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禧二十年时,安绥国发生了两件事。一为将军之女离家上山为匪,二为在四年一次的年祭夜里东宫太子失踪。
稀奇的是,这两件事发生的日子相距不过三日。
那华将军之女华摇,从小跟着父亲舞刀弄剑,据说十岁便能赤手空拳打倒一个成年男子,而十四岁时已经将剑挑到了老父亲的眼前,差点削了老父亲的眉毛。到了十六,父女俩拆了百招有余,最后以平局结束,自此她上房揭瓦,无人能挡。
总的来说,华摇是个百年难遇的习武奇才,将来是要继承老父亲衣钵上战场的。
能上战场的姑娘不多,能打得过华摇的人更是不多。
以至于这位神勇无比的姑娘突然离家出走占山为王的时候,全国上下皆哗然一片。
为什么呢?放着这么好的家境不要,当什么山匪啊,嫌钱太多权利大吗?
议论来去,都是些民间的众说纷纭,到底真相如何,没几个人知道,但看华将军满不在乎的样子,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地不去提及此事。
第二件大事,是关于那东宫太子失踪的,这件事少有人知,但全国百姓都知道太子是个病秧子,出生即泡在药罐子里,待在深宫,几乎没见过外人。
而皇帝是个痴情之人,只有皇后一个妻子,岂料皇后生太子时难产,至此以后他也再未纳过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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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一个独苗,可惜还不知道去了哪里。
太子失踪一事,除了皇帝大臣,不过都是寥寥一些身处内宫之人知晓。然而皇帝就这一个孩子,找不着了却是依旧不慌不乱,只是当即下令封锁消息,暗地里派出人寻找太子下落。
好歹是位太子吧,虽然身子弱了些,将来总归是要继承皇位的人,失踪了怎么能行?!
于是知晓此事的内宫之人都在悄悄议论着:“被劫走了吧,肯定是被劫走了!”
“听说有东临国的奸细探子混了进来,不知道太子殿下是不是被那东临国的人给掳了去。”
“呦,那是不是要打仗了啊?”
“谁知道呢,都好几年没打过仗了,偏偏这时候咱们的小将军不知道闹上哪一出……害。”
几位大臣都在猜,太子肯定是回不来了,这安绥国的江山日后怕是要改朝换姓。
又是各种阴谋揣测,搅得内宫人心惶惶。但惶着惶着,三年过去,仍是无事发生,大家的心也就渐渐安定了下来,只是偶尔会猛然想起——“噢!原来我们的太子殿下已经失踪三年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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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季的清晨,天朦朦亮,这个时候总是稍凉快些的,况且近几日都在飘毛毛雨,冰凉凉的雨丝拍打在脸上,舒爽提神。
一条泥道从树林里笔直穿过,两旁矮木丛匿着数道黑色的身影,周遭是风吹叶片的沙沙响声,他们呼吸浅浅,比风还轻,蛰伏其中不敢乱动。
“啪嗒”,雨水蓄满重了,把叶片压弯,就势滴在了一顶黑色的帷帽上。
头戴帷帽之人一动不动,黑纱后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道路的一头,将手放在腰间的剑鞘上。
突然边上凑过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特意压低的男声轻轻道:“老大,你确定他们会往这边来吗?要是不来咋办啊?”
被唤作老大的人整张脸都被虚掩在帷帽的黑纱后,看不见表情,只能听到回应的是个女声,冷清清的,像这场微凉的毛毛雨。
“他们不来,你就去给那王大娘做儿子吧。”
不敢顶撞老大,小伟只好自己嘟囔着:“就算我同意当王大娘的儿子,王大娘她也不要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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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头也不转个给他:“废话,你一餐能顶人家半年粮,养猪也不是这么养的。”
小伟委屈巴巴瘪着嘴,不说话了。
须臾,听到远处有隆隆响声自小道一头传来,渐渐接近。老大抬手给了个手势,小伟顿时收了玩闹的神情回归原位,与此同时,藏在暗处的人纷纷将手抓在刀柄上严阵以待。
很快,道路那头出现了一辆马车,前边两匹大马开路,后边还跟着十几个骑马拉车的人。拉的不知道是什么贵重东西,几个大木箱子,看着普普通通,但队伍里却是个个都垮着长剑大刀,长相也是一个比一个凶,眼神锐利如刀地在林间穿梭来去。
“啧。”华摇忍不住在面纱后垮起个脸,嫌弃十足。心想这些人的样貌还不如她家那傻了吧唧的小伟。
在那些家伙中,应该还是有寥寥几个会真功夫的。有人听到了些许动静,当即示意队伍停止前行,侧头细听着。
林中静谧,风叶摩挲,双方人马都未敢轻举妄动。
这时,马车里传出一道油满刻薄的声音:“怎么停了?”
