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兰,你少给死丫头开脱,做点分内的家务事都能叫吃苦了?”
“书南整日起早摸黑,有时连家都不能回,这么辛苦也没见他闹脾气闹到要分家,他手头的血汗钱不都是夏槐在挥霍,他连买包烟都得省着花。”
“夏槐这副刁蛮性子全是你给惯的,照我看就该按照红霞说的,让她多吃点苦头,才懂得身为人妻,相夫教子乃是本分!”
秦凡将烟头用力按灭在桌面上,留下漆黑的焦印,崔兰挪动嘴唇,终究只是叹息一声,认命地弯腰去抹掉酒渍。
偏偏膝盖的淤青处疼得厉害,刹那间她冷汗都下来了,险些跪倒在地。
与其同时,门扉处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夏槐近乎本能地脱口而出:
“妈,你没事吧?”
她腰间挎着皮箱,上前搀扶住崔兰的胳膊,望着她磕出淤青的膝盖,忍不住吸气道:
“都磕青了,你赶紧进屋休息吧,过会我给你上药。”
“小槐,那地板……”
崔兰本以为夏槐让她休息,是想亲自收拾,不想夏槐直截了当地回绝。
“一屋子人有手有脚,轮不到我来善后。”
“况且这屋也不是我住,酒渍泡得地砖发黄了也不该我管。”
“一堆小事不做也行,你说是吧?爸。”
“死丫头,你少说风凉话,赶紧去把饭做了,一家人等着吃呢。”
听浩子一个劲叫饿,秦红霞急不可耐地跳出来,夏槐挽起崔兰的裤腿,用棉签小心翼翼沾上药水,在淤青处缓慢打圈。
“跟你说话,你听见没?耳朵长着出气的?”
“不干,我可是吃完饭来的,凭什么要伺候你们?”
“家里就你一个会下厨,你不做谁做?搬出去两天懒得跟猪似的,眼里一点活都没有。”
“你再敢骂一句,我就把拖把塞你嘴里,那嘴跟涮过粪似的恶臭,不是念在我妈的情面上,你真当我愿意回家?愿意见到你这张比呕吐物更让人倒胃口的脸?”
合上门,在崔兰面前无比温顺的夏槐陡然变了样,照着酒瓶就是一脚,放任酒液全流出去,还操起鸡毛掸子狠抽宋天瑞的屁股:
“起来,有娘生没娘教的玩意,进屋换鞋不知道吗?果皮往哪吐不清楚吗?你妈是死了吗?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我一个外人来说。”
“夏槐!”
秦凡怒喝,当即就要抡起巴掌扇她,躲在屋里的秦书南总算露了面,捂住头叫停:
“都别吵了!”
“小槐,你就把饭做了吧,别让爸妈为难。”
他无奈的口吻,倒像是无理取闹的人是夏槐。
“做饭可以。”
夏槐注视着秦书南长舒一口气的神情,和秦红霞那抹得意的笑意,掏出本子道:
“要几道菜?”
“我们五个人,起码得四菜一汤,你还打包了国营饭店的排骨吧?热热也能凑合吃。”
显然,秦红霞口中的五人不包含夏槐在内。
“行,算上服务费总共十二元,只要钱到位,一切好说。”
“一家人吃饭,你居然还要收钱?”
面对夏槐坦然伸出的手,秦凡瞪圆双眼,语无伦次地骂道:
“简直混账,我活了近五十年,就没听过伺候老子还要算账的道理。”
“现在你听说了,结账吧,不然这顿饭谁也别想吃。”
夏槐啪嗒合上本子,笑意不大达眼底:
“先前好生款待你,你不吃,反手砸了我一瓶酒。”
“现在打包饭菜我都送给同居的妹妹吃了,你们又馋,那就只能另外掏钱买了。”
“用爸的话说,是叫过这村没这店,是吧?”
“你,你宁愿把饭菜送给外人,都不惦记着爸妈,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当时我就不该收养你,把你丢到街边饿死才好!”
“崔兰,你去做,绝不能遂了小白眼狼的意。”
秦凡叫骂着,暗中打量夏槐的神情,她找了张椅子舒舒服服地靠着,挑着眉问:
“哎呦,天瑞都快饿死了,到底谁下厨啊?”
打崔兰的感情牌也不行,这小兔崽子憋着坏,压根不上当。
宋天瑞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骂的一声比一声大,动静再大点,左邻右舍都得知道秦家五口人,连顿晚饭都做不出来。
“十二块是吧?我给了,小槐你快去做饭吧,真别闹了。”
秦书南一本作业改了半小时,闹得一个头两个大,与其整个家不得安宁,他宁愿花钱消灾。
收了钱,夏槐立马操起锅出门,片刻不停地洗碗筷,搬桌椅,俨然恢复了往日的温顺模样。
四菜一汤端上桌时,夏槐本来想走,可秦凡拍着身侧凳子道:
“坐下一起吃,都是团圆饭了,没有少人的道理。”
“书南,你把包里那罐米酒拿来,酒是你妈特意酿的,味道可醇厚,在家时她就总想让你们尝尝。”
酒倒得满满当当,秦凡将杯子往夏槐手边一递:
“小槐,我当时也是气狠了,才砸了你买的礼物。”
“这事是我对不起你,爸爸敬你一杯,你不会不承我的情吧?”
夏槐抬头看了眼钟表,温顺地笑道:
“不会,爸妈养了我十八年,这份恩情我始终记在心里。”
“跟书南好聚好散后,你们照样是我爸妈,只要你们愿意,逢年过节我们还能一起吃团圆饭。”
酒精下肚,辛辣的味道让浑身发起热。
爸爸刚敬完酒,秦红霞也跟着扬起酒杯:
“小槐啊,前段时间那药是我鬼迷心窍了,我不该干出这种勾当,往后天瑞工作还要受你的照顾,我也给你赔声不是。”
“你确实干的不是人事。”
秦红霞眸底闪过一丝愠怒,但还是强忍脾气同夏槐碰杯。
“我帮不了天瑞,以他的性子,再稳定的工作也干不长。”
“姑妈,酒我喝了,但天瑞的工作我爱莫能助。”
“尽力就好,你有这份心,我也知足了。”
秦红霞尬笑两声,夏槐仰起头,喝空了第二杯酒。
按他们村里的规矩,长辈敬的酒,是必须喝完的。
夏槐按住太阳穴,估摸以她的酒量,怕是只能再喝最后一杯了。
“小槐。”
她抬眸,在心底冷笑道:
“敬第三杯酒的果然是你啊,秦书南。”
崔兰酿的米酒度数不高,夏槐从前五六碗下肚,也只是微醺。
可如今米酒混杂着辛辣的味道,呛得要命,指定是秦凡往里面掺入了白酒,想在不知不觉间将她灌醉。
主意一准秦红霞出的,而秦凡,秦书南甚至包括崔兰都知情。
平时秦凡喝酒,崔兰都得劝他少喝两杯,何况是夏槐。
“你家人也会打你吗?”
夏槐想起临出门时苏巧的问话。
他们不会。
爸妈爱她,舍不得看她受伤,可他们的所作所为远比打骂要恶心,也更让夏槐心寒。
他们的伤害是打着爱的幌子,口口声声说为你好,然后做出最不可原谅的事情。
爸妈只是想要夏槐有个孩子罢了。
孩子能将夏槐留在秦书南身边,孩子能让夏槐着家,孩子能让夏槐变得成熟,不像如今这般幼稚。
只是要个孩子,算什么错呢?
错了。
夏槐想,这不止是一个孩子。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强迫,来自她的至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