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渠’二字,愣愣地将李氏怔在原地。她怎晓得丁渠,打听丁渠做什么?
李氏变了脸色,“阿胭,你爹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林胭沉默着,其实,她也不知她究竟知道多少。
“问你舅吧。”李氏没再追问,暗暗叹了口气,将屋子留给了徐厚原和林胭。
徐厚原看着她,招她到床边坐下,“打听你爹一案做什么?过去便过去了,阿胭,听舅的话别在追究从前。”
“舅可知,丁渠还活着吗,和李阿爷家还有无联系?”林胭轻问。
徐厚原似沉入了回忆般,静静望着床顶良久,“不知道,大概还活着吧,但他与你李阿爷家早断交了。阿胭,你万莫向你李阿爷打听,别瞧他平日和和善善的,但提起丁渠,他对谁都不客气。”
“为何?”林胭惑了瞬,“因东坡飞云观里的那位婶子吗?”
“这话说来便长了。”徐厚原的眼里蕴出湿润,“当年一案……你想知道?”
“想。”林胭点头,她做梦都想着。虽瞧过两次誉抄的案卷,但案卷终归不全,都只有开头的结案陈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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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进至五月,天爷便断断续续地一直没停过雨,下旬,吴孟江上游与陵州商河水势猛涨,商河是汇在吴孟江里的,因为这,吴孟江下游河段虽被你父亲修得固若金汤,但水量实在太甚,吴孟江下游的河堤吃力。”
“六月初一,”因太过刻骨铭心,纵然十一年恍然而过,徐厚原仍清楚的记得日子,“六月初一,日巡夜巡,你父亲在李家铺一段的堤上发现了隙缝,当即,便派兵捉拿了河工总监事。”
“那时,最大一波洪峰已过,又逢天公作美歇了雨势,李家铺段河段的堤防,终是守住了。”
林胭蹙了下眉,仅是听着都已心惊动魄,若当时没守住堤防骤然溃堤,依李家铺沿岸一带的百姓,后果便真当不堪设想。
“堤防守住,你父亲绷在心头的弦,这才松下来。他一面命人修补并仔细沿下游巡查,一面向河工总监事问话,他觉得没道理比李家铺急险的河段都受住了压,李家铺大堤反倒会出问题?”
徐厚原仔细回想着。
当年,林默堂有意锻炼他,凡上哪儿都将他带在身侧,考教更是箭在弦上,一经发出,既定时内他若答不上,或回答并不能让林默堂满意,林默堂便温温和和地瞧他一眼,薄斥两句,总能寻到办法,让他刻骨的长进些。
“舅。”见徐厚原久久默着,林胭唤了声。
徐厚原叹一声,接着道:“你父亲问过一句,河工总监事便神色惶惶吞吐着不敢答话,最后,竟扯了物料承揽商出来。当即,你父亲便派兵请了承揽商来,承揽商骂着河工监事乱咬,有用的话,却是半句没漏。”
“一晃初三夜,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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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倾盆!
雨势犹如山间直下的巨涧,密厚得让疾驰在雨幕里的徐厚原睁不开眼。
他打马冲到林府门口,抹一把脸,碰碰砸着大门,“姐夫!”
大门猛地从里向外被拉开,门口不仅站着面色肃然的林默堂,还有其妻徐慧和一双儿女。
“呀,舅舅,你衣裳湿了。”一个娇滴细嫩的声音响起。
“阿胭乖,莫打扰舅舅说话。”徐慧道。
徐厚原摸了下林胭头顶,对林默堂禀道:“姐夫,李家铺大堤怕是受不住了。水势太猛,方才又隙了一条缝!”
怒风如嘶吼,来来回回穿梭过门边的几人,吹得几人衣裳猎猎作响。
“阿娘,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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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慧将尚七岁的小女儿抱在怀中,担忧地望着林默堂。
林默堂一壁吩咐人备马,一壁大步疾跨地到书房写下三封行文,因官印在公署,便拿起私印从急从便。
将三封行文交给徐厚原,“速去总兵司、州抚、府衙,请总兵司调兵协助李家铺沿岸百姓疏散,请州抚速至主持大局,请府台携籍册在后安民抚民。快!”
徐厚原接过用牛皮封裹住的行文,狠狠咬着牙,踌躇了瞬,“姐夫——!”
徐慧担忧的揪起心,“夫君,若第二道堤守住了,你这般大动静,不仅百姓不会感激你,总兵司和州抚更会拿你问罪的。”
滂沱的雨幕,似要遮蔽掉远近街巷。林默堂望一眼后翻上马,“顾不得了!”
见徐厚原站着没动,斥道:“还不快去!”
徐厚原一个激灵,忙拉住缰绳,也翻身上马。
“父亲!”林叡牵了一匹马走到雨中,“总兵司距州抚与府衙略远,为免情势耽搁,便允儿子替舅舅走一趟吧,李总兵认得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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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他。”林默堂对徐厚原道。
接着,他攥紧手里缰绳,从林叡的面上扫过,“记得,若误了时机,便别回来见为父。”
林叡沉声:“儿子省得。”
林默堂只深深望了眼徐慧,便打马飞驰进了漫天雨幕。
紧随其后,徐厚原和林叡也飞驰进了漫天雨幕。
怒风仍嘶吼地穿梭过大门,徐慧静静站了良久,牵住小女儿的手,朝屋里走去。
“阿娘,爹爹、哥哥、舅舅都没带伞,淋了生雨,会像阿奶一样生病的。”
徐慧听着小女儿郑重其事的话,道:“那我们给爹爹他们熬些姜汤,等他们回来喝了,驱除走寒湿便不会生病了,好不好?”近来,河道的事压得林默堂一点不敢懈神,若不是家里婆母病重得厉害,不得不两头兼顾,今夜,本该也如她阿弟一般守在衙里的。
“好好,那我来洗姜。”小林胭亮了亮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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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母亲,她眸中的亮光一下又暗了,“阿娘,你为什么哭了?”
