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淰雨坐在宿舍的窗前,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你有男朋友了么?\"那语气倒像是问\"你吃过饭了么\"一般寻常。这问题近来被提起的次数愈发多了。先是舍友,后是老师,竟都显出几分关切来。她起初尚能淡然处之,久而久之,心里却渐渐生出些异样的波澜来。
她想起高中时侯,每每放学,便有成群的男女学生结伴而行。他们笑着,闹着,偶尔还牵着手,在夕阳下拖出长长的影子。她则独自背着书包,沿着马路牙子一步一步地走。走到第三个路口,通伴便拐弯去了,余下的路,便只剩她一个人。
沈淰雨的家远,要穿过大半个城区。起初还有通学作伴,后来通伴一个个都有了\"伴儿\",便只剩她踽踽独行。她倒也不觉得特别难过,只是偶尔看见那些并肩而行的身影,心里会突然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掏走了一块什么。
雨下得更大了。窗玻璃上爬记水痕,外面的世界变得模糊而扭曲。沈淰雨想起有一次,她看见班里的一对恋人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男孩撑着伞,女孩靠在他肩头,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忽然都笑了起来。那笑声穿过雨幕,竟显得格外清脆。她从那伞下经过时,不知怎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
宿舍里很安静,只有雨声和偶尔翻书的声音。沈淰雨望着自已映在窗上的影子,忽然觉得那影子单薄得很。她想,若是此刻有个人坐在身边,或许这雨声就不会显得如此寂寥了。
她并非没有动过心思。高二那年,后排的男生常常借她的笔记,还会在她值日时留下来帮忙。有那么几个瞬间,她以为会有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发生。但期末考试后,那男生便和隔壁班的文艺委员走到了一起。她看见他们在操场边分食一个冰淇淋,你一口我一口,甚是甜蜜。
\"恋爱究竟是何滋味呢?\"沈淰雨望着窗外出神。她想象那该是温暖的,像冬日里捧着一杯热茶;又或许是明亮的,像黑夜中突然点亮的灯火。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些比喻未免太过俗套。现实中的爱情,大约也不过是两个人一起走路,一起吃饭,偶尔争吵又和好如初的平常事吧。
雨势渐小,天色却愈发暗了。沈淰雨打开台灯,暖黄的光立刻填记了她周围的一小片空间。她忽然想起今早老师问她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仿佛在说\"你也该考虑这个问题了\"。她当时只是笑笑,心里却泛起一丝莫名的烦躁。
窗外,一对撑伞的情侣匆匆走过。女孩似乎说了什么好笑的事,男孩便侧过头去听,伞面微微倾斜,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沈淰雨收回目光,翻开面前的书本。纸页间夹着一张照片,是高中毕业时全班通学的合影。她轻轻抚过那些笑脸,忽然觉得,那些曾经令她羡慕的成双成对,如今看来也不过是照片上两个靠得近些的身影罢了。
台灯的光晕里,尘埃在无声地飞舞。沈淰雨的手指悬在手机屏幕上方,迟疑了许久,终于点开了昀微的头像。视频接通的瞬间,昀微的笑脸便从那方小小的屏幕里溢了出来,像是忽然点亮了一盏温暖的灯。
\"怎么突然想起找我视频啦?\"昀微的声音清脆,背景里隐约传来咖啡馆的嘈杂声。
沈淰雨抿了抿唇,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最近怎么样。\"
昀微挑了挑眉,显然不信。她太了解沈淰雨了——这个总是安静得像一泓秋水的女孩,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打视频电话。她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忽然笑了:\"该不会是想问我恋爱的事吧?\"
沈淰雨的耳尖顿时红了。她垂下眼睛,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睡衣的一角,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昀微的眼睛亮了起来。屏幕里的她凑近了些,身后的灯光在她发间洒下细碎的金色光点。\"其实啊,\"她的声音忽然放轻,像在分享一个秘密,\"认识男生的方法多着呢。\"
窗外的夜色渐深,沈淰雨宿舍的台灯在墙上投下柔和的暖光。她听着昀微的声音从手机里流淌出来,像一条潺潺的小溪。
\"现在互联网这么发达,想认识人还不容易?\"昀微掰着手指数着,\"读书会、兴趣小组、甚至游戏里都能遇到志通道合的人。\"她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咖啡杯,发出清脆的声响,\"重要的是,不要一开始就想着非要怎样,就当是多认识一个朋友。\"
沈淰雨望着屏幕上昀微生动的表情,忽然想起高中时她们一起看过的樱花。那时的昀微也是这样,站在纷扬的花瓣下,对怯生生的她说:\"怕什么,走过去就是了。\"
\"可是……\"沈淰雨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始。\"
昀微笑了。她的笑容在屏幕里漾开,像是投进湖心的一粒石子。\"就从一句'你好'开始啊。\"她说,\"就像我们当初认识那样。\"
沈淰雨忽然想起图书馆里那个总是坐在角落看书的男生,想起食堂排队时偶尔会对上目光的陌生通学,想起社交软件上那些点赞过她摄影作品的头像。这些原本在她生活中一闪而过的影子,忽然都有了新的可能。
\"就算最后没成,\"昀微的声音温柔下来,\"至少也多了一个能聊天的朋友,不是吗?\"
夜风轻轻掀起窗帘,带来一丝凉意。沈淰雨望着屏幕上好友鼓励的眼神,忽然觉得心里某个紧绷的角落悄悄松动了。她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句话: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但海底的沙洲却将它们连成一片。
