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相府外重兵把守,巡逻队时不时绕着相府走一圈。
卫醒时换上夜行衣跟在扶奕身后,她带着面罩还束了发,肩上还挎着小包袱,里面装着她搜罗出来的金银细软。
眼瞧着扶奕直接带她从门口光明正大地要走出去,她忍不住轻声问:“我们就这样走,没问题吗?”扶奕没什么情绪地看她一眼,将她拦腰抱起来,径直飞上高墙,踩到砖瓦上。
声音惊动了守卫兵,大叫呼喊着来追捕。
卫醒时皱眉,并没说什么。
扶奕武功高强,飞檐走壁,溜了那些守卫兵半盏茶时间,将那些穿着笨重铁甲的守卫兵溜得团团转。
卫醒时若有所思,不明白他想干什么,只是再这么被追下去怕是轻功再好也会力竭被追上吧。
忽地听到另一头传来骚动,威武将军怒斥的声音响起:“都回来,中了调虎离山计了!”围在他们身边的守卫兵闻言面面相觑,一溜烟撤退去另一方了。
卫醒时惊诧,扶奕带她落到相府外的街道上,一言不发转身欲离去。
卫醒时立马叫住他:“扶奕,你和翠青要成婚了吗?”只见他身形一顿,没什么情绪地答:“嗯。
”她想问他为何,却知以自己作为幸莳的立场该为翠青高兴,但她怎么也说不出祝福的话来,只得讷讷道:“……那,翠青在何处,我去见见她,怎么说她也是我的侍女。
”扶奕报了个地名,生怕多待似的,马上就消失了。
他没问卫醒时会不会回来,也不说需不需要接应,许是他和宿惊年都心知肚明,她不会再回来了。
卫醒时抿唇,犹豫一下还是决定先去找扶音。
夜色暗涌,卫醒时偷偷摸摸来到听春楼时,怕自己这身行头被当成刺客,仍旧小心翼翼从暗门上五楼。
靠近扶音房间时已是深夜,屋里却隐隐透着光,料想她还未睡,卫醒时敲敲门,屋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又重复了一遍敲门的动作,压着声音道:“阿音,你在里面吗?”无人应答。
卫醒时脑海里浮现出不好的预感,她顾不上会不会吓着她,直接推门而入,推门那一霎那,她便闻到阵阵浓烈的酒香。
卫醒时心尖儿猛地一跳。
屋内烛火高烧,窗棂半开,微风吹过,光影明明灭灭,酒香愈发浓厚。
地上数个酒坛七倒八歪,扶音鬓发凌乱,衣衫不整,抱着琴倚靠着窗边软榻,吹着凉夜冷风,酒盏歪歪扭扭倒在木案上。
卫醒时慌忙上去,手指触及她的鼻息,依稀感受到温热吐气,才稍稍放下心来。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又不好直接下楼去吩咐人做醒酒汤,只得任劳任怨地简单用茶壶里的温水给她擦了擦脸,把一身酒气的外衫换下来,扶着人上了床。
关上窗户,自己便也在她身旁和衣而眠,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不停地思考着下一步的动向。
若真是如宿惊年所说,那么救他的突破点便在他身上,只是他自己不愿放她走。
只是……有一个很奇怪的点。
他对陛下说不愿放她走,暗地里却轻易就送她出了府,今夜还闹成那样,指不定卫熙闻知道了相府的动静又要发怒,若找不到她那首当其冲被罚的就是宿惊年。
也不知他此举究竟是为何……卫醒时心事重重,又不觉开始担心起宿惊年的病,总觉得其中有蹊跷。
怎么会如此巧合,刚被软禁就病了……她闭闭眼,把脑子里关于宿惊年的想法都给抛出去。
怎么回事,为何想的事都同他有关……明明现在更应该着急的是别的事情,杨家在京城的眼线查到和芳的背景,她得赶紧编造一个合理的理由为和芳曾在相府当下人这件事开脱,否则杨家会以为她是相府派去的眼线。
想了许久也没有一个好的计策,天光破晓时,卫醒时才在酒香中迷迷糊糊睡去。
——“兄长莫不是怀疑,那人是相府里的派来的卧底吧?”和芳镇定自若,毫不畏惧地反问回去。
龙凤红烛燃了小半截,烛泪缓缓顺着烛身流下,慢慢凝固成大小不一的红团。
杨词晟微微眯眼,手指轻轻合拢,掌心下是她脆弱温热的脖颈,心跳顺着脉搏传到他手心中,而她没有半分惧意“你莫要以为有词远护着你,你就可以无所畏惧了,老实一点,把你的目的都交代了,我说不定还能留你一条命。
”杨词晟勾唇,看着她上了妆的精致小脸,循循善诱道。