一个在前方开路的络腮胡子大汉回应道:“大人,这地方不太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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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头的人听见,默了片刻,忽然问:“到哪了?距下一关还有多远?”
大汉扫了眼周围,发现不远处的路边上立着一方石碑,看清了,便道:“大概是在祁涉山脚,距下一关抚州不过五里路。”
听到“祁涉山”三字,车内的人骤然一惊,却是再也坐不住了,从里面探出头来,慌慌张张地拍拍车夫的肩:“快!快走!不要在祁涉山停留!”
前几年祁涉山出了个女山匪,姓华名摇,乃是京都华将军之女,且不论一介大臣的子女是怎么会上山为匪的,单说这华摇,武功高强,脾性阴晴不定,自打上了祁涉山以后,最爱埋伏过往车马,趁人不备跳出来打劫,连官兵都奈何不了她。
雇人随行,不防别的,就是防这危险重重的祁涉山。
然而那些雇来的随从大汉都是些亡命徒,浑身带着杀伐之气,自是比一般人要胆大,不满雇主的撤退,那络腮胡大汉嗤笑一声,中气十足地大声道:“大人怕什么?难不成这里有鬼?”他唰一声抽出腰间明晃晃的大刀,笑意更甚,“那可就太巧了,我等兄弟众人,就喜欢杀鬼!”
这些雇佣兵都是来自不同地域都城所集结的,来到安绥国只有短短几日,理所当然地没有听说过华摇的名头。
大汉故意大声说话给暗处之人听,岂料他话音刚落,林子里忽然响起了一阵歌声,莺莺婉转,轻调悠扬。
唱的是一首童谣:“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儿死,踢毽子。杨柳发芽,打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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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里本就阴晦,歌声回荡林间,空灵诡异。
华摇可不是吃饱了撑着唱歌给那些糙汉子听的,车里的大人本就惧于祁涉山,听见这只童谣,顿时吓得脸都白了,额头直冒虚汗。
为首大汉将眉一拧,凶神恶煞地提气吼道:“何必装神弄鬼!怕是见不得人么?!”
丛里传出冷哼一声,随即有人大声应道:“怕你见到你爷爷我会忍不住下跪求饶!”
刹那间的冷铁寒光乍现,道路两道跳出来一群黑衣人,首当其冲的,是一个穿了一身红衣且头戴帷帽之人,提着一柄长剑踏空而来。
华摇二话不说,直接冲到搭话的大汉面前,长剑势如破竹,直冲大汉门面而去。
然而那大汉也不是吃素的,大刀打横一拦,便凭借一身蛮力硬生生正面接下了华摇一招。
双方人马撕打一起,利器相撞出清脆的咣咣声连绵不断。马车里的大人趁乱不知道跑到了哪里躲起来,可怜了车夫被抛下,手上除了马鞭也没什么东西,不知道打得过谁,干脆往地上一倒,装成尸体。
华摇除了打小习武,还天生力大无穷,能扛着磨盘跑好几条街。是以,凭借力气,大汉并未能与她正面对抗对长时间,只好将刀一偏,试图用巧劲避开华摇剑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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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尖擦过刀身,划出锐利刺耳的鸣叫,华摇翻身腾起,邪乎地在空中转了个圈,却是一脚踹上了大汉的马。
受了惊的马长长嘶鸣一声,往后仰去,把大汉颠得提了刀连忙从马上下来,怒目瞪着眼前这个身着红衣头戴帷帽的女子。
女子身形高挑,看着纤瘦弱不禁风,但舞起剑来却是一点都不含糊,甚至比男人还要凌厉。
根据他混迹江湖多年腥风血雨的经历来看,这女的,他确确实实不是对手。但人有时候就是喜欢犯贱,越是接近死亡的事情他越喜欢干。
于是大汉把刀对准华摇,恶狠狠挑衅道:“区区一个小妮子,学什么大人呈威风,等着,爷爷这就来扒了你的皮!”
