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持续到深夜,见陆遮被沈肃搀着回了后堂,阿史那力才带人离开府邸。
刚坐进马车,阿史那力嘲笑道,
“到底是六镇出来的贱民,穷惯了的奴种!一见到酒色便忘乎所以了。”
他摇头笑了一会,向坐在对面的阿史那天光问道,
“火场清理干净没?”
“清理完了。”
阿史那天光点头回答,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粮草官问失火的原因怎么报?”
阿史那力不耐烦的摆摆手,
“让他随便找个人顶罪。”
阿史那天光想起自己马车上放着的一箱账簿,犹豫道,
“刚才那狗奴说要看账簿?”
“让他看!”
阿史那力掸了掸长衫上的灰尘,
“粮仓都烧没了,他拿着账本去哪对账?再说”
他轻蔑的撇着嘴,
“一个论铁锤的匠奴,能认得几个字?”
“那几个舞女呢?”
阿史那天光顿时嗤笑起来,
“都被那狗奴留下了,忒大的胃口!”
阿史那力抿嘴嘲笑,
“六镇出来的贱民哪见过什么美物,乍一见到定然把持不住,看来这狗奴要到明日午时才爬的起床了!”
乌篷马车在青石板上辘辘前行,惊起了树上的夜枭。
它沿着高墙扇动着翅膀,落在陆遮窗外院子里的柳树上。
后堂内,陆遮坐在一张大椅中,眼中一片清明,没有丝毫醉意,
“他这把火只烧了粮草,却故意留下账本,看来他是笃定老子拿着账本也无处对账。”
“小黑。”
沈肃忙凑过身,
“大人。”
“老子明天拉着阿史那力的护粮军去山里遛一遛。”
陆遮盯着卧房里阿史那留下的一箱黄金,
“你带上几个机灵的亲兵,去其他粮仓偷偷瞧瞧,老子想知道,这位太守大人是怎么把军粮变成黄金的!”
第二日天还未亮,陆遮便踏进了阿史那力府邸的正厅。
阿史那力连长衫都来不及穿,慌忙从内室跑了出来,
“大人想找下官就送个信,下官一定拍马赶到,怎么敢劳您亲自大驾?”
陆遮一屁股坐在主位上,
“本官想了一夜,失火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阿史那力一愣,心中骂道,
“狗奴种胃口这么大,一箱黄金还填不满你?”
脸上却露出一副忐忑不安的表情,
“大人的意思是?”
陆遮冷着脸“哼”了一声,
“你治军不严,本官要亲自替你整治军威!”
“去把护粮军都召集过来!”
护粮军平时只负责守护粮草军械,就算战时也只做些押运粮草的之事,一向是军中“养大爷”的地方。
阿史那力在门房里匆匆招来了堂侄,向正厅望了望,见陆遮正大咧咧坐在主位上喝茶,低声道,
“那狗奴来了!”
“这么早?”
阿史那天光一愣,看了眼陆遮,骂道,
“那几个丫头忒不济事!他来干什么?”
“他说要召集护粮军”
阿史那力满腹狐疑想了半晌,忽然惊道,
“他调走护粮军,莫非是想暗中探查其他粮仓?”
“不怕他探!”
阿史那天光冷笑一声,
“昨日点火前,小侄已将城西粮仓中的粮草填充到其他粮仓里,就算刺史大人亲至,也看不出问题。”
阿史那力松了口气,笑着拍了拍阿史那天光,
“还是你想的周到,即如此,就随他去吧。”
阿史那天光犹豫片刻,
“可他若是查到那些豪族身上”
阿史那力“噗嗤”一声,不削笑道,
“他是匠奴,是贱民,他哪敢动雍州本地的豪族,就算他敢,刺史大人也不会同意。”
朝阳渐渐升起,直到日上三竿,尚阳城内的护粮军在城外整军列阵。
陆遮叉着腿站在阵前,指着护粮军大骂,
“你们这群废物连粮仓都看不住!定是平时被太守大人宠坏了!”
“今天就让本官好好操练操练你们!”
说完,陆遮翻身坐上马背,指着远处的烟盲山,
“跟着本官翻两座山!”
烟盲山峰峦迭起,翠树成荫,是尚阳城里豪族门阀常去的踏青游玩之地。
陆遮带着护粮军浩浩荡荡进了山,一直在山里转到了未时,才带着兵马出了山。
阿史那力陪他折腾了大半天,实在累的受不了,怕他忽然又起性子没完没了,急忙凑到陆遮身边,低声道,
“大人操劳了大半天,一定累了,城里有家环翠阁,是个极雅致的地方,今晚下官在那为大人解解乏。”
陆遮顿时笑眯了眼,
“好去处!太守大人有心了。”
阿史那力心里大骂,
“这狗奴种只会动刀动枪,脑子里装的都是大粪!本官略施小计就把他骗回去了。”
陆遮似乎想起什么,忽然一拍脑,
“失火的原因查到没?”
阿史那力忙道,
“是主簿的小吏睡觉忘了熄烛,下官已将他下狱治罪。”
“大爷的!”
陆遮猛地一拍剑鞘,
“这人可恶!本官要亲自去大狱打他两个嘴巴!”
听他要去大狱,阿史那力吓了一跳,慌忙道,
“不敢劳大人费心,那等肮脏之地怕污了大人的鞋,下官一定狠狠惩治他。”
陆遮摇头道,
“他烧得是刺史大人的粮,本官必须亲自打才显得出忠心!”
说完,也不等阿史那力同意,便骑着马向城内跑去。
尚阳监牢坐落在城南贫民窟外,大狱内阴暗潮湿,不知从何处还刮着阵阵冷风。
陆遮站在木栏外,那天见过的那名小吏隔着监牢盘膝而坐,身材消瘦,长相儒雅,三缕长须微微飘动,
“是你忘了熄烛,走了水?”
小吏坐的笔直,淡然道,
“刘某虽是一介小吏,也懂得食君之禄忠君之忧的道理,我既吃的是皇家的饭,自然不会做出对不起皇家的事。”
听他这么一说,陆遮顿时愣住。
大爷的!豪族横行的时代,居然还有这样忠君报国的人?
“你这是在和本官喊冤?”
阿史那力急忙接过话来,
“大人,这些小吏都是些伶俐虫,惯会鬼言狡辩,莫听他胡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小吏依旧一派从容,轻笑一声,
“有你们这样的奸官在,我大蓟危矣!”
“大爷的!你说谁奸?”
陆遮一跺脚,冲进监牢,猛地扬起手。
“大人!”
陆遮手僵在半空,回头看向说话的狱卒,那人抱拳道,
“沈肃大人在牢外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