“兄长的怀疑根本就是毫无根据。
”和芳想到杨词远可能马上就会来,稍稍放心了些,准备和他拖延时间。
“嗯?”杨词晟轻嗤一声,欣赏着她强装镇定的模样,分外有耐心地和她周旋。
想拖延时间等词远来么?她今晚怕是都等不到了。
他有的是时间听她花言巧语,他倒要看看,他的好弟妹能说出个什么花儿来。
和芳捏紧手中的团扇柄,上面的纹路深深印进掌心。
房间里龙凤烛燃烧着,散发出淡淡香味。
她努力使自己头脑清醒,条理清晰:“首先,若我真是相府派来的眼线,为何相府不替我隐瞒好身份,由得我自己自投罗网?”杨词晟并不接话,漫不经心听着她辩解。
“再者,以丞相的手段,怎会提前送了一个卧底来以后,又派我一个弱女子,明晃晃挂着相府的身份来?”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背上不知何时已冒了一层冷汗。
“最后……兄长既已查过我的身份,便知我是被相府逐出来,卖到青楼去的,我作为一个女儿家最重要的清白和名声都被相府毁了,又怎会继续为相府做事?”杨词晟眸色渐渐暗沉,看她的神色意味不明,唇角笑意扩大:“弟妹真是生了一张好伶俐的嘴。
”和芳垂眸,不看他:“事实如此。
”“呵呵……好,好一个事实如此。
”杨词晟放开箍着她脖颈的手,细细理着自己的袖袍。
和芳惊魂未定地往后缩了缩,不知他下一步又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不过……弟妹好像忘了一件事,”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一直好奇,你与致远书斋的掌柜交好,是吗?”和芳闻言,犹豫着轻轻点头。
“词远赴京赶考,他生性单纯,杨家怕他被骗,他的身份我们替他瞒得极好,为何你偏偏在那么多没抢到书的一众学子中,要帮助词远,你别同我说,这是巧合。
”郎君声音温润,却字字命中要害。
“自是因为,我对他一见钟情。
”和芳立马接上。
“是么?”杨词晟忽然捏住她的下巴,用力迫使她抬头仰望着他,“你的情,就如此廉价?”和芳被迫撞进他满汉讥笑的眼眸,下巴被他捏得生疼,听他此言冷笑道:“兄长未曾体会过,自然不懂。
”“那就暂且当做你对他一见钟情,”他定定地看着她,黑眸深邃,“告诉我,为何要费尽心思做他的正妻,你可知他为了你和父亲母亲闹得有多严重吗?你既然这么爱他,也知道自己不清不白,为什么不肯甘心做妾?”杨词远父母其实已经给他定好了未婚妻,准备等他科考回来就为二人彻底定下婚事,却生生被半路冒出来的和芳给搅黄了。
他说到这个,和芳气笑,道:“做他正妻并非我所愿,我所求不过是能陪在他身边就好,并不在乎身份。
”她说起这个并不心虚,因为她本就没想过要当杨二夫人,只想借着杨词远入杨府,仅此而已。
是杨词远一厢情愿。
“你竟不愿做他夫人?”杨词晟也冷笑,“他有什么配不上你?”和芳没想到他如此无理,顿时十分憋屈:“兄长的意思是,我既不能做词远的妻子,但是不能不想着要做他的妻子?”她脾气忍不住上来了,拍开他捏着她下巴的手:“兄长真是好大的理。
”杨词晟瞧了一眼被她拍得通红的手背,不以为意地收回来:“人都是要有上进心的。
”他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对她怀疑少了几分,却并未完全消退:“你身份存疑,我不会允你做杨二夫人,你暂且以词远通房的身份待在杨府,待洗清你身上的嫌疑,我会同意抬一抬你的名分。
”和芳咬牙,虽说她本就不想以杨词远妻子的身份入杨府,但这杨词晟未免有些太过分。
新婚之夜突然闯进来对她动手动脚,还怀疑她的身份,她得赶紧洗脱嫌疑,否则以后在府里寸步难行。
“……若是我说,我有办法探得那名奸细的底细呢?”她抬头,秀美的小脸一脸坚定,直视着他的双眸。
“兄长若以我身份不明的理由将我贬妻为妾,我以后在府里还有何脸面可言?”和芳眼角微红,在红艳艳的婚房布景下显得楚楚可怜。
杨词晟捻了捻指尖,忽而忆起方才触碰过她下巴时嫩滑的手感。
“依你。
”他微微眯眼,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