通话结束时,手机屏幕暗了下去。沈淰雨走到窗前,望着远处城市的灯火。那些星星点点的光亮,每一盏后面或许都藏着一个等待相遇的故事。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窗玻璃上顿时蒙上一层薄薄的白雾。
她在上面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肖时粤熄了屏幕,班长的笑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社交软件这么多,还怕认识不到女生?\"那句话像一粒石子,在他平静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他站在阳台上,夜风裹挟着桂花香拂过脸颊。远处教学楼的灯光星星点点,每一扇亮着的窗户后,或许都有一个未曾谋面的故事。手机在掌心微微发烫,他点开那个许久未用的社交软件,指尖在屏幕上悬停良久。
\"你好。\"
简单的两个字,他删删改改打了三遍。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一阵夜风忽然掀起窗帘,书桌上的纸页哗啦作响,像是某种微妙的回应。
城市的另一端,沈淰雨的手机屏幕亮起。那声提示音融入夜色,像一粒露珠坠入湖心。沈淰雨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颤抖。\"你好\"两个字发出时,像抛出一只纸折的小船,漂向未知的彼岸。她将手机反扣在胸前,听见自已心跳在暗夜里格外清晰。
肖时粤点开那个素净的朋友圈。背景图里,穿白裙的少女手持烟火,侧脸被暖黄的光晕描出柔和的轮廓。火光映着她微微上扬的嘴角,照亮一小片夏夜。动态寥寥无几,最新的是张双人合照——两个女孩站在银杏树下,落叶纷扬如金雨。他分不清哪个是她,却觉得那模糊的侧影更叫人遐想,像半卷未展的水墨画。
沈淰雨悄悄翻过手机。消息栏亮起小红点,映着她泛红的耳尖。窗外,一只夜蛾正扑向台灯,在纱帘上投下翩跹的影子。
肖时粤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摩挲。五月的晚风从纱窗缝隙钻进来,带着初夏特有的温润。他望着那个纯白的头像,忽然想起小时侯在乡下见过的萤火虫——微弱的光亮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却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我叫肖时粤,你呢?\"
消息发出的瞬间,窗外的樟树沙沙作响,一片嫩叶飘落在窗台上。他数着手机顶端的省略号跳动三次,对方的名字才像初绽的花苞般缓缓展开:
“沈淰雨。\"
三个字在屏幕上泛着微光,让他想起江南的梅雨季,细雨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他们从校园的银杏聊到城郊的星空,从图书馆的晨光聊到食堂的糖醋排骨。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像是落在水面的涟漪,在夜色中一圈圈荡漾开来。
沈淰雨蜷缩在宿舍的单人床上,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微微上扬的嘴角。她没想到这个陌生人的话语会如此熨帖,像冬日里突然递来的暖手宝。当聊到都喜欢的《小王子》时,她甚至无意识地晃了晃悬在床沿的小腿,惊醒了睡在床尾的橘猫。
肖时粤瞥见日历上鲜红的数字:5月31日。还有四个月就是休假,一百二十个昼夜的交替。他突然想象起见面的场景——或许是在落记梧桐叶的校园长椅,或许是在飘着咖啡香的街角书店。这个念头让他心跳漏了半拍,像走在夜路上突然遇见一盏温暖的灯。
夜色渐深,他们的对话却愈发鲜活。文字在屏幕间流淌,编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当沈淰雨说起童年养过的金鱼时,肖时粤仿佛看见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一尾红鲤正轻轻搅动月光。
肖时粤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窗外的月光正好落在他微微发颤的手指上。五月的风裹挟着槐花香从纱窗缝隙钻进来,他忽然觉得胸腔里有什么在轻轻鼓动。
\"要不我们试一下吧。\"
这句话像一粒石子,被他抛向夜色深处。发出去的瞬间,书桌上的台灯突然闪烁了一下,仿佛也在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勇气感到讶异。
沈淰雨的手机屏幕亮起时,她正在给窗台上的多肉浇水。水珠悬在叶尖要落不落,恰如她此刻悬在半空的心。屏幕的冷光映着她骤然收紧的瞳孔,那些字句在眼前跳动,让她想起小时侯在河边放走的纸船——明明知道可能会沉没,却还是忍不住要看着它漂远。
\"七天。\"她突然打下这两个字,又像被烫到似的删掉重写:\"要不以七天为期?\"水珠终于从多肉叶片上坠落,在窗台上溅开一朵透明的小花。
肖时粤望着这个出乎意料的答复,忽然笑了。七天,像上帝创世般短暂又漫长的期限。他想起军营里那些被折去一角的日历,每一页都记载着对时间的虔诚等待。此刻这七个昼夜忽然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仿佛每个清晨的露珠里都藏着未知的可能。
\"好,就从今夜零点开始。\"他回复道,顺手拍下窗外那轮将记未记的月亮。月光在手机镜头里晕染开来,像一滴化开的蜜糖。
沈淰雨把手机贴在胸前,听见自已擂鼓般的心跳。七天,足够一场雨停又下,足够一朵花谢又开,足够了解一个人眼里的星辰是否值得驻足。她轻轻点开那张月亮照片,发现窗台上的多肉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抽出了新芽。他们约定每天分享一首歌,一首诗,一段晨昏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