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巧很乖,去医院全程很安静,打吊针时还主动让夏槐回去休息。
“夏姐姐明天还要上班,我一个人可以的。”
“放心。”
夏槐轻抚她的脸,含笑道:
“你妈妈有杨婶帮忙照顾,我今晚就负责陪着小巧入睡,让你别成天操大人的心。”
先前在校门口,夏槐从收废品的大爷手里淘来一批小人书。
借着医院的灯光,她摊开书册摆在苏巧膝盖上,慢悠悠地读给她听: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群孩子,他们在相同的地方长大……”
伴着绵长的语调,苏巧的头一点点低下去,很快陷入梦乡。
夏槐合上书册,指尖沾染着纸质书的墨香。
不自觉间,她想起先前待过的学校,想起居无定所的孩子。
“小槐,等这批孩子长大了,你还要留在梅城吗?”
负责心理辅导的老师语调间流露出几分惋惜:
“为别人操劳了大半辈子,你有想过自己想要什么吗?”
她其实是想过的。
薄薄的小人书里,夹着张钢笔绘制的书签,墨迹勾勒出一只栩栩如生的鸟。
幼年时,她就爱听崔兰裁剪布料的声响,爱看她将布料制作成有漂亮纹路的服饰。
走出梅山的孩子,曾有一个同她说:
“夏妈妈,等我当上设计师后,我要专门为你制作的衣服布置一场展览。”
“我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夏妈妈做的衣服是全世界最漂亮的。”
童言无忌,可夏槐却记在心里。
那之后,她有了定期买报纸的习惯,也因此看到阮云霞的照片刊登上报纸,记者夸赞她是了不起的折翼天使。
“就算失去右腿,我依然能凭借热爱重新站起来,重新回到我渴望的舞台。”
透过采访的文字,夏槐仿若能看到阮云霞狡黠的眼眸,那团火永无止境地燃烧着,将她所贪恋的一切都牢牢握在掌心。
阮云霞永远清楚她想要的,并且愿意为之倾尽一切,甚至是不择手段。
这一点上,夏槐不如她,也曾无比羡慕她。
那堆废书里,夹着掉页的课本,稚嫩的字迹写道:
“我要考大学。”
夏槐想要考到京城去,去学习服装设计,让她亲手制作的衣服能在大舞台上闪闪发亮。
她不想再过一次碌碌无为的人生了。
待送打完针的苏巧回家后,已是凌晨。
夏槐短暂地躺了会,就在鸟叫声前往肉联厂。
在食堂打饭时,她碰见同为临时工的安晴。
小姑娘孤孤单单地坐在食堂角落,心不在焉地剥鸡蛋。
“秦宜呢?你们不总一块吃饭吗?”
夏槐在她对面坐下,递过刚买的糖糕。
“走了。”
安晴小脸蜡黄,完好的鸡蛋给剥得坑坑洼洼,抿唇道:
“先前刘浩缺人手,让她转岗到4号肉车间,结果刚去两天,就说她工作不达标,肉联厂不收业务差的员工。”
“秦宜脸皮薄,隔三岔五挨刘浩的骂,实在受不了,就主动提出离开肉联厂了。”
“夏姐,我跟秦宜每天的工作量都差不多,她现在走了,我是不是也快了?”
秦宜是安晴舍友,两人往日形影不离,现在秦宜走了,安晴愁得早饭都吃不下。
两人年龄小,干活谈不上特别卖力,但达标肯定没问题。
听安晴的描述,夏槐内心隐约有了猜测,正组织措辞,就听食堂门口有人高声笑道:
“你就放心吧,往后有我罩着你,整间肉联厂都能横着走。”
“转正就是一句话的事,让红霞尽管放心好了。”
几日不见,刘浩的肚子愈发圆润,满脸红光地走到饭堂窗口,插在人前把餐票一递道:
“两份牛肉面。”
“刘师父大气啊,能在您手下学习,我真是三生有幸。”
跟着他那人后脑勺缺了块头发,半弓着身,笑得无比谄媚。
“您先找地方坐,面条我来端就好,师父你吃鸡蛋不?我去多拿两颗。”
这殷切的态度配上他那张脸,险些让夏槐没认出来。
直到刘浩一屁股在安晴身侧坐下,那人转过身时,夏槐才笃定:
“宋天瑞?你也来肉联厂当临时工了?”
“少往脸上贴金,我可是刘师父带进肉联厂的人,跟你们能一样吗?”
光是看见夏槐,宋天瑞后脑就觉得幻痛。
这女人下手是真狠,那一酒瓶下来,他近一周都下不了床。
住院期间,秦红霞叫来了他先前喝酒的弟兄,听闻宋天瑞挨了自家人,还是女人的打,他们当即撸起袖子,表示要为宋天瑞狠狠出口恶气。
他们踹翻夏槐的摊子,从她盒子搜刮了一大笔钱票,正好秦红霞买通刘浩的正式工岗位还差笔钱,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这都是死丫头欠咱们的!”
秦红霞花得理直气壮,宋天瑞上岗临时工也心安理得。
有刘浩的保证,转正岗位非他莫属。
“这位置是刘师父的,你们上一边去。”
宋天瑞扬起下巴,鼻孔朝着夏槐出气,安晴怯生生地端起盘子要走,夏槐冷不丁道:
“你逼走秦宜,是想给宋天瑞这个酒囊饭袋挪空子?”
“刘组长,为拿好处费,这么畜生的事你都干得出来啊。”
“夏槐,上次放你一马,是因为我不想跟女人计较。”
刘浩猛的一拳捶上桌面,咬牙切齿道:
“别以为有柳艺护着你,我就动不了你!”
宋天瑞也煽风点火:
“师父,我后脑伤就是她用酒瓶砸的。”
“她这人可没良心了,秦家养她十八年,到头来她跟野男人跑了,把爸妈的脸面全丢尽了。”
食堂的人逐渐变多,当着排队买早餐员工的面,宋天瑞拔高音调:
“她还离过婚!”
一声脆响。
安晴没拿稳餐盘,筷子滚落在地。
邻桌人交头接耳的议论传入夏槐耳中:
“这年头离婚的女人,多半是有毛病。”
“长着张狐媚子脸,一看就是经常勾搭男人。”
“犯了流氓罪,居然还能在肉联厂当临时工?”
“夏姐,服软吧。”
安晴湿漉漉的眸子慌张地望着夏槐,无措地拉她袖口道:
“我们得罪不起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