打又打不过,菜还不肯说,大汉一咬后槽牙,冲上去了。结果当然是被华摇打成了糍粑,软软躺在地上。
到这时候,局势已经明朗起来,十几个被雇佣来的亡命徒全都被华摇的人所压制。
华摇收了剑,踢一脚晕过去的大汉,不屑道:“呵,还以为能跟小爷我多过几招耍耍呢,结果还是嘴皮子功夫最厉害。”
她自觉已无人能敌,感到无趣,小伟又凑了上来,在她边上说:“老大,那个人朝着林子跑了,咱们追不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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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摇朝林子淡淡望了一眼:“不用。”随即瞟了眼躺在车轱辘旁装死的车夫,指了指,吩咐道,“先把他拎回去。”
那边几个手下把木箱打开了,急忙唤华摇过去。
三个大木箱子,五面都戳了些许小孔,一路淋着细雨没有遮挡。盖子打开,先是看到几匹沾了水渍的绸缎。
绸缎只占了浅浅一层,边上的人把绸缎掀开,露出一块挡板,再把板取出来,看见底下剩余的空间里分明是藏了几个孩子!
所有木箱打开,一共六个孩子,都被迷晕了,嘴里塞着抹布,且双手双脚都被捆住放在狭小的木箱里,上层用以绸缎隐蔽。
小伟摸着下巴回忆片刻:“绣着黄花的红衣裳,脸上有块胎记……哎!”他指着靠在箱子里的一个女娃娃道,“老大,这就是王大娘家失踪的那个姑娘吧!”
华摇将面前黑纱撩起挂在帽檐上,露出一张冷清淡漠的面容来,她眉头微皱,眼里讳莫如深,望着几个孩子,瞧不出来是个什么情绪,半晌才对一旁的人吩咐道:“孩子都找到了,送回村子里去吧。”
几个人便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把孩子们从木箱里抱出来。
几天前,隔壁村的王大娘忽然上山来寻华摇,让华摇帮忙找孩子。她说村里有几个孩子无缘无故失踪了,定是给人拐了去,去衙门报官,都是嗯嗯哦哦敷衍几句了事,结果连人都没有派出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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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过去,王大娘又去了衙门几次,都收不到任何回应,干脆就不指望那些懒鬼米虫了,倒不如自己上祁涉山去找华摇。
华摇除了是安绥国出了名的武学奇才,还是一位出了名的祁涉山女山匪,在贪官污吏那里,她是得而诛之的对象,但在些许穷苦百姓的眼里,她是活菩萨,慈悲心。
虽当的山匪,却是专门劫富济贫,劫贪打污,接济次数多了,百姓也就不怕她了,反而把她当成可以依靠之人。
王大娘家境贫寒,时常得到华摇的救济,也是万般无奈下,才选择上山找华摇帮忙。
结果华摇二话不说,就接下了这档子事。各路打探消息下,让她得知京都内正好有个专门拐卖孩童的组织,不久前才进了一批“货”,今日正要送到别处去。
华摇便率底下众人从昨晚开始蹲守,直到今早目标出现。所幸,虽然累了些,总归是找到了孩子,倒也值得。
把绳子解开,华摇余光扫到孩子手腕上的勒痕,神色愈是沉了几分,喊了一声:“大伟。”
大伟是小伟的哥哥,两人双生同胞,样貌生的一般,在性子上却是大伟要沉着稳重些,小伟更话唠活泼。
华摇看着手下来来去去地抱出孩子,对大伟道:“衙门那群吃白食的混蛋玩意儿怕又是皮痒了,你带几个人去给他们找点事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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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大伟抱一拳,随手点了几个人带着往小道另一头去了。
有人拿刀指了指被压制着的雇佣兵们,问华摇:“老大,那他们怎么办?”
这群人常年过的都是刀尖舔血的日子,自然是不怕死的,一个个都仰首挺胸跟立了功似的喊道:“宁做刀下魂,不做膝下狗,有种你就杀了我们啊!”
这番看似慷慨激昂的肺腑之言华摇理也不理,兀自将剑收回剑鞘中。心想那为首的雇佣兵太菜了,早知道连剑都不用拔,赤手空拳就能赢。
华摇思量着,转过身,云淡风轻地对手下吩咐道:“绑起来,送将军府门口去。”
比起她来,她家的那位,可是更懂得怎么折磨人。
下一刻耳朵微动,华摇顿时神色一肃,稍侧过头。
众人只看见一道红影从眼前一晃而过,再眨眼,华摇已经将剑鞘对准了马车,绷着一张好看的面容,冷声道:“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