,华摇掂了掂手里的剑,上下打量那树两眼,道:“什么破梅树,砍了便好了罢。”随即走到树下。
这树当真不小,开得如火如荼,正是旺盛的时候。然而华摇丝毫没有身临冬春的冷意,甚至明明见风起花落,站在树下,却是感受不到一丝风的捎拂,忍不住低声嘀咕一句:“真是见鬼了。”
远远地,陈辞喊了一声:“大当家小心些!”
华摇自信而气足地应一声“放心”,其实心里并没有多少底。她历来不信灵异神怪这些事,然而眼前的场景似乎是在叫她不得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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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回应声刚落,她正要举剑砍树,下一瞬眼前巨根盘结的筝筝桃树骤然如烟雾消散,那些如梦似幻的美景一呼一吸间化作了一场空。
华摇还未对眼前的一切还未有所反应,很快,她又听到了汩汩流水声,似乎……似乎是从脚下传来的。
她低头看去,不知何时,自己竟然站在了河岸上,面前横成着一条宽阔的河流,不远处,影影绰绰立着一座高耸的山。不见光线,宛如一下子黑夜降临,河面起了大雾,隐隐有隆隆响声传来,漆黑一片的天空上闷雷滚滚。
“靠!真他娘的见鬼了!”
借着白电闪过,华摇一瞬间看见了那山的颜色——漆黑一片。
那山竟然是黑色的!但又好像有哪里不对,除了黑,似乎还有一点难以言喻的斑斓色彩?
忽然,那山似乎是动了动。
身后顿时传来陈辞惊恐慌张的喊叫:“快躲开!”
刹那间,山体分崩离析,碎成大大小小的形状连绵不绝地汇进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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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辞一瘸一拐地赶来,是从所未有惊恐的神色,像是看到了什么无比可怕的事。
华摇在山体开始动摇的一瞬间,便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伤未痊愈,她只能竭尽全力地拔足回跑。
雷声滚滚与山体动摇汇成一片,铺天盖地。猛然间,华摇看见了陈辞眼里的火光与爆炸,看见了他脸上可以被称之为死寂的怔愣。巨大的轰鸣猝不及防炸开了一朵危险的花,炙热而沉重的气浪硝烟漫天席地渡过暗河疾驰袭来。
以血肉之躯,自然是禁不住这破坏性十足的狂暴气浪,于是毫无意外,两人都被掀翻在地,往前滚出去几丈远
陈辞停下了毫不雅观的滚地龙动作,身下却猛然一空,紧接着一只温热的手及时抓住了他,只听尖锐“铿”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擦着坚硬的岩壁而过,又往下滑了一段,才生生刹住。
陈辞满脸都是灰,偶尔几块碎石捉弄人似的一个个往他脑袋上蹦,然而随石块落下的,好像还有什么别的东西。他艰难抬头,看见华摇正吃力地将剑插在岩壁上,身上伤口裂开,温热的血便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淌。
陈辞本以为自己会因为心疾死去,现在看来,大概他最后会是坠崖死的。病死好歹还有个全尸,坠崖可就是摔个稀巴烂,什么不留了。
他看着华摇,像带个拖油瓶似地拉着他,便道:“大当家,松手吧,不然咱们就要死一起了。”没想到他曾经不屑一顾的戏本言论,此刻会从他嘴里蹦出来。
就算华摇天生怪力,也禁不住这一来二去使劲的折腾,咬牙硬撑,她喉头里还卡着血,一说话,那血便从嘴角流了出来:“你别吵,瞎嚷嚷什么呢,要死也是我先死,轮得到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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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辞不禁笑笑:“都这时候了,大当家还讲究什么先来后到,那阎王爷要收人,哪管他是什么公的母的圆的扁的。”
“反正轮不到你!”华摇已经快到撑到极限了。刚才是她离爆源最近,于是不仅有火光灼伤了她的皮肤,气浪将她掀翻时,她甚至磕到了脑袋,却还是在一瞬间飞身过来,抓住了差点就一命呜呼的陈辞。
她现在脑袋昏昏沉沉的,五感模糊,陈辞的话在她耳朵里如蚊声呢喃。
突然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华摇脸上闪过一丝决绝与坚毅,像她那柄锐利无双,勇猛刚硬的华月剑。
“你要活下去。”
陈辞忽然听见头上的人深吸了一口气,又说了一句令人胡思乱想的话,不禁眉峰陡立,肃然道:“你要做什么?”
华摇不答,自顾自地说话:“你要记着,我这条命,属于你,因为……”
陈辞没有听清“因为”后面是什么话,下一刻,华摇握着他的手骤然一紧,随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他整个人往崖上抛去。
她成功了,陈辞被她抛上了悬崖。她失败了,终是没能再握住她骄傲的华月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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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辞只听到华摇最后一句话,被这崖下乐善好施的风捎乘上来,直贯入耳。
“公皙辰!你他娘要是死了,我就把你夜夜——”
夜夜后便没了声音,陈辞愣在了崖上,残留的硝烟气息在他鼻尖萦绕不止。
他突然觉得心脏很疼,抓紧了胸前衣襟,木讷地接着夜夜后的话:“绑起来……绑……”
“唔……”心脏越发疼得厉害了,他生生咳出一口血,望着空空荡荡的悬崖,“华摇!!!!!!!!”
公皙辰。
她喊他公皙辰。
那是他作为安绥国太子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