徐慧拭了拭眼睛,淡笑道:“娘怎么会哭呢。是风吹了雨水沾在脸上了。”
“不是要洗姜吗?我们快去备下,一会,你爹爹他们便该回来了。”徐慧抱起小女儿,吻了吻她细嫩的额头。
小林胭伏在徐慧肩上,小手臂略略环着徐慧的脖子,她有些恹恹的,她能感觉到,今夜这场极大极大的雨有些不同寻常,爹爹他们,短时内肯定不会回来。
她阿娘确实哭了。
院子里那株娇芙蓉,也要被雨势打得凋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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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前的云香府衙。
房门被大力拍着,郭锡从美妾柔暖的怀抱中坐起来,听着了阵外面怒吼的雨击声,披衣下床,拔高声音朝门外道:“因何吵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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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大人,河道衙门紧急行文!”差头道。
郭锡拉开门,一阵回廊风带着极大的雨势浇打在他脸,猛惊得他霎时清醒。
回到屋里,拆开行文,借着抽搐的烛光扫了两眼,“人呢?”
差头抖了抖湿衣裳:“走了,说是还要去州抚衙门。”
郭锡眉毛一皱,把行文交给差头:“拿去同知院里,让他按行文里准备好,先不用动作,等州抚那边动了咱们再动。”
“小的这就去。”
差头打住伞,慌忙向隔壁同知院跑去。
不知过了多久,黑洞洞的夜,闪电疾驰,狂风急雨似要将天撕裂开来。
郭锡再无心思睡觉,来回地在房里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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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差头跑进来。
“州抚有动静了!”郭锡急切地问。
“不,”差头喘一口气,“大、大人,外、外面——”
“哎呀,你是要急死我,快说!”郭锡拍着桌子。
差头忙一气儿道:“总兵司的人乌压压地出城去了!”
“没瞧错吧?”
差头:“除了总兵司,谁能乌压压调那许多精甲。”
郭锡凝重起神色,再一拍桌子,“带上人,我们也走!”
府衙大门石阶下,已汇聚起了两寸深的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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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锡举着伞领着人站在门口,望见州抚一行远远地过来,心头一慌,一个没注意,他手上的伞便被怒风给刮飞了。
“下官见过州抚。”郭锡推开差头遮过头顶的伞,冒着大雨迎上过来的一行人,对着陈州抚作了个礼。
陈州抚倾过伞替郭锡遮过半个头,“看来郭府台也收到了河道行文,总兵司已先行出城,咱门也慢慢地走吧。”
郭锡皮笑肉不笑的应着是。
陈州抚扫过徐厚原,“本抚与郭府台随后便到,你速去堤上,还请李总兵暂且主持着大局。”
“是。”徐厚原暗骂一句孙子,而后咬着一口牙,翻身上马。
飞驰出城。
到李家铺大堤上的简易议事处时,徐厚原并未见到林默堂,议事房中全一水儿总兵司人马。
他上前道:“禀总兵,陈州抚让小的带话,他和郭府台随后就到,请您暂先主持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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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垂山盯着林默堂所绘的李家铺段地图看了一阵,随后点了个精甲出列,“陈州抚与郭府台走不动,你快马过去,驼他们一驼。”
“是!”甲士领命。
林叡递一张帕子给徐厚原,低唤了声“舅舅。”
徐厚原将抹了把脸,林默堂便一身湿漉的从外面回来了。
“如何?”李垂山问。
林默堂就着衣袖擦了瞬眼睛,一点不顾顺着头发流进脖子的雨水,道:“这堤恐是受不住了,所有人必须快速撤去第二堤外。另外,李家铺沿岸总计十八个村落,二百五十七户百姓,下官已派河兵挨家知会撤离了。”
林默堂指着图道:“李家铺一带,唯这周公山地势高平且与各处相近,这会,百姓们正收拾着家什——”顿了顿,又道:“从东至西共一十八村,还请总兵将精甲分成一十八组,帮百姓搬些紧要物什、护送百姓上周公山,关口是不能哄乱,一个人都不能出事。”
“电闪雷鸣,山上能安全?”李垂山皱眉。
林默堂道:“没办法了,沿岸地势本就低平,一旦堤溃,若不上山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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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林默堂一道进的河标都尉赵崔,盯着地图看了瞬,指着离周公山最远的两个村,道:“这里交给我吧。”
“也好。”林默堂点头。
李垂山按林默堂的话传了令。
外面一道惊雷砸下,震得众人所处的简易议事房颤了颤。
李垂山急急下令,命所有人全部撤去第二堤外。
待众人甫将在第二堤外站稳,便见又一道惊雷,似从身前擦过,击向了主堤上的一棵高柳。
堤溃已成定局。
江水从道道裂缝中钻出,不一会,主堤便被冲出了一道